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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儿子六岁,你别说六岁的孩子狗屁不懂,我儿子什么都懂,家里有个风吹草动的事情,你想瞒过他的眼睛是白日做梦,他比电影里的侦察员还厉害呢。

几天来大姑和新兰一直干着秘密的勾当,独虎全都看在眼里。她们越是偷偷摸摸,独虎就越想弄清她们在干些什么。大姑和新兰关着门在房间里嘁嘁喳喳地说话,独虎把耳朵贴着门还是听不清,他就用脚踢门。大姑过来把门开了一条缝,但她就是不让独虎进去,大姑推开独虎说,出去玩,这里没你的事。

她们越是这样独虎越是想知道,她们偷偷摸摸的到底在干什么。独虎搬了一张椅子,又搬了他的小凳子放在椅子上,然后他爬了上去。独虎摇摇晃晃地站在半空中,他的脑袋正好对准门上的气窗。透过气窗独虎看见了大姑和新兰的奇怪的勾当,他看见新兰只穿着棉毛裤,撩起上衣将她的肚子对着大姑。令他疑惑的主要是大姑,大姑手里抓着一条长长的白布,就像绕线圈一样把白布往新兰的肚子上绕,大姑用的力气很大,一边用力一边问新兰什么。新兰像个傻瓜一样只是摇头,新兰像个傻瓜一样任凭大姑在她肚子上缠白布。

那条长长的窄窄的白布似曾相识,独虎记得那是孝布。妈妈死的时候,他和新菊她们才能在腰间系上那条孝布。独虎不明白大姑为什么偷偷地给新兰系孝布,而且系在里面,而且一下子系了那么多。独虎本来不觉得在腰间缠白布是什么享受,但现在他相信那一定是一种享受,至少也是一种特别的待遇。

独虎妒火中烧,他对着气窗狂叫了一声,然后跳下来开始用凳子撞门。大姑打开门骂道,你疯啦,让你去玩你不去,怎么在这儿砸门?独虎不说话,低下头从大姑腋下钻过去。大姑抓了他一把,没抓住。我知道那会儿他不能进去,我也抓了他一把,当然更抓不住了,眼睁睁地看他闯了进去。独虎差点撞在新兰的身上,新兰慌乱地用上衣盖住了裸露的部分,她的雪白丰盈的双乳在独虎的视线里一闪而过。独虎没把它们当回事,他去撩新兰的棉毛衫,是想抓她腰间的白布条。可是新兰误会了,新兰挥手就打了独虎一个耳光,下流胚,新兰愤怒地说,你才多大个孩子,怎么这样下流?

独虎六岁,独虎长到六岁还没有人敢打他的耳光,新兰怎么敢打他的耳光?独虎捂住脸愣了一下,然后哇的一声哭了。独虎一次次地跳起来想回打新兰一个耳光,新兰就一次次地推开他。独虎想用脚踢她,新兰就把他死死地按在床上,于是独虎的哭声变成了绝望的吼叫。独虎仰面躺在床上乱踢乱抓,嘴里骂出了他掌握的所有脏话。

大姑在旁边手忙脚乱,她无法让独虎安静下来,就对新兰说,你就让他回打一下耳光么,他多大,你多大,你就跟他一般见识?

我就不让他打,新兰说,凭什么让他打,都是你们宠坏了他,男孩是人,女孩就不是人?

你也不对,六岁的孩子,你就这样骂他?大姑说,什么叫下流胚?他才六岁呀,能怎么下流呢?你倒是说说,他能怎么个下流法?

他不下流为什么撩我的衣服?新兰跺着脚说。

亏你还说呢,撩撩衣服有什么,六岁的孩子,看什么都不违法。

大姑眨巴着眼睛,忽然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微笑。大姑也许天生就是独虎的知音,她猜到了独虎的心思,是那布带呀。大姑拍着巴掌叫了一声,坐到独虎身边,首先拿起独虎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打了一下,唉哟,疼死我了,大姑这么叫着,朝新兰扮了个鬼脸,新兰却翻了个白眼,大姑就转过脸去对着独虎嗤嗤地笑,就为个布条闹成这样呀,大姑说,你要也想缠布条条,大姑可以给你缠,缠得比她还多,就怕你不愿意呢。

独虎一下就安静了,独虎用疑惑的目光瞪着大姑。他知道大姑在卖关子,他不知道大姑在卖什么关子。

大姑说,女孩想腰细才用布条缠腰,腰细才美,你是男孩,男孩就得膀大腰圆的才像个男子汉,你说吧,你想做男孩还是做女孩?

