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 泰族训

字数:34612

【题解】

曾国藩《淮南子读书录》:“族,聚也。群道众妙之所聚萃也。泰族者,聚而又聚者也。”泰,通“大”。“泰族”是对全书理论体系的总结。本训是体现黄老道家天道自然观和治国理论的重要篇章。

本训集中讨论自然规律和人类之间的天人关系,并把它们归纳到道这个总规律之中。自然规律是客观存在的,是不可抗拒的。它不但“化生万物”,同时,“天之与人,有以相通也”,违背自然规律,就要受到惩罚。因此,“能因,则无敌于天下”。“因”,就是要按照规律办事。

人类社会的礼乐、伦理、法律制度等,都是以自然规律为指导的。

圣人治政要懂得物极必反的辩证关系。“天地之道,极则反,盈则损”。要“顺万物之宜”,“事穷而更为,法弊而改制”,才能避免失败。

圣人治政要注意掌握根本,不能舍本求末。国家大治,“得贤”与“得人心”,是最根本的要求。圣主要能“举贤而立功”,“得天下之心”。得贤与失贤,得人心与失人心,其结果截然相反。

本训提出了黄老道家“养身”和“治国”的关系:“治身,太上养神,其次养形。治国,太上养化,其次正法。”非常明确地提出,要把“养神”和“养化”放在首位。

陶方琦《淮南许注异同诂》:“序目无‘因以题篇’字,许注本也。取旧辑许注与今本较之,说多同。”

天设日月,列星辰,调阴阳,张四时;日以暴之,夜以息之,风以干之,雨露以濡之(1)。其生物也,莫见其所养而物长;其杀物也,莫见其所丧而物亡,此之谓神明(2)。圣人象之(3)。故其起福也,不见其所由而福起;其除祸也,不见其所以而祸除。远之则迩(4),延之则疏(5);稽之弗得(6),察之不虚;日计无筭,岁计有余(7)。

【注释】

(1)濡(rú):浸渍。

(2)神明:指自然界有规律的运动及化生万物的作用。《经法·明理》:“道者,神明之原也。”“其生物也”至“而祸除”,当化自《尸子·贵言》。

(3)象:依循、效法。

(4)迩(ěr):近。

(5)延:接近。

(6)稽:考核。

(7)“日计”二句:化自《庄子·庚桑楚》。《文子·精诚》作“日计不足”。筭(suàn),《说文》:“长六寸,计历数者。”按,计数用的筹码。

【译文】

上天设置了日月,摆列了星辰,协调阴阳变化,设立了一年四季;用阳光来照射万物,用黑夜来使万物休息,用风使它们干燥,用雨露来使它们滋润。上天在使万物生长的时候,没有见到它在抚育而万物自然生长;上天在消灭万物的时候,没有见到它在杀害而万物灭亡,这就叫“神明”。圣人依循这个规律。因此他在兴起幸福的时候,没有见到他起步而幸福便得到了;他在消除祸害的时候,没有见到他的行动而祸患解除了。远远离开它反而距离很近,伸手接近它又很疏远;考察它又不能得到,观察它又不是虚幻;每天计算它又无法算出来,以一年来计算又感到有余。

夫湿之至也,莫见其形,而炭已重矣(1);风之至矣,莫见其象,而木已动矣;日之行也,不见其移;骐骥倍日而驰,草木为之靡(2);县烽未转,而日在其前(3)。故天之且风,草木未动而鸟已翔矣(4);其且雨也,阴曀未集而鱼已矣(5):以阴阳之气相动也。故寒暑燥湿,以类相从;声响疾徐,以音相应也。故《易》曰:“鸣鹤在阴,其子和之(6)。”

【注释】

(1)“夫湿之”三句:古代测量湿度之法。

(2)“骐骥”二句:疑位置应颠倒,方与上下文义相合。靡(mǐ),枯萎。

(3)“县(xuán)烽”二句:许慎注:县烽,边候见虏举烽,转相受,行道里最疾者。按,县,悬挂。烽,报警烟火。夜里点火叫烽,白天烧烟叫燧(suì)。

(4)“故天之”二句:许慎注:鸟巢居,知风也。

(5)“阴曀(yì)”句:许慎注:鱼潜居,知雨也。按,曀,天气阴沉。(yǎn),即鱼出头呼吸。

(6)“鸣鹤”二句:见于《周易·中孚卦》“九二”爻辞。阴,通“荫”,树荫。和,应和。

【译文】

当湿气来到的时候,没有人见到它的形迹,而平衡物上的木炭已经重了;大风到来的时候,没有人见到它的迹象,而树木已经摇动了;太阳不停地运行,看不到它在移动位置,草木却因之而枯萎;千里马以比太阳运行加倍的速度奔驰,悬挂燃烧的烽燧还没转到下一站,而太阳已经行到了马的前面。因此天空将要起风的时候,草木没有摇动而鸟类已经高翔归巢了;将要下雨的时候,阴沉的云层没有会合而游鱼已经呼吸急迫了:这是因为阴阳二气互相感动而造成的。因此严寒酷暑干燥湿润,依照其类别互相依从;声响回声根据快慢而互相呼应。所以《周易》中说:“老鹤在树荫下鸣叫,它的子女便来应和。”

高宗谅暗,三年不言(1);四海之内,寂然无声;一言声然(2),大动天下。是以天心呿唫者也(3)。故一动其本而百枝皆应,若春雨之灌万物也,浑然而流(4),沛然而施(5),无地而不澍(6),无物而不生。故圣人者怀天心,声然能动化天下者也(7)。故精诚感于内,形气动于天,则景星见(8),黄龙下(9),祥凤至,醴泉出(10),嘉谷生,河不满溢,海不溶波(11)。故《诗》云:“怀柔百神,及河峤岳(12)。”逆天暴物,则日月薄蚀(13),五星失行,四时干乘(14),昼冥宵光,山崩川涸,冬雷夏霜。《诗》曰:“正月繁霜,我心忧伤(15)。”天之与人,有以相通也(16)。故国危亡而天文变,世惑乱而虹霓见,万物有以相连,精祲有以相荡也(17)。故神明之事,不可以智巧为也,不可以筋力致也(18)。

【注释】

(1)“高宗”二句:高宗:殷代中兴帝王,名武丁。在位59年。谅暗,又作“谅阴”,居丧时所居之室,又叫凶室。又一说指天子、诸侯居丧之称。帝小乙崩,武丁立,服三年之丧。二句化自《尚书·无逸》,亦载于《论语·宪问》、《礼记·丧服四制》。

(2)声然:声威振动的样子。

(3)天心:指天然的规律。呿唫(qù jìn):开闭。

(4)浑然:混浊的样子。

(5)沛然:源源不断的样子。

(6)澍(shù):润泽。

(7)动化:震动,感化。

(8)景星:杂星名,也叫瑞星、德星。

(9)黄龙:传说中吉祥的龙。

(10)醴(lǐ)泉:甘美的泉水。

(11) 溶:水盛。《文子·精诚》作“海不波涌”。

(12)“怀柔”二句:见于《诗·周颂·时迈》。怀柔,安抚。峤(qiáo)岳,高山。峤,山尖而高。

(13)薄蚀:日月相掩食。薄,通“迫”,迫近,逼迫。

(14)干乘:干犯,侵凌。《道藏》本、刘绩《补注》本作“乖”。非是。

(15)“正月”二句:见于《诗·小雅·正月》。正月,指夏历四月。《诗》毛亨传:“正月,夏之四月。”而《竹书纪年统笺》:“幽王,四年夏六月陨霜。”

