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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响起来的时候,丁伯高正靠在炉火边打盹。他今晚喝得太多了,在浓浓的酒香中,枪声听上去并不显得怎样可怕。当一个用人慌慌张张冲进客厅,告诉他有人在用树桩轰门时,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用人问他该怎么办,他内心的极度恐惧被酒意遮盖了大半,他几乎是镇定地说了一句“不要慌”,又在椅子上坐下了。

大门顷刻之间就被撞开了,人群像潮水一般拥了进来。在嘈杂的喧哗声中,丁伯高听到有人在高喊着他的名字,他才想起来逃跑。他在客厅里来回转了几圈,来到客厅外的走廊上。他看见村中一些他熟悉的面孔从他眼前闪过,朝北屋的粮仓跑去。他跌跌撞撞地沿着长廊朝前走了几步,又听到两声凄厉的枪响。

丁伯高跑了一阵,原来空阔而又宽大的院宅到处都是人。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屋子的哪个部位,要逃向哪里。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来到一间屋子的门前,他用肩膀将门撞开,跌倒在房中湿漉漉的地上。又一阵脚步声在房子周围响起来,他看见窗口有几个黑影跑了过去。丁伯高把脸贴在地上冰凉的积水中,渐渐清醒了过来。他知道自己正趴在厨房的地上。

丁伯高意识到许多天以来他一直在担心的那件事(它在丁伯高的心中一直闪烁不定)终于发生了。奇怪的是,当它来临时丁伯高感到的不仅是恐惧,同时还掺杂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

丁伯高从潮湿的地上站了起来,他摇摇晃晃地跑到灶下,他从灶壁的洞口看见村里的打鱼人德顺拎着盒子炮摸进了厨房。丁伯高挑了一个没有生过火的灶膛,弓身钻了进去。他听见德顺哼着小调打开碗橱的门,从里面拿出一只鸡腿之类的东西啃了起来。灶膛里的空气令人窒息,丁伯高有了一种抑制不住想咳嗽的欲望,他顺手抄起一把草木灰塞在嘴里。

他蜷曲在灶膛里听不清外面的声音。那些零碎的声音在灶膛里变成嗡嗡的回响,鼓荡着他的耳膜。他开始觉得屋子飞快地旋转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院子里的猪叫声,这种越来越微弱的声音使他慢慢陷入了昏沉的醉意之中。

丁伯高在灶膛里苏醒过来已是第二天拂晓。

四周阒然无声,那些抢粮食的人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院中被踩得黑黑的凹坑上又已经覆盖了一层新的积雪。风将几片雪花吹到他火辣辣的脸上,丁伯高觉得非常舒服。

走廊里,昏暗的灯笼还在风中摇晃着。有一些谷子散落在地上。黑暗的天空中有几只乌鸦盘旋南飞,在空荡的院子里留下一串飘忽不定的阴影和长长的啼鸣。在长廊的拐角处,他看见一个女佣人赤裸着下身靠在柱子上呻吟。他从她的身边经过时突然想起了他的两个姨太。他走到院中的雪地里,看见北楼上二姨太的房里还亮着灯,便朝楼上跑去。

房间里空无一人。一切都是原先的样子,他看不出这个房间曾遭到过洗劫。床上的被子还是他白天看到的那样,叠得整整齐齐,他嗅到了玫留下的淡淡的松脂的香气。他走到玫的梳妆台前,桌上的油灯快要熄了,他用针挑了挑灯芯。桌上有一本旧书,它被翻开在一百四十九页。丁伯高听着屋外风声吹动着干树枝发出的沙沙声,心不在焉地读了几行,当他读到:“眼见你起朱楼,眼见你宴宾客,眼见你楼坍了”一句时,眼前又闪现出玫的美丽的影子。

天快亮的时候,丁伯高听见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声,他刚刚走到房外,胳膊就让两个人死死抓住了。

“玫在哪里?”丁伯高问了一句。

“我们也不知道。”那两个黑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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