我才不做女孩呢,独虎鄙夷地看了看新兰,他对新兰做了个威胁的动作,说,你们女孩就欠揍。新兰没理他,独虎的问题被大姑一句话解决了,但他退出房间时还没放弃报复新兰的念头。新兰有所防备,她抓着一把扫帚挡着独虎。独虎很气恼,他站在门口斜着眼睛盯着新兰,突然恶狠狠地说,你是死人!你肚子上缠着白布是死人用的,你肚子上缠着白布说明你是死人,你快死了!

我没想到独虎这么咒他姐姐,这说明死人在他的心目中的地位是最低下的。我不由得有点伤心了,如此看来我和他母亲在他印象中也不会太美好,我有点伤心,但并不生儿子的气。要知道他才六岁,六岁的孩子哪懂生和死呢。六岁的孩子光知道他自己,别人的事他还狗屁不懂呢。

我儿子才六岁,他还不懂得体谅他姐姐,只知道记恨她,就是那天我听见他在街上到处跟别人说他二姐的坏话。他到处对人说,我二姐回来了,我二姐快死了。别人都很惊讶,说,你二姐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得什么病了?独虎说,谁知道是什么病,反正她快死了,不信你们自己去看。

郁勇的姐姐和另外几个女孩就来找新兰,她们被大姑挡在门外了。大姑说,找新兰,她没回来呀,现在是农忙季节,新兰不会回来的,她在农场快入党啦。大姑说着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神色紧张起来,朝门里门外看着,反问女孩们说,新兰回来了?你们听谁说的,她回来我怎么不知道呢?

郁勇的姐姐说,是独虎说的呀,他还说新兰病得厉害,说她病得快死了,新兰到底回没回来呀?

大姑的表情看上去很尴尬,她不想让女孩们发现她的尴尬,就把头从女孩们的肩上探出来,又朝街道两侧张望了一番,独虎,独虎哎,大姑放声高喊,独虎哎,你这孩子野到哪儿去了?

女孩们被大姑弄得莫名其妙,她们交头接耳地离开了我家,走到化工厂门口恰好看见我儿子,独虎正在空地上滚铁圈。郁勇的姐姐就跑过去没收了铁圈,她说,你这个小骗子,为什么骗我们?新兰在哪儿,今天非要你把她找出来。

独虎起初有点茫然,等到弄清了她们的意思,他就轻蔑地嘻嘻一笑,你们女孩就是笨,独虎说,新兰那么大一个人,又不是一只蚊子,用得着找?她就在家里呆着呢。

我看见我儿子像个大将军似的挥了挥手,带着一群女孩向家里走,独虎雄赳赳地走在前面,女孩们叽叽喳喳地跟在他身后,来到家门口。独虎用两只脚轮番踹门。大姑在里面骂道,该死,谁这么踢门,我非把他的腿掰断不可。大姑的脸在门后一闪而过,该死,她又骂了一声,随后门被砰地撞上了。她在门后怒气冲冲地说,出去玩,现在别回家,大姑在洗澡。

独虎知道大姑在撒谎,自从新兰回家后,大姑一直有点鬼鬼祟祟的,她把新兰当什么宝贝藏在家里,好像谁会把她偷走。大姑越是这样独虎越是要把门踢开,独虎踢门的声音听得人揪心。幸亏大姑及时地使出了她的撒手锏,大姑在里面怒吼起来,踹吧,踹破了门看我怎么收拾你,晚上别跟我睡,让你睡在门槛上,让小鬼来亲你的脸,让大鬼来把你抱走。

大姑的威胁收到了明显的效果,独虎的腿一下就软了,他不敢踢门,就用脚踢水泥墙。女孩们在一旁格格笑起来,独虎有点发窘,她是在家,我没骗人,是我大姑在骗人。独虎嚷嚷着忽然灵机一动,他对女孩们嘘了一声,示意她们不要吵闹,然后他又像个大将军了,他带着她们穿过冼铁匠家的院子,来到我家的后窗前。独虎用手指压着嘴唇,再次示意女孩们保持安静,女孩们就真的又捂嘴又屏气的,乖乖地服从了独虎的指挥。然后我看见独虎用一根树枝在窗上用力一捅,我家的后窗便自动打开了。

外面的阳光照亮了一张苍白的惊恐过度的脸,新兰果然就躲在窗后。新兰正在梳头,但她手里的梳子被她惊慌地扔掉了。新兰看见窗外站着她熟识的一群女孩,但是她像见了鬼一样地失声尖叫起来。

你替新兰想想吧,她当时怎么能不尖叫?这都是我的宝贝儿子惹来的事,你看看我这宝贝儿子,他整天干些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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