(16)“天之”二句:天人相通之观点,并见《天文训》、《览冥训》。

(17)精祲(jìn):许慎注:气之侵入者也。按,祲,指阴阳灾害之气。

(18)筋力:强力。

【译文】

殷高宗守孝住在凶庐,三年不说话,在四海之内,也都寂静无声;一句话发布,便震动天下。这是按照天然的规律来决定开闭的。因此草木动摇一下根本千枝万叶都要因应而动,就像春雨灌溉万物一样,混混浊浊地奔流着,源源不断地施予万物,没有土地不被润泽的,没有生物不能生长的。因此圣人心中怀藏自然的法则,所以声威能震动感化天下。因此专一真诚能在内心感发,形体和精神就会感动上天,那么就会有瑞星出现,黄龙下降,祥瑞的凤凰来翔,醴泉涌出,美禾产生,黄河水不会漫溢,大海不会掀起狂涛。因此《诗》中说:“用祭祀来安抚百神,并祭高山大川的神灵。”如果背离天道暴虐万物,那么就会发生日月相蚀,五星失去正常运行规律,四季互相干犯,白天黑暗夜里光明,大山崩摧深壑干涸,冬天雷声隆隆,夏季白霜遍地。《诗》中说:“夏历四月多霜,我的心里忧伤。”上天和人类,有用来互相感应的地方。因此国家灭亡而天象就会发生变化,世道混乱就会有虹霓出现,万物中都有互相联系的地方,阴阳灾害之气也有与此相激荡的地方。因此天道的规律变化,不能够用智巧来对待它,不能用人力来招致它。

天地所包,阴阳所呕,雨露所濡,以生万物,瑶碧玉珠(1),翡翠玳瑁(2),文彩明朗,润泽若濡,摩而不玩(3),久而不渝(4),奚仲不能旅(5),鲁般不能造,此之谓大巧。

宋人有以象为其君为楮叶者(6),三年而成,茎柯豪芒(7),锋杀颜泽(8),乱之楮华之中(9),而不可知也。列子曰(10):“使天地三年而成一叶,则万物之有叶者寡矣。”夫天地之施化也,呕之而生(11),吹之而落,岂此契契哉(12)?故凡可度者小也,可数者少也,至大非度之所能及也,至众非数之所能领也。故九州不可顷亩也,八极不可道里也,太山不可丈尺也,江海不可斗斛也。

故大人者,与天地合德、日月合明,与鬼神合灵,与四时合信(13)。故圣人怀天气,抱天心,执中含和,不下庙堂而衍四海(14),变习易俗,民化而迁善,若性诸己,能以神化也。《诗》云:“神之听之,终和且平(15)。”夫鬼神视之无形,听之无声,然而郊天、望山川(16),祷祠而求福,雩兑而请雨(17),卜筮而决事。《诗》云:“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18)。”此之谓也。

【注释】

(1)瑶碧:玉名。

(2)翡翠:鸟名,羽毛华美,可作装饰品。雄赤曰翡,雌青曰翠。玳瑁(dài mào):动物名,似龟,甲片可作装饰品。

(3)玩:通“刓(wán)”,损,缺。

(4)渝:改变。

(5)旅:辅助、帮助。俞樾《诸子平议》:“旅”字无义,疑“放”字之误。《广雅·释诂》:“放,效也。”金其源《读书管见》:《孔子家语·子贡问》注:“旅,施也。”谓奚仲不能施工也。

(6)象:象牙。《列子·说符》作“玉”。楮(chǔ):木名,叶似桑,多涩毛,果实圆红色。

(7)茎柯(kē):叶柄。柯,斧柄。

(8)锋杀:《韩非子·喻老》作“丰杀”。隆起为“丰”,低平者为“杀”。指肥瘦。“丰”与“锋”通。颜泽:色泽。《韩非子·喻老》作“繁泽”。

(9)华:《列子·说符》、《韩非子·喻老》作“叶”。

(10)列子:战国前期郑国人,道家人物。《汉书·艺文志》“道家”有《列子》八篇。其事迹亦见于《庄子·列御寇》。

(11) 呕:通“煦(xù)”,呵气使温暖。

(12)契(qì)契:勤苦的样子。

(13)“故大人”四句:化自《周易·乾·文言》。《文子·精诚》“日月”前有“与”字。

(14)衍(yǎn):蔓延,扩展。《文子·精诚》作“行”。

(15)“神之”二句:见于《诗·小雅·伐木》。终,既。

(16)郊:古代帝王每年冬至在南郊祭天叫“郊”。望:祭祀山川之神为望。

(17)雩(yú):古代旱天求雨之祭。兑:通“说”,以辞责之。周代祭名。见《周礼·春官·大祝》“六曰说”。

(18)“神之”二句:见于《诗·大雅·抑》。格,来到。度(duó),揣测。矧(shěn),况且。射,通“斁(yì)”,厌倦。

【译文】

天地包蕴,阴阳抚育,雨露滋润,因而产生了万物,珍珠碧玉,翡翠玳瑁,出于自然,色彩鲜明,光泽像浸渍过一样,抚摩它而不会损坏,经久而不会改变,奚仲不能助成它,鲁般不能制造它,这就叫大巧。

宋国有人用象牙为他的国君雕刻楮树叶子,三年才雕成,叶柄的粗细叶尖的锋利,叶沿的平斜叶子的光泽,与真楮叶一模一样,而无法分辨出来。列子听到后说:“假使天地也像这个宋国人一样三年才长成一片叶子,那么万物之中有叶子的就很少了。”天地施予化育万物,抚育它而生长,风吹它而凋落,难道需要像这样勤苦吗?因此凡是能够用来度量的东西是很小的,能够计算出来的东西是很少的,最大的不是度量所能够达到的,最多的不是数量所能够计算的。所以九州之大不能够用顷亩来比量,八极之远不能够用道里来计算,太山之高不能够用丈尺来测量,广阔的长江大海不能够用斗斛来盛量。

因此品行高尚的君子,和天地的德性一致、和日月一起普照万物,和鬼神一起掌握吉凶祸福,和四季一起循环往复。因此圣人怀着天地的阴阳正气,怀抱着自然的规律,执掌中正饱含和气,不需要走下庙堂而德泽便可以扩展到四海之外,移风易俗,百姓就会随之转化向善,就像他们效法自己的性情一样,这是因为能够用神明来感化他们。《诗》中说:“神听到人的相互友爱,就会赐以和平之福。”鬼神看起来没有形体,听起来没有声音,但是冬至帝王在南郊祭祀上天、望祭山川,以求吉祥和幸福,祈祷旱神普降雨水,进行卜筮而决定大事。《诗》中说:“神的到来,不可揣测,人们哪可厌倦不信呢?”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天致其高,地致其厚,月照其夜,日照其昼,阴阳化,列星期(1),非有道而物自然(2)。故阴阳四时,非生万物也;雨露时降,非养草木也。神明接,阴阳和,而万物生矣。故高山深林,非为虎豹也;大木茂枝,非为飞鸟也;流源千里,渊深百仞(3),非为蛟龙也。致其高崇,成其广大,山居木栖,巢枝穴藏,冰潜陆行(4),各得其所宁焉。

夫大生小,多生少,天之道也。故丘阜不能生云雨,荥水不能生鱼鳖者(5),小也。牛马之气蒸,生虮虱;虮虱之气蒸,不能生牛马(6)。故化生于外,非生于内也。夫蛟龙伏寝于渊,而卵剖于陵(7);螣蛇雄鸣于上风(8),雌鸣于下风,而化成形,精之至也。故圣人养心,莫善于诚,至诚而能动化矣(9)。今夫道者,藏精于内,栖神于心(10),静漠恬淡(11),讼缪匈中(12),邪气无所留滞;四枝节族(13),毛蒸理泄(14),则机枢调利,百脉九窍(15),莫不顺比(16)。其所居神者,得其位也,岂节柎而毛脩之哉(17)?

