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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讲表达
六烦冗
写文章要简洁，不但是为自己珍惜笔墨，也不但是为读者节省时间，更重要的是因为多余的话会妨碍读者了解你的主要的意思。从前人称赞一篇文章好，有一个批语，叫“要言不烦”；说一篇文章坏，也有一个批语，叫“烦而无当”。毛主席列举党八股的罪状，第一条就是“空话连篇，言之无物”。鲁迅告诉人怎样写文章，有一条就是“写完后至少看两遍，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毫不可惜”。可见文章以简洁为贵，烦冗为病，是古今有见识的人一致的主张。
然而烦冗还是现在文章的通病。烦冗的来源很多：重复和堆砌都可以造成烦冗。还有一种就是赘余。
赘余下面这些句子里都有多余的词语。从表面上看，并没有重复，也不是堆砌，但实在都是些废话，就是鲁迅所说的“可有可无”的东西，去掉了于意思无损失。
（1）老刘是同他对面坐在同一办公桌上抄写的文书。
（2）敌人的军队是预先有计划有准备地从杨树庄南面二十里的榛子镇分数股摸上来的。
（3）这样问东问西，谈七谈八，不觉就走了十里路左右的距离。
（4）这显然地说明了这个提案的本身是以帝国主义的利益为出发点的。
（5）敦煌的地位在甘肃省的西边，离开酒泉和玉门关还有不少路。
（6）星期天的时候，本来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我却到图书馆里坐了十二个钟头。
（7）他看到了这一切之后，内心感到了无限的痛苦与愤怒。
（8）各报都以主要篇幅登载有关经济建设的各项报导与批评稿件。
（9）母亲逝世离现在已整整九年。
（10）电工处过去做的电门使用不耐久。
（11）可是它在二次大战中，曾被炸弹炸成废墟。
（12）我们〔的文学艺术〕所表现的内容应该是描写劳动人民的生活。
文书的工作就是抄写，计划、准备必然在事前，所以（1）的“抄写”，（2）的“预先”都不必要。下面几句的情形一样：（3）“的距离”，（4）“的本身”，（5）“的地位”，（6）“的时候”，（7）“内心”，（8）“稿件”，（9）“离现在”，（10）“使用”，（11）“炸弹”，都该删去。（12）
应该删去“所表现”和“描写”，或是删去“所表现的内容”和“是”。
（13）这个站供应八个合作社使用机器，使用方法是以低价把开机器的人和机器租给合作社。
（14）乏油水柜安装后，因为运用它，大大的节约了人民的财富。
（15）因为，以上海而论，在工业基础方面，它在全国是最好的。
（16）丝织绣品业手工业工人所制造的产品，在西北各省以及云南、贵州等地区，不但拥有广大的市场，并具有悠久的历史。
（17）从馆长起，到各部主任，一直到女工，都亲身的参加了这个开箱、编目、布置陈列的工作。
（18）例如食道的瘢痕狭窄，直到目前还没有任何有效的治疗方法，然而组织疗法却能使它在短期内发生见好的效果。
（13）的“使用方法是”，（14）的“因为运用它”都应该删去。（15）应删去“以上海而论”，把底下的“它”改为“上海”。（16）“丝织绣品业……的产品”就是“丝织绣品”，这样说多累赘，只要“丝织绣品”四个字就行了。（17）开箱、编目等等不是所有工作人员分内的工作，但至少是一部分工作人员分内的工作，对于后者就不必郑重其事地说“亲身参加”，“亲身的”
应删。（18）“见好”就是所发生的效果，只要说“能使它在短期内见好”就够了。
赘余的词语，不仅无益，有时候还有害，它会破坏句子的组织，例如：
（19）这三个姐妹中各有不同的性格和嗜好。
（20）因此，我们经常听到发出翻译质量太低的呼声。
（21）于是就出了生产快报。内容主要是有重大生产成就或新纪录，以及上级的表扬鼓励等，便用纸写出或打出，很快的传播到工人中间去。
