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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大缸被搬到了门前的空地上。独虎坐在小凳子上,看他大姑踩腌菜。独虎看见大姑的裤腿挽到膝盖处,露出一双浑圆而结实的小腿,一双和男人一样大的大脚。大姑在缸里放上一层菜,撒上一层盐,然后她的双脚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地踩。缸里的菜先是嘎喳嘎喳地叫个不停,慢慢地它们就被踩死了,只有一种噗噗的沉闷的声音传到缸外。吃了这么多年的腌菜,我还是第一次有空看大姑踩腌菜。她这种踩腌菜的方法是我老家那里的传统,我老家自古以来都是女人踩腌菜,女人不让男人踩,嫌男人脚臭。想想也是的,像我这双脚假如踩了腌菜,那缸里不知道会臭成什么样了。

独虎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他趴着大缸朝里面看,让我踩几下,独虎说,这很容易,为什么不让我踩?

大姑摇了摇头,说,你给我坐着去,这儿没你的事。

为什么要这么踩个不停?独虎说,不踩腌菜就不能吃吗?

我也不知道,反正没踩过的腌菜不好吃。大姑说,谁知道呢,我十二三岁时你奶奶就让我踩腌菜,我都踩了三十年了,年年有秋天,年年踩腌菜,我踩的腌菜,邻居们都说好吃呢。

你的脚不臭,独虎说,我的脚也不臭,我为什么不能踩腌菜?

你的力气刚够踩蚂蚁的,你还没长力气么。大姑用手背抹着额上的汗,她说,话说回来,也不是有力气就能踩腌菜的,你爸爸力气多大,有一年是他踩的,结果一缸菜都是臭的,没人吃,光是在屋里招苍蝇。

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踩过腌菜了。我知道大姑说话有个毛病,她喜欢信口编个事情来贬低别人抬高自己,她就是有这个毛病。你看让她这么一说,我的宝贝儿子好像就闻到了那股臭味,他捂住鼻子格格地笑了。

我爸爸脚臭。独虎大声地说。

也不光是脚臭的原因。大姑说,你妈妈脚不臭,她跟我学过踩腌菜,她踩的腌菜就是一股怪味。你姐姐她们都不吃,她自己也不吃。

你听听我妹妹那张嘴,凤凰什么时候跟她学过踩腌菜的呢,这类事情从来都是她一包到底,凤凰从来不沾手的,可她就喜欢这么说,好像不这么说就不能显出她的能耐来。

腌菜本来就不好吃,独虎说,我不爱吃腌菜,我爱吃红烧肉。

大姑有点失望地看了独虎一眼,她低下头继续在缸里踩着。菜一层层地码高了,大姑的个子好像越来越高,大姑的热情却一落千丈。我听见她嘀嘀咕咕地说,红烧肉,红烧肉,谁让你生在华家呢。

独虎看了看地上装盐的纸袋,纸袋已经空了。独虎知道一年一度的踩腌菜即将结束,他从大姑脚底下拉出一根腌菜往街上跑。我听见大姑对着独虎的背影叹了口气说,你爸爸爱吃我的腌菜,他已经好几年没吃到我的腌菜了。

我真是好几年没吃过大姑的腌菜了,说我喜欢吃腌菜,其实也是大姑的一厢情愿,她不知道我那是装出来的。腌菜有个狗屁营养,吃多了胃里一股酸味,我不过是想吃不花钱的菜。那么点工资要养那么多口人,五个孩子像五株稻穗似的要灌浆,不能光吃腌菜,偶尔也得吃点鱼肉,钱从哪儿抠呢,就从自己的嘴上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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