【注释】

(1)期:会合。如五星连珠。刘绩《补注》本、《文子·精诚》作“朗”。

(2)“非有道”句:刘绩《补注》本作“正其道而物自然”,《文子·精诚》作“非有为焉,正其道而物自然”。道,引导、主导。

(3)“流源”二句:王念孙《读书杂志》:《太平御览·鳞介部》二引此,“流源”作“源流”,“渊深”作“深渊”。

(4)冰:刘绩《补注》本作“水”。

(5)荥(xínɡ):小水。

(6)“牛马”四句:《吕览·谕大》高诱注:《淮南记》:“牛马之气烝(zhēnɡ)生虮虱,虮虱气烝不能生牛马。”

(7)“夫蛟龙”二句:许慎注:蛟龙,鳖属也。乳于陵而伏于渊,其卵自孕也。按,“鳖”当作“龙”。“孕”当作“孚”。剖,破。

(8)螣(ténɡ)蛇:传说中能飞的蛇。

(9)动化:感动而致教化。

(10)栖神:义同“栖真”。道家以性命之根为“真”。栖真为保其根本,养其元气。

(11) 恬:北宋本原作“活”。《道藏》本作“恬”。据正。

(12)讼:通“容”,接纳。缪:通“穆”,和。《文子·精诚》作“悦穆胸中”。

(13)节族:节指骨节,族为骨肉交错聚结的部位。族,聚结。

(14)毛蒸理泄:毛孔、腠(còu)理有所蒸发、泄流。理,腠理。

(15)脉:指血液运行的通道。

(16)顺比:和顺,连接。

(17)柎:通“拊(fǔ)”,抚摸。脩:通“修”,修治。王念孙《读书杂志》:当为“循”。有和顺义。

【译文】

上天极尽它的高远,大地极尽它的深厚,明月照亮黑夜,太阳照耀白昼,阴阳相互变化,星辰按期交会,并非有什么主宰而万物都是自然形成的。因此阴阳变化和四时交替,不是为了产生万物;甘雨清露按时降落,不是为了养育草木。天道规律的不停变化,阴阳之气的互相融合,那么万物便自然产生了。所以高山深林,不是专为虎豹设置的;乔木茂叶,不是专给飞鸟安排的;泉流千里,深渊百丈,不是专门为蛟龙准备的。大山极尽它的高崇,江河极尽它的广大,有的栖息山上,有的居住在木枝,有的筑巢,有的造穴,有的潜入水中,有的陆上爬行,这是各自得到它们适宜的生存环境罢了。

至于大的可以产生小的,多的可以生出少的,这是自然的规律。因此山丘不能产生云雨,浅水不能生长鱼鳖,是因为范围狭小的原因。牛马的气味蒸发,产生了虮子虱子;虮虱的气味散发,却不能生出牛马。因此阴阳二气交感变化可以在外部产生万物,不是产生在阴阳二气的内部。蛟龙之属在深渊中潜伏,但是却在丘陵之中产卵;雄性螣蛇在上风鸣叫,雌性在下风鸣叫,而可以受孕孵化成后代,这是精气能够感应的缘故。所以圣人修养身心,没有比真诚更美好的了,最高的真诚能够使他人感动变化。现在掌握大道的人,把精气藏于内部,把元神栖息在心中,安宁淡泊,身心平和,邪气就没有办法滞留了;四肢关节,毛发腠理蒸发散泄,那么全身要害部位都得到调节,所有经络孔窍,没有不和顺协调的。他所安处的精神,得到了合适的位置,难道还需要抚摩关节和修治毛发吗?

圣主在上位,廓然无形,寂然无声,官府若无事,朝廷若无人;无隐士,无轶民(1),无劳役,无冤刑。四海之内,莫不仰上之德,象主之指(2),夷狄之国,重译而至。非户辨而家说之也(3),推其诚心,施之天下而已矣。《诗》曰:“惠此中国,以绥四方(4)。”内顺而外宁矣。

大王亶父处邠,狄人攻之,杖策而去,百姓携幼扶老,负釜甑,逾梁山(5),而国乎歧周(6),非令之所能召也。秦穆公为野人食骏马肉之伤也,饮之美酒;韩之战,以其死力报,非券之所责也(7)。密子治亶父(8),巫马期往观化焉,见夜渔者,得小即释之,非刑之所能禁也。孔子为鲁司寇,道不拾遗,市买不豫贾(9),田渔皆让长,而班白不戴负(10),非法之所能致也。

夫矢之所以射远贯牢者,弩力也;其所以中的剖微者(11),正心也(12);赏善罚暴者,政令也;其所以能行者,精诚也。故弩虽强,不能独中;令虽明,不能独行,必自精气所以与之施道(13)。故摅道以被民(14),而民弗从者,诚心弗施也。

【注释】

(1)轶(yì)民:指隐居避世的人。轶,通“佚”,佚民。《群书治要》引作“逸”。

(2)象:效法。指:通“旨”,旨意。

(3)户辨:向家家户户辩说。辨,古“辩”字。

(4)“惠此”二句:见于《诗·大雅·民劳》。绥(suí),安抚。按,以上与《新语·至德》文意相近。

(5)梁山:今陕西乾县西北。

(6)歧周:即今陕西岐山。

(7)券(quàn):即契约、凭证。责:通“债”,债务。于大成《泰族校释》:《喻林》六十二引“责”上有“能”字。

(8)密子:密、宓上古同音,可通假。宓子贱,春秋末期鲁国人,孔子弟子。曾为单父宰。

(9)买:王念孙《读书杂志》:“买”字即“贾”字误而衍者也。《览冥篇》云“市不豫贾”。豫贾(jià):即抬高物价。豫,欺骗。

(10)班白:许慎注:头有白发。按,《道藏》本作“斑”,刘绩《补注》本作“班”。《说文》:“辬,驳文也。”今作“斑”。班,通“斑”。按,“孔子”至“能致也”,亦见于《荀子·儒孝》。

(11) 的(dì):指靶心。剖(pōu):穿破。

(12)正心:王念孙《读书杂志》:《群书治要》、《太平御览·工艺部》二引此,并作“人心”。

(13)自:《群书治要》引作“有”。

(14)摅(shū):阐明,抒发。《群书治要》、《文子·精诚》引作“总”。道:指规律、法则。

【译文】

英明的君主处在高位,空阔的样子好像没有形体,寂静的样子好像是没有声音,官府里好像是没有事情可做,朝廷里好像空虚无人;国中没有隐居不仕之人,山野没有避世的遗民,没有劳役,没有冤狱。四海之内,没有人不仰慕国君的恩德,依顺君主的意旨,东夷北狄等远方之国,经过多次翻译而来到中央之国。这不是靠向家家户户辩白说明,而是把他的真诚之心,施行天下罢了。《诗》中说:“爱抚国中百姓,就可以进而安抚四方。”这样内部和顺而外部就会安宁了。

太王亶父居住在邠地的时候,狄人来攻打,亶父驱马离开了邠地,百姓扶老携幼,背着锅甑,跨过了梁山,并在岐周建立了国家,这不是靠命令所能够号召他们的。秦穆公的御马跑散了,而被乡野之人煮吃了,穆公担心他们吃了马肉伤害身体,让他们饮了美酒以解毒;后来在韩地发生恶战时,他们拼死保护穆公,这不是凭借券契所能偿还的债务。密子贱治理亶父的时候,巫马期去暗暗考察他的政绩变化,看到有夜间捕鱼的,得到小鱼便放回水里,这不是靠刑法所能禁止的。孔子担任鲁国司寇的时候,道路没有人拾取遗失之物,市场买卖不抬高物价,种田打鱼的都谦让长者,而头发花白的老年人也不再背负东西,这不是靠法律所能达到的。

