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午夜。玫坐在北楼卧室的梳妆桌前,已微微有了一些倦意。她仔细地辨别着楼梯和过道上的脚步声,没有心思继续看那本书。她不知道丁伯高为何到现在还不上楼来。她推开那本书,正准备下楼去看看,一个用人走了进来,她将一碗枣汤搁在玫的面前。
“你到楼下去看看丁老太爷是不是喝醉了。”玫说。
那个用人答应了一声,没有立即走开。玫觉得她似乎有些话要跟自己说。
“你还是早点逃吧。”那个用人说。
“怎么?”
“今夜豹子要带人来抄家。”
“你怎么知道?”
“现在大院周围已经埋伏了人,你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那个女用人转身走了,她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
“从后院逃。”
玫刚刚来得及穿好衣服,就听见了夜空中传来的第一声枪响。她屏住呼吸,她听见在风的怒吼声中混杂着一丝隐隐的人群的喧哗。
她跑出了卧室。
她走到楼梯口的边上,听见院外有人用粗大的木桩轰击大门。她看见院子里吊着的几只灯笼被风卷起来,像秋千一样晃荡着。她返身上楼的时候,看见大姨太赤着脚朝她跑来。
“什么事?”大姨太问。
“土匪。”
大姨太拽住玫的胳膊就朝楼下丁伯高的卧室跑。她们在走廊上跑了几步,看见大门被撞开了。人群拥进来,朝北楼的粮仓跑去。大姨太拉着玫躲到一辆板车的轱辘底下。她们看见豹子握着手枪带领两个人钻进了丁伯高卧室的同时,村中的一个屠夫和另外一个带枪的人在黑暗中上了楼。
“楼上怕是回不去了。”大姨太说。
“朝后院跑吧。”玫说。她想起了那个女佣的话。
她们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去过后院了。园丁早已把它辟为苗圃,在里面栽上了一些小松树和梅花。只有到了四月过清明节时,她们才去院中摘下一些松枝插在花瓶里。院中的积雪好久没有清扫,已有二尺多深。玫和大姨太来到后院,一眼就看见西侧的墙上有一个小洞。
玫记得那里原先有一个通往院后山冈的小门,但在一年前就给封死了。现在不知怎么被人扒出了一个小洞。玫和大姨太来到洞口,闻到了石灰和干黄泥的气味。
“这个洞口像是刚刚被扒开。”玫说。
大姨太没有吱声,拉着玫的手从那个洞口钻了出去。
她们倚着院墙喘了一口气,原野上风雪迷漫。她们正觉得今晚的事非常蹊跷,玫忽然听见黑夜中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看见院外的大枣树下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朝她们走过来。
“你是谁?”大姨太问了一句。
“我是法安,跟我来吧。”那个人说。
玫知道法安是村中一个尼姑。她去年春天去马脊山踏青,经过那座孤零零的尼姑庵时,曾看见她在河边洗菜。
玫在风中打了一个寒噤。她似乎觉得眼前的情景比屋里喧动的人群更让人觉得可怕。她仿佛置身梦境,院外的枣树风雪和远处隐约可见的丛林都显得极不真实。
“跟我来吧。”法安又说了一声。
玫迷迷糊糊地被大姨太牵着手,在雪里狂奔。身后传来的嘈杂声和猪叫声渐渐地减弱了。她们又跑了一阵,慢慢地,她们听不见任何声音,才放慢了脚步。
最后,她们来到了那幢就要颓圮的尼姑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