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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

黎明。太阳像往常一样升了起来。村子里到处都是喜鹊的啼鸣。天气刚刚转暖,那些鸟不知从什么地方又飞了回来,衔着泥块和枯枝在刚刚褪去积雪的树梢上筑巢。天光大亮。村子中传出舂米的声音,白色的村落上空升起了淡蓝的炊烟。一个拾粪的老人佝偻着身子出现在田野上,他的身后跟着一条狗。

豹子昨天晚上在村里的酒店喝得烂醉,深夜,店主的女儿来到他的阁楼上陪他宿了一夜。大清早,他从酒店出来回家,清新的空气并没有使他苏醒过来,一路上他都在想着昨夜那个女人裸露的肩膀。他走到村后的一处繁密的桑林边时,遇到了唐济尧。

豹子好几天没有看见他了,他正想跟唐济尧打招呼,身子就歪斜着栽倒在雪地里。唐济尧走过来扶起了他。

“我把丁伯高那个狗日的杀了。”豹子说。

“嗯。”

唐济尧没有说什么,他帮豹子掸掉身上的雪花和草茎。

“玫在哪里?我要跟她睡觉。”豹子说。

唐济尧用手指了指远处。豹子看见法安的尼姑庵被一簇高大的榆树遮住了,门前有一个亮汪汪的池塘。

“玫怎么会在那儿?她去法安那儿干吗?”

“我们这就去尼姑庵看看。”唐济尧说。他的声音很轻。

“好吧。”

唐济尧搀着豹子的手,转过身,朝那座孤零零的尼姑庵走去。他们渐渐地离开了村子,大片的桑园遮去了他们的身影。

他们来到了一个深深的沟涧的边缘,那个马蹄形的沟涧里,积雪未化,一股清清的泉水从沟底流过,沟渠上横放着一块青石板搭成的小桥。

他们走到那座桥边,村中舂米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

豹子觉得腹中一阵难受,他将食指放在嘴里,呕出了一摊清水。他感到眼前的那座石桥在不停地摇晃。豹子挣脱开唐济尧的手,径自走到了泉边,他俯下身子,掬起一汪水抹在脸上。清澈的水中映出他的脸,他刚刚在桥边趴下,准备喝水,水中又映照出另一个人的脸,那张脸上布满了笑容。

唐济尧将豹子的头按在水底。豹子觉得自己的鼻子和嘴碰到了污泥。他的双手在水中乱扒了一阵,浑浊的水面上泛出了一串串泡沫。唐济尧将膝盖压在豹子僵直耸起的脊背上,哗哗汩汩的流水浸湿了他的裤管。

过了很久,唐济尧看见水面上的泡沫越来越少了,豹子的身体也开始发软,他松开豹子,洗了洗手,返身爬上了那道沟涧,朝村里走去。

“你早哇——”村头那个拾粪的老人远远地跟他打招呼。唐济尧温和地朝那人点点头,绕过一片竹林,走到村里。

中午的时候,人们看见那个陌生的外乡人又来到了村中。四天前的一个傍晚,村人第一次看见他时,还以为是为死人选墓穴的风水先生。现在,村里有人传说他是新四军挺进中队的一个专员。当这个人和唐济尧并排走过村口的一个小巷时,在那里晒太阳的妇女都说这个陌生人长得很帅,正在给一个孩子喂奶的妇女补充说,这个人其实昨天就来到了村里,她半夜来到河边给她饿死的母亲烧纸时发现了他。

傍晚,村中广场边的一堵红墙上出现了一张布告。村里的大多数人都不认识字,并不认为这张黄纸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薄暮中,他们在布告前站了一会儿,就散开了。布告的全文如下:

徐福贵,乳名豹子。民国十五年生,属虎。民国三十四年二月参加新四军。据查实徐福贵犯有下述罪行:

一、民国三十四年二月十二日(大年三十)子时率暴民洗劫开明绅士丁伯高家院,并于次日傍晚将丁枪杀。

二、惯偷。

三、公然抗拒新四军挺进中队赵副专员让其于民国三十四年二月十二日(大年三十)去江北集训的密令。

鉴于所列罪行,徐福贵已于民国三十四年二月十四日被处决,此布。

尾声

许多天以后的一个早晨,玫来到了唐济尧的宅前。三天后,村里纷纷议论着关于玫和唐济尧失踪的事。


17武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