箭能够射向远方贯通牢固的铠甲,这是弩的力量;但它所以能够射中目标穿透细微的地方,是人的心智的作用;奖励善事惩罚残暴,这是政令的威力;政令之所以能够被推行,是精诚努力的结果。因此弩即使很强硬,也不能单独射中目标;政令即使很明确,还是不能够单独来施行,必定靠相通的精微之气,才能用来对它们施行大道。因此阐明大道来施于万民,而百姓却不跟从,这是因为对他们没有施行真诚之心。

天地四时,非生万物也,神明接,阴阳和,而万物生之。圣人之治天下,非易民性也,柎循其所有(1),而涤荡之(2)。故因则大,化则细矣(3)。禹凿龙门,辟伊阙,决江濬河(4),东注之海,因水之流也;后稷垦草发菑(5),粪土树谷,使五种各得其宜(6),因地之势也;汤、武革车三百乘,甲卒三千人,讨暴乱,制夏、商(7),因民之欲也。故能因,则无敌于天下矣。

夫物有以自然,而后人事有治也。故良匠不能斫金,巧冶不能铄木,金之势不可斫,而木之性不可铄也。埏埴而为器(8),窬木而为舟(9),铄铁而为刀(10),铸金而为钟,因其可也。驾马服牛,令鸡司夜,令狗守门,因其然也。

民有好色之性,故有大婚之礼;有饮食之性,故有大飨之谊;有喜乐之性,故有钟鼓筦弦之音;有悲哀之性,故有衰绖哭踊之节(11)。故先王之制法也,因民之所好,而为之节文者也(12)。因其好色而制婚姻之礼,故男女有别;因其喜音而正《雅》、《颂》之声,故风俗不流;因其宁家室、乐妻子,教之以顺(13),故父子有亲;因其喜朋友,而教之以悌,故长幼有序。然后脩朝聘以明贵贱(14),飨饮习射以明长幼(15),时搜振旅以习用兵也(16),入学庠序以脩人伦(17)。此皆人之所有于性,而圣人之所匠成也(18)。故无其性,不可教训;有其性无其养,不能遵道。茧之性为丝,然非得工女煮以热汤,而抽其统纪,则不能成丝(19)。卵之化为雏,非慈雌呕暖覆伏(20),累日积久,则不能为雏。人之性有仁义之资,非圣王为之法度而教导之,则不可使乡方(21)。

故先王之教也,因其所喜以劝善,因其所恶以禁奸。故刑罚不用,而威行如流;政令约省,而化耀如神。故因其性,则天下听从;拂其性(22),则法县而不用。

【注释】

(1)柎循:安抚,抚慰。柎,通“拊(fǔ)”,抚摸。

(2)涤荡:《文子·自然》作“条畅”,条达通畅义。

(3)“故因”二句:许慎注:能循,则必大也;化而欲作,则小矣。按,因,依循规律。《文子·自然》:“故因即大,作即小。”化,指违背规律行事,即人为造作。

(4)濬:通“浚(jùn)”,疏通河道。

(5)发菑(zī):开荒。菑,不耕之田。

(6)五种:即五谷。

(7)夏、商:夏桀、商纣。

(8)“埏埴(shān zhí)”句:化自《老子》十一章。埏,和,揉。埴,黏土。

(9)窬(yú):凿空。

(10)刀:《道藏》本作“刃”。

(11) “民有好色”八句:亦载于《汉书·礼乐志》。谊,通“仪”,礼仪。衰绖(dié),丧服。披在胸前和戴在头上的布条。衰,通“缞(cuī)”。古时用粗麻布制成的丧衣。哭踊,丧礼的仪节。顿足、捶胸以表哀痛。

(12)节文:节制修饰。

(13)顺:《群书治要》作“孝”。

(14)朝聘:古代诸侯定期朝见天子。

(15)飨(xiǎnɡ)饮:即乡饮酒之礼。《礼记》有《乡饮酒礼》。

(16)“时搜振旅”句:许慎注:搜,简车马也。出曰治兵,入曰振旅也。按,搜,通“蒐”,检阅车马。振旅,整顿部队。

(17)庠(xiánɡ)序:古代地方所开设的学校。《说文》:夏曰校,殷曰庠,周曰序。

(18)匠成:培养造成。

(19)“茧之”四句:亦载于《韩诗外传》卷五。统纪,指头绪。

(20) 呕(xū)暖:生育抚养。

(21) 乡:通“向”,向着。

(22)拂(fú):背离。

【译文】

天地四时,不是为了产生万物,大道规律的不断变化,阴阳之气的互相融合,而万物便产生了。圣人治理天下,不是改变百姓的性情,而是要抚慰他们已有的品德,而使之条达通畅。所以按照规律行事就会逐渐扩大,人为地违背规律就会逐渐缩小。禹凿开龙门,劈开伊阙山,疏通长江黄河,向东注入大海,是按照水流规律行事的;后稷开垦荒地,施肥种植农作物,使五谷生长各自得到适宜的条件,是按照土壤的情势决定的;商汤、周武使用兵车三百乘,甲卒三千人,讨伐暴乱,制伏夏桀、商纣,是按照百姓的愿望进行的。所以能够遵循规律行事,就会无敌于天下。

万物有用来生长的天然规律,而后人事便可按照这个规律进行治理。因此高明的木匠不能来砍斫金属,巧手的冶工也不能来冶炼木头,因为金属的特性不能够被砍削,而木头的特性不能够被熔化。和泥制作陶器,凿空木头而作舟船,熔化铁器而制兵刃,冶炼铜液而铸钟,这都是遵循万物的规律而制成的。驾驭骏马套牛拉车,让公鸡打鸣,使狗守护门户,是按照它们的天然特性而进行的。

人类有爱好异性美色的本性,因此就制定了婚娶的礼节;有喜欢饮食的爱好,因此就规定了大飨的礼仪;有爱好音乐的特性,因此就制造了钟鼓管弦来演奏;有悲哀的感情,因此就有了衰绖哭踊等丧礼的规定。所以先王制定法规,是按照百姓的喜好,而为他们进行节制修饰。按照他们爱好异性美色的本性而制定了婚姻的礼节,因此男女之间才有了区别;依照他们喜爱音乐的特性,而有了纯正的《雅》、《颂》之声,所以风气习俗不致趋于下流;根据他们需要家室安宁、妻儿快乐的要求,用和顺来教导他们,因此父子之间讲究孝道;依照他们喜爱结交朋友,而用弟从兄来教诲他们,所以长幼之间讲究“悌”。然后便制定诸侯朝见天子的礼节来明确贵贱的等级,用乡饮和教习射术来表明长幼关系,按时检阅车马整顿军队来熟习用兵,进入学校学习来修治人伦道德。这些都是人性之中本来就具有的,而圣人把它们完备化了。因此人如果没有这种本性,便不能够加以教训;有这种本性而不加以修养,便不能够遵循大道。就像茧的特性可以织成丝,但是如果没有女工用热水漂煮,来抽出它的头绪,便不能够成丝。蛋可以化为雏禽,但是如果没有慈禽用温暖的身体进行孵化,积累很长的时间,便不能成为幼禽。人的天性中有仁爱的资质,但是如果不是圣人替他们建立法度而教导他们,便不可能使他们通向正直。