（19）“有”的主语原是“这三个姐妹”，现在多出了一个“中”字，这句话变得没有主语了。
（20）“发出”没有主语，前面应加“有人”或“大家”等字眼，但是还不如干脆去掉“发出”。
（21）第二句从“有重大生产成就”起，本来是很完整的一句话，作者在前面安上个“内容主要是”，下面的话又不是“内容”，而是出报的方式，反而弄得牛头马嘴。应该把“内容主要是”删去。
罗嗦上面举的例子都只多余一两个字到三五个字，虽然是赘余，还不觉得太罗嗦。底下这几个例子就不对了：
（22）中国粮食从此可以自给自足了。这件事有多么重大的意义，只要我们把它摆在这样的背景中，就可以大略了解。这背景就是，粮食和棉花的自给自足是中国工业化的先决条件之一。
（23）我的寝室在一座低矮的小楼上，楼下是一条热闹的街道。白天，我总听见一片嘈杂的人声，在窗外荡来荡去的，汽车响着呜呜的喇叭声，从楼脚下驰过，马车的轮子辘辘地压在地面上，发出沉重的声音，马在嘶鸣着，车夫抽起皮鞭，发出一声清脆的回响，把沉重的车轮声和得得的马蹄声赶向远方。
这两句一念下去就觉得很罗嗦。（22）不必“背景”啊什么的，只要把第二句改做“这是有重大意义的”，用“因为”接上“粮食和棉花的自给自足……”，就尽够了。（省二十七个字。）
（23）的第二句代表初学写作的人最喜欢用的“描写”手法。其实这样花花草草的反而不能给读者一个显明的印象，不如改做：“白天，一片嘈杂的人声，夹杂着汽车的喇叭声，马车轮子的辘辘声，马蹄的得得声，马的嘶鸣声，还有清脆的皮鞭声。”（省五十个字。）
这两句的罗嗦是由于多余的话太多（差不多都占一半字数），同时也不免有堆砌，就是玩弄字眼儿的嫌疑。下面这两句是更明显的因堆砌而罗嗦的例子：
（24）这是天津工业史上划时代的空前光耀的一页。而由于一九四九年奠定了光辉的基础，面对着一九五〇年将必然的续以生花之笔写下天津工业史上更光辉的一页。
（25）然而改造对于每一个人有不同的时间性，因为每一个人有他一个环境，这一环境由于客观条件的直接影响下，影响改造的先后及快慢。
（24）其实只要说：“一九四九年是天津工业史上划时代的一年。在这一年奠定的基础上，一九五〇年将有更光辉的成就。”（而且谁“面对着”？谁“以生花之笔写下”？也莫名其妙。）
（25）说了半天，只是很简单的一点意思：“各人的环境不同，所以改造的快慢也不同。”
重复是罗嗦的一个重要来源。像（24），也就是重复的一例：一共才六十七个字，就有两个“光辉”和一个“光耀”，两个“天津工业史”，而“划时代”和“空前”也只是一个意思。
下面再举几个例子。先来一个简单的：
（26）七连守卫的那座库房，被敌人攻占了。他们想天黑时再去夺回那座库房，因为白天去夺那座库房对他们来说是极不利的。
这里多用了两次“那座库房”，就觉得罗嗦。只要说：“他们想天黑时去夺回来，因为白天去对他们是极不利的。”
（27）一般干部还未能正确的了解护林造林工作的重要性，所以对于护林造林工作不免发生偏差，认为此项工作不是现时急切需要的，故对现有森林的调查和保护工作不重视。
（28）长征克服一切的困难，获得最后的胜利，也同时因为工农红军是一支密切联系群众的队伍，正因为紧紧的依靠着群众，所以长征能获得这样辉煌的胜利。
这两句的罗嗦都是由于重复。（27）一共四个分句，其实只有两个意思。一、三两个分句是同一个意思，第四分句是一个意思。第二个分句“偏差”的意义不很清楚，如果指一般干部的看法，那末还是一、三两分句的意思，如果指他们的执行政策，那末又跟第四个分句重复了。
这一句只要在一、三两分句里保留一个，加上末了一个分句就够了。（28）应改做“因为工农红军是一支密切联系群众的队伍，所以能在长征中克服一切困难，获得辉煌的胜利”。
旧小说里有句成语叫“有话即长，无话即短”，现在有些文章大有“有话即短，无话即长”
之概。有时候，整段文章都是废话，说了等于不说。我们为篇幅所限，不在这里举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