因此先王的教化,是按照百姓所喜爱的来勉励他们推行善事,根据他们所厌恶的来禁止奸邪。所以刑罚虽不使用,而威严像流水一样畅通;政令简约明了,而感化照耀像神灵一样迅速。所以按照百姓的天性,那么天下人民就会听从;违背他们的天性,那么就是悬挂法律也不会被使用。

昔者五帝、三王之莅政施教(1),必用参五(2)。何谓参五?仰取象于天,俯取度于地,中取法于人。乃立明堂之朝(3),行明堂之令(4),以调阴阳之气,而和四时之节,以辟疾病之菑(5)。俯视地理,以制度量,察陵陆水泽肥墽高下之宜(6),立事生财(7),以除饥寒之患。中考乎人德,以制礼乐;行仁义之道,以治人伦而除暴乱之祸。乃澄列金木水火土之性(8),故立父子之亲而成家(9);别清浊五音六律相生之数,以立君臣之义而成国;察四时季孟之序,以立长幼之礼而成官。此之谓参(10)。制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妇之辨(11),长幼之序,朋友之际。此之谓五。乃裂地而州之,分职而治之(12),筑城而居之,割宅而异之,分财而衣食之,立大学而教诲之(13),夙兴夜寐而劳力之(14),此治之纪纲已(15)。然得其人则举,失其人则废。

尧治天下,政教平,德润洽(16),在位七十载,乃求所属天下之统,令四岳扬侧陋(17)。四岳举舜而荐之尧,尧乃妻以二女(18),以观其内;任以百官,以观其外。既入大麓,烈风雷雨而不迷(19)。乃属以九子(20),赠以昭华之玉(21),而传天下焉。以为虽有法度,而朱弗能统也(22)。

【注释】

(1)莅(lì)政:处理政事。莅,临。

(2)参五:错综比较,以为验证。出自《周易·系辞上》:“参伍以变,错综其数。”

(3)“乃立”句:蒋礼鸿《淮南子校记》:“乃立”上脱“仰□天□”一句。

(4)行明堂之令:许慎注:明堂,布政之宫,有十二月之政令也。

(5)菑(zāi):同“灾”,祸害。

(6)墽(qiāo):指土地坚硬贫瘠。

(7)生财:指开发财源。

(8)澄:清楚。

(9)“故立父子”句:《文子·上礼》作“以立”。

(10)参:即列五行,成家;别五音,成国;察四时,成官。

(11) 辨:别。按,“非君臣”至“之辨”,可与《孟子·滕文公上》相参。

(12)职:《文子·上礼》作“国”。

(13)大学:即太学。古代教国子之学。

(14)力:勤力。

(15)已:刘绩《补注》本作“也”。

(16)洽:广博、普遍。

(17)四岳:古时分掌四时、方岳的部落首领。扬:举荐。侧陋:偏僻简陋。引申为微贱。《尚书·尧典》作“明明扬侧陋”。

(18)二女:娥皇、女英。

(19)“既入”二句:许慎注:林属于山曰麓(lù)。尧使舜入林麓之中,遭大风雨不迷也。按,“尧治”至“天下焉”十六句,化自《尚书·尧典》。《史记·五帝本纪》、《尚书大传》亦载之。

(20) 属(zhǔ):嘱托。九子:尧有九男。《吕览·去私》:“尧有子十人。”

(21)昭华:传国之玉名。

(22)朱:尧长子,名丹朱。

【译文】

从前五帝、三王统治天下施行教化,必定采用参五之法。什么叫参五呢?向上取法于天的形象,向下取法于大地的法度,中间取法于人的法规。仰观天象,于是建立明堂朝廷,颁行十二个月的政令,用来调节阴阳之气,协调四季的节令变化,从而避开疾病带来的灾祸。向下俯视地理,用来制定度量的标准,考察丘陵陆地水流沼泽的肥沃贫瘠高低适宜的情况,确定从事的内容,创造生活财富,来解除饥饿带来的祸患。在中间考察人的道德,来制定出礼乐制度;实行仁义之道,来治理人伦的道德关系而消除暴乱产生的祸害。于是清楚地摆列金木水火土五行的特性,来确立父子之间的亲缘关系并建立家室;分别清浊五音六律相互产生的数量关系,来建立君臣之间的道义关系并成立国家;考察四季及孟仲季之间的变化次序,来确立长幼之间的礼节并建立官职制度。这些就叫做“参”。规定君臣之间的大义,明确父子间的亲缘关系,分清夫妇之间的区别,建立长幼之间的次序,讲究交友之间的信任,这就叫“五”。于是帝王分割土地而建立州国,分清职守而加以治理,修筑城市而使人民居住,划分田宅而相互区别,分配财物而使他们得到衣食,建立大学而教诲他们,起早睡晚而使他们辛勤劳作,这些就是治理国家的大纲要领。但是这样的纲领得到贤人就能举兴,失去贤人就会废弃。

尧治理天下的时候,政治教化非常平和,德泽普施百姓,统治天下七十年,于是在他所统领的范围内,命令四方长官推荐哪怕低贱之人代他统领天下。四岳一致把舜推荐给尧,尧于是把两个女儿嫁给他,用来观察他的理家能力;并把统治百官的重任交付给他,来观察他的治国能力。让舜进入大森林,他面临狂风暴雨却不迷失方向。于是尧把自己的九个儿子嘱托给舜,又赠给他昭华美玉,并把天下传给了他。尧认为即使国家有法度,而长子丹朱也不能够统领天下。

夫物未尝有张而不弛、成而不毁者也。唯圣人能盛而不衰,盈而不亏。神农之初作琴也(1),以归神(2);及其淫也,反其天心(3)。夔之初作乐也(4),皆合六律而调五音,以通八风;及其衰也,以沉湎淫康(5),不顾政治(6),至于灭亡。苍颉之初作书(7),以辩治百官(8),领圣万事(9),愚者得以不忘,智者得以志远(10);至其衰也,为奸刻伪书,以解有罪,以杀不辜。汤之初作囿也(11),以奉宗庙鲜之具(12),简士卒(13),习射御,以戒不虞(14);及至其衰也,驰骋猎射,以夺民时,罢民之力(15)。尧之举禹、契、后稷、皋陶,政教平,奸宄息(16),狱讼止而衣食足,贤者劝善而不肖者怀其德;及至其末,朋党比周,各推其与(17),废公趋私,外内相推举(18),奸人在朝,而贤者隐处。故《易》之失也卦,《书》之失也敷,《乐》之失也淫,《诗》之失也辟,《礼》之失也责,《春秋》之失也刺(19)。

天地之道,极则反,盈则损(20)。五色虽朗,有时而渝(21);茂木丰草,有时而落。物有降杀(22),不得自若(23)。故圣人事穷而更为,法弊而改制,非乐变古易常也,将以救败扶衰,黜淫济非(24),以调天地之气,顺万物之宜也。

【注释】

(1)神农:“三皇”之一,亦称炎帝,教民耕农,为医药之祖。

(2)神:指神明,精神清明。

(3)天心:无为自化,清静自理,谓之天心。即天然的规律。《群书治要》摘引《文子·上礼》:“圣人初作乐也,以归神杜淫,反其天心;至其衰也,流而不反,淫而好色,至以亡国。”可与本文相参。

(4)夔(kuí):许慎注:尧典乐臣也。按,较早见于《尚书·舜典》。

(5)淫康:淫乐过度。

(6)政治:指政事,治政措施。

(7)作书:刘绩《补注》本“书”下有“也”字。

(8)辩治:治理。辩,治。

(9)圣:通达。《道藏》本作“理”。

(10)志远:《文子·上礼》作“记事”。

(11) 囿(yòu):畜养禽兽的园地。

(12)鲜:生肉为鲜,干肉为。,疑通“犒(kào)”,干。

(13)简:选练。

(14)不虞(yú):没有预料的事。虞,防备。

(15)“罢民”句:《文子·上礼》作“以罢民力”。《初学记》卷二十四《苑囿第十二》:“以夺人之时,劳人之力。”“民”,避唐讳改作“人”。

(16)奸宄(ɡuǐ):为非作歹之人。宄,坏人。

(17)与:党与。

(18)相推举:《文子·上礼》无“推”字。

(19)“故《易》”六句:本书《诠言训》有“《诗》之失僻,《乐》之失刺,《礼》之失责”三句。下文又有六句,其义相近,疑有衍文。卦,指依靠卦占。敷,铺陈、扩展。辟,邪僻。责,责罚。刺,责难。

(20)“极则反”二句:极、盈,指事物发展达到某种极限。反、损,指事物要向相反方向转化。

(21)渝:改变。

(22)降杀:厚薄、增减。降,通“隆”,丰大。

(23)自若:保持原样。

(24)黜(chù):贬下。济:制止。

【译文】

万物不曾有紧张而不松弛、成功而不毁坏的情况。只有圣人能够盛大而不衰败,充满而不亏损。神农开始制作琴的时候,使人归向精神清明;等到暗主使用的时候淫乱过分,就违反了天然的规律。夔在开始制作乐器的时候,都是合乎六律而使五音协调,来通达八方之风;等到昏君使用的时候,沉湎酒色放纵无度,不管政事,而至于灭亡。仓颉开始创造文字的时候,用来治理百官,统领管理天下之事,使愚笨的人不会遗忘,聪明的人能够记载远方风物;等到暗主使用的时候,就用来私自刻写骗人的文书,以解脱有罪之人,而杀死无罪者。商汤开始作囿畜养禽兽的时候,用来准备奉献给宗庙祭祀用的干鲜肉食,选练士卒,学习射御,用来防备意外的战事发生;等到昏君使用的时候,用来奔驰打猎,而占用百姓生产的季节,使民力疲惫不堪。尧举用禹、契、后稷、皋陶,刑德教化平和,奸人止息,诉讼案件断绝而百姓衣食充足,贤德的人劝勉推行善事,而不肖的人感怀他的德泽;等到陶唐朝代的末世,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各自推举他们的党与,废弃公道专营私利,朝廷内外互相推举,奸佞小人把持朝政,而贤德之人隐处山野。因此《易》的丧失旨意只重卦占,《尚书》失去主旨只重视铺陈,《乐》失掉旨意成为淫乱的工具,《诗》失掉主旨使人走上邪辟之路,《礼》丧失根本变成互相责罚,《春秋》失掉精髓被用来进行责难。

天地的自然法则,发展到极端就会走向反面,满溢就要亏损。五色虽然很鲜艳,时间长了就会改变颜色;茂密的树林,丰盛的野草,秋后就要落叶。万物有繁盛衰败的时候,不能够保持原样。因此圣人事业失败了就要重新做起,法制失败了而要改革制度,这并不是喜欢改变古法变革常规,而是要用来挽救失败解救衰退,罢黜淫乱拯救失败,以便协调天地的和气,顺应万物的适宜变化。

圣人天覆地载,日月照,阴阳调,四时化,万物不同,无故无新,无疏无亲,故能法天(1)。天不一时,地不一利,人不一事,是以绪业不得不多端(2),趋行不得不殊方。五行异气,而皆适调;六艺异科,而皆同道(3)。温惠柔良者,《诗》之风也;淳庬敦厚者(4),《书》之教也;清明条达者,《易》之义也;恭俭尊让者(5),《礼》之为也;宽裕简易者,《乐》之化也;刺几辩义者(6),《春秋》之靡也(7)。故《易》之失鬼(8),《乐》之失淫(9),《诗》之失愚(10),《书》之失拘(11),《礼》之失忮(12),《春秋》之失訾(13)。六者圣人兼用而财制之(14)。

失本则乱,得本则治;其美在调(15),其失在权。水火金木土谷,异物而皆任;规矩权衡准绳,异形而皆施;丹青胶漆,不同而皆用。各有所适,物各有宜。轮员舆方,辕从衡横,势施便也;骖欲驰(16),服欲步(17);带不厌新,钩不厌故,处地宜也。《关雎》兴于鸟,而君子美之,为其雌雄之不乖居也(18);《鹿鸣》兴于兽(19),君子大之,取其见食而相呼也;泓之战,军败君获,而《春秋》大之,取其不鼓不成列也(20);宋伯姬坐烧而死,《春秋》大之,取其不逾礼而行也(21)。成功立事,岂足多哉?方指所言(22),而取一概焉尔(23)。

【注释】

(1)法天:以天道为法则。化自《老子》二十五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2)绪业:事业,遗业。

(3)“五行”四句:王念孙《读书杂志》:《太平御览·学部》二引作“五行异气而皆和,六艺异科而皆道”。按,六艺,《汉书·艺文志》指《易》、《书》、《诗》、《礼》、《乐》、《春秋》六经。

(4)淳庬(mánɡ):淳朴宽大。庬,厚。敦厚:诚朴宽厚。

(5)尊让:揖让,谦让。

(6)刺几:指责,讽刺。几,通“讥”。

(7)靡(mǐ):美。

(8)“故《易》”句:许慎注:《易》以气定吉凶,故鬼也。按,鬼,指敬畏鬼神。

(9)“《乐》之”句:许慎注:乐变之于郑声,淫也。按,淫,指淫乱。

(10)“《诗》之”句:许慎注:诗人怒,怒近愚也。

(11) “《书》之”句:许慎注:《书》有典谟(mó)之制,拘以法也。

(12)“《礼》之”句:许慎注:《礼》尊尊卑卑,尊不下卑,故忮(zhì)也。按,忮,嫉恨。

(13)“《春秋》之”句:许慎注:《春秋》贬绝不避王人,书人之过,相訾(zǐ)也。按,訾,非议,诋毁。“温良”至“之失訾”,当化自《礼记·经解》,亦见《孔子家语·问玉》。

(14)财:通“裁”,制定。

(15)调:《文子·上礼》作“和”。

(16)骖(cān):车辕两侧的马。

(17)服:车中马。

(18)不乖居:居处和谐。乖,背离、不协调。

(19)《鹿鸣》:《诗·小雅》篇名。为宴会宾客时所作的乐歌。

(20)“泓(hónɡ)之战”四句:许慎注:宋襄公与楚战于泓,楚人败之,襄公获也。按,泓,古水名,在今河南柘(zhè)城。前638年成为霸主的宋襄公与楚战于泓水。楚军强大,襄公自称“仁义之师”,要等待楚军渡河摆列阵势再战,结果自己伤股,军队大败。第二年不治而死。见《左传·僖公二十三年》。亦载于《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并见《史记·宋世家》。获,受辱。

(22) “宋伯姬”三句:许慎注:伯姬,宋共公夫人。夜失火,待傅母,不至不下堂,而及火死之也。按,事见《左传·襄公三十年》。亦见《汉书·五行志》、《列女传·贞顺传》等。

(22)方:指书籍。指:通“旨”,旨意。

(23)一概:一端,一节。

【译文】

圣人之德像上天覆盖一切,如大地运载万物,像日月照耀,阴阳和调,四时变化,对待不同的万事万物,没有旧的没有新的,没有亲近的没有疏远的,因此能够效法天道。上天不会只有一个季节,大地不会只有一种利益,人也不能从事一样的事情,因此事业不能够不是多方面的,奔驰行走也不得不是不同的方向。五行具有不同的气色,而都能适宜协调;六艺具有不同的科目,而都符合大道。温柔仁惠,是《诗》的风格;质朴宽厚,是《书》的教义;清新畅达,是《易》的大义;恭敬谦让,是《礼》的要求;宽容简易,是《乐》的感化主旨;讽刺弊政辩明要义,是《春秋》的美义。因此《易》义的丧失注重鬼神,《乐》旨的失去成为淫乱,《诗》义的丧失使人愚蠢,《书》旨的失去使人拘泥,《礼》仪的丧失使人嫉恨,《春秋》失去大要使人相互非议。六种经典圣人同时采用而加以裁定。

如果失去根本就会造成混乱,掌握根本就能得到大治;它的精美在于和调,它的失败在于权变。水火金木土谷,种类不同而都能得到使用;规矩权衡准绳,形体不同而都能得到施行;丹青胶漆,性质不同而都能被使用。各种物品都有适宜的标准,万物各自有适宜的地方。圆的轮子方的车子,纵放的是辕横摆的是衡,按照不同的情势得到不同的便利;车两边的骖马要奔驰,中央的服马却要一步步行走;衣带是不厌烦新的,带钩是不讨厌用旧的,各自处于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适宜特点。《关雎》一篇从鸟起兴,而君子赞美它,因为它们雌雄居处和谐;《鹿鸣》一篇从兽起兴,而君子重视它,取用的是它们看见食物便相互打招呼;泓水之战的时候,宋军失败而国君被辱,而《春秋》肯定他,是取用他的不击鼓不摆阵势,希望双方不去开战的仁心;宋伯姬坐不离开席位而被烧死,《春秋》赞扬她,取用的是她不越礼仪而随便行动。成就功名建立事业,哪里需要做更多的事情呢?典籍记载中所说的观点,只是取用其中一个方面罢了。

王乔、赤松(1),去尘埃之间,离群慝之纷(2),及阴阳之和(3),食天地之精,呼而出故,吸而入新,喋虚轻举(4),乘云游雾,可谓养性矣,而未可谓孝子也;周公诛管叔、蔡叔,以平国弭乱(5),可谓忠臣也,而未可谓弟也(6);汤放桀,武王诛纣,以为天下去残除贼,可谓惠君,而未可谓忠臣矣;乐羊攻中山未能下,中山烹其子,而食之以示威(7),可谓良将,而未可谓慈父也。故可乎可,而不可乎不可;不可乎不可,而可乎可。

舜、许由异行而皆圣,伊尹、伯夷异道而皆仁;箕子、比干异趋而皆贤。故用兵者,或轻或重,或贪或廉,此四者相反,而不可一无也。轻者欲发,重者欲止,贪者欲取,廉者不利非其有。故勇者可令进斗(8),而不可令持牢(9);重者可令埴固(10),而不可令凌敌;贪者可令进取,而不可令守职;廉者可令守分,而不可令进取;信者可令持约,而不可令应变。五者相反,圣人兼用而财使之(11)。

【注释】

(1)王乔:《列仙传》指周灵王太子晋,好吹笙,作凤鸣之声,随浮丘公仙去。《齐俗训》高诱注指蜀武阳王乔,曾为柏人令,得道而仙。赤松:即赤松子。古代传说中的得道仙人。

(2)慝(tè):邪恶。

(3)及:通“汲”,汲取。《道藏》本作“吸”。

(4)喋(dié)虚:脚踏空虚,即飞升之义。喋,通“蹀”。轻举:轻身升起。

(5)弭(mǐ):制止。

(6)弟:同“悌(tì)”,弟弟顺从兄长。

(7)示威:表示威武。

(8)令:北宋本原作“贪”。刘绩《补注》本、《文子·自然》作“令”。据正。

(9)持牢:把稳、固守。《文子·自然》作“持坚”。刘典爵《淮南子韵谱》:“盖许注本避吴讳改。”

(10)埴(zhí)固:坚牢。埴,黏土,有坚牢义。

(11) 财:通“裁”,裁定。

【译文】

王乔、赤松子,离开尘垢污秽,避开世间邪恶的纷争,呼吸阴阳的和气,食用天地的精华,呼出陈旧的气体,吸进新鲜空气,踏着虚空轻身飞起,驾着白云遨游在雾气之中,可以说是达到养性的境界了,但是却不能够称为孝子;周公杀掉管叔、蔡叔,来平定国内的叛乱,可以说是国家的忠臣,但是不符合悌的要求;商汤流放夏桀,武王讨伐商纣王,而为天下除去残贼之人,可以说是仁惠之君,但不能说是忠臣;乐羊攻打中山不能夺取,中山国君烹了他的儿子,乐羊怒而吃了肉羹而表示决不屈服,可以称得上是良将,但是不能称得上是慈父。所以要肯定正确的,而不肯定不正确的;不肯定不正确的,而肯定正确的。

舜、许由行为相异而都有圣名,伊尹、伯夷道路不同而都有仁行;箕子、比干趋向不同而都称其贤德。因此用兵的人,有的用轻敌,有的用慎重,有的用贪婪,有的用廉洁,这四个方面完全相反,而缺一不可。轻敌的人想要发兵,慎重的人却要停止,贪婪的人想要夺取,廉洁的人对不归己有的不去求利。因此勇敢的人可以使他前进冲锋,而不能使他防守阵地;慎重的人可以让他把守,而不能使他冲锋杀敌;贪婪的人可以使他们进取,而不能使他们坚守职责;廉洁的人可以使他们安守本分,而不能使他们进击;持守信用的人可以让他们坚持要约,而不能使他们应对变化。五种人完全相反,圣人各有所取而加以裁定。

夫天地不包一物,阴阳不生一类(1);海不让水潦以成其大,山不让土石以成其高。夫守一隅而遗万方(2),取一物而弃其余,则其所得者鲜,而所治者浅矣。

治大者道不可以小,地广者制不可以狭,位高者事不可以烦,民众者教不可以苛(3)。夫事碎难治也,法烦难行也,求多难赡也。寸而度之,至丈必差;铢而称之,至石必过;石秤丈量,径而寡失;简丝数米,烦而不察(4)。故大较易为智(5),曲辩难为惠(6)。故无益于治,而有益于烦者,圣人不为;无益于用,而有益于费者,智者弗行也。故功不厌约,事不厌省,求不厌寡。功约易成也,事省易治也,求寡易赡也。众易之,于以任人易矣。孔子曰:“小辩破言(7),小利破义,小义破道(8),小见不达(9),必简(10)。”

【注释】

(1)“夫天地”二句:化自《吕览·贵公》。

(2)一隅:一个角落。

(3)苛:苛刻。北宋本原作“苟”。刘绩《补注》本、《文子·上仁》作“苛”。据正。

(4)“简丝”二句:许慎注:言事当因大法,如简阅丝数米,则烦而无功也。按,简,查阅,检查。

(5)大较:大法。

(6)曲辩:曲意辩说。惠:通“慧”,聪明。《道藏》本作“慧”。

(7)小辩:巧辩之言。言:指规律。

(8)小义:刘绩《补注》本作“小艺”。

(9)小见:略见。

(10)必简:《大戴礼记·小辨》作“通道必简”,《文子·上仁》作“道小必不通,通必简”。刘绩《补注》本作“达必简”。疑脱“通”或“达”字。简,大。

【译文】

天地之间不只包含一种事物,阴阳不仅仅只产生一个物类;海水不辞让雨水而成为大海,高山不辞让土石而能成为大山。只持守一个角落而遗弃四方,只求取一件物品而抛弃其他物类,那么他所得到的少,而所能治理的就很肤浅了。

治理大的国家道术不能够偏小,地域广阔的国度制度不能够狭隘,处高位的人行事不能够烦琐,百姓众多的地方不能够进行苛刻的教化。事情琐细的难以治理,法令繁苛的难以实行,贪求过多的难以满足。一寸寸地去度量,到达一丈远必定有差错;一铢铢地去称量,到了一石必定有过错;大的物体用石秤用丈量,直截了当失误少;像检查丝的根数、数清米粒那样来计量,只会繁琐而无功。因此大法容易运用智慧,曲意辩说难以成为聪明。所以对于国家治理没有帮助,而增加烦扰的,圣人是不去干的;对于使用没有益处,而只会浪费财物的,聪明的人是不去实行的。因此成就功业不厌恶简约,事业成功不厌烦减省,求取不厌恶寡少。功业简约就容易成就,事务减省就容易治理,求取寡少就容易满足。在许多方面都容易做到,对于用人也就容易了。孔子说:“辩析之言容易破坏大的规律,小的利益会破坏大的义理,小的道义会破坏大的道理,粗疏的见解不能通达大道,通达大道必行圣人之道。”

河以逶蛇(1),故能远;山以陵迟(2),故能高;阴阳无为,故能和(3);道以优游(4),故能化。夫彻于一事(5),察于一辞,审于一技(6),可以曲说(7),而未可广应也。蓼菜成行(8),甂瓯有(9),称薪而爨,数米而炊,可以治小,而未可以治大也。员中规,方中矩,动成兽,止成文(10),可以愉舞(11),而不可以陈军;涤杯而食,洗爵而饮,盥而后馈(12),可以养少,而不可以飨众。

今夫祭者,屠割烹杀,剥狗烧豕,调平五味者,庖也;陈簠簋(13),列樽俎(14),设笾豆者(15),祝也;齐明盛服(16),渊默而不言(17),神之所依者,尸也。宰祝虽不能,尸不越樽俎而代之(18)。故张瑟者,小弦急而大弦缓(19);立事者(20),贱者劳而贵者逸。舜为天子,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而天下治;周公肴臑不收于前(21),钟鼓不解于悬,而四夷服。赵政昼决狱夜理书(22),御史冠盖接于郡县(23),覆稽趋留(24),戍五岭以备越(25),筑脩城以守胡,然奸邪萌生,盗贼群居,事愈烦而乱愈生。故法者,治之具也,而非所以为治也;而犹弓矢中之具,而非所以中也。

【注释】

(1)逶蛇(wēi yí):弯曲绵延。

(2)陵迟:延缓的斜坡。

(3)“阴阳”二句:王念孙《读书杂志》:《太平御览·地部》二十六引《淮南》无此二句。《说苑·说丛》、《文子·上仁》并同。

(4)优游:既远且长。

(5)彻:通达。

(6)技:北宋本原作“投”。刘绩《补注》本作“技”。据正。

(7)曲说:片面之说。按,“故彻于”至“广应也”,化自《管子·宙合》。

(8)蓼(liǎo):水草名。花白色或浅红色。

(9)甂(biān):大口小瓦盆。瓯(ōu):小瓦盆。:通“堤”,盆盂下面的底座。

(10)“动成兽”二句:《诠言训》作“行成兽,止成文”。

(11) 愉舞:戏乐。

(12)盥(ɡuàn):洗手。馈(kuì):进食。

(13)簠簋(fǔ ɡuǐ):为古代宴饮以盛稻粱的器具。簠,方形有盖和耳。簋,圆口,两耳。

(14)樽俎(zūn zǔ):酒器,食器。

(15)笾(biān)豆:古代祭祀时用以盛果脯的竹制食器,形如豆,故笾豆连称。

(16)齐明:斋戒严整。齐,通“斋”,整洁身心。

(17)渊默:深沉不言。又通“玄默”。《主术训》:“天道玄默。”

(18)“宰祝”二句:化自《庄子·逍遥游》。

(19)“故张瑟”二句:亦与《缪称训》相似:“大弦(ɡēnɡ)则小弦绝矣。”许慎注:,急也。

(20) 立:通“涖(lì)”,掌管。

(21) 肴臑(yáo nào):做好的膳食等。肴,膳食。臑,煮熟。

(12)赵政:秦始皇于秦昭王四十八年(前259)正月元旦,生于赵都邯郸,寄姓赵氏,名政(正)。

(23)御史:御史大夫。主管监察、执法的高级行政长官,仅次于丞相。

(24)覆稽:反复稽查。

(25)五岭:镡城之岭、九疑之塞、番禺之都、南野之界、射干之水。今指越城、都宠、萌诸、骑田、大庾五岭。

【译文】

黄河因为它绵延曲折,所以才能通达远方;大山因为起伏不平,所以才能显示它的高峻;阴阳二气各自按照规律运行,所以才能和谐;大道因为深远而悠长,所以才能化育万物。因此通达一件事情,明察一个词语,通晓一种技艺,只可以知道片面之说,而不能够广泛应对万物。像蓼菜一样摆列成行,像甂瓯一样有底座,称量薪柴而烧火,清数米粒而做饭,可以治小家,而不可以治大国。圆形符合规的要求,方形符合矩的要求,行动模仿兽类,停止时整齐划一,能够戏乐玩耍而不能够摆列阵势;洗净杯子而吃饭,刷洗酒杯而饮酒,洗手后才进食,能够奉养少数人,而不能够用来招待大众。

现在准备祭祀,屠宰烹煮,剥去狗皮烧熟肥猪,调和五味,是庖厨的责任;陈列簠簋,摆列酒器食器,陈设笾豆,是祝的工作;斋戒严整穿上盛美的礼服,深沉而不言,神灵要依托他,这是尸的责任。宰祝即使不能做好自己的工作,尸也不能越过樽俎而代替他们。因此弹奏瑟的人,小弦急促而大弦舒缓;管理事务的人,贫贱的来劳作而富贵的得安逸。舜担任天子,弹起五弦琴,唱起了《南风》之诗,而天下得到治理;周公饭食放到面前来不及去吃,钟鼓悬挂着来不及解下来,而四夷归服。赵政白天判决案件,而晚上处理书牍,御史的车马直接到达郡县,反复稽查奔走不停,派兵戍守五岭用来防备越人,遣人修筑长城来守边备胡,但是奸邪还不断滋生,盗贼聚居占据山寨,事情越来越烦琐,而且混乱越来越多。因此法律是治理的工具,而不是实现治理的目的;就像弓矢是射中目标的工具,而不是射中的原因一样。

黄帝曰:“芒芒昧昧(1),因天之威,与元同气(2)。”故同气者帝(3),同义者王,同力者霸(4),无一焉者亡。故人主有伐国之志,邑犬群嗥,雄鸡夜鸣,库兵动而戎马惊(5)。今日解怨偃兵,家老甘卧,巷无聚人,妖菑不生(6),非法之应也,精气之动也。故不言而信,不施而仁,不怒而威,是以天心动化者也(7);施而仁,言而信,怒而威,是以精诚感之者也;施而不仁,言而不信,怒而不威,是以外貌为之者也(8)。故有道以统之,法虽少,足以化矣;无道以行之,法虽众,足以乱矣。

【注释】

(1)芒芒昧(mèi)昧:淳朴广大的样子。

(2)元:义同“玄”,上天。

(3)同气:性质相近或相同。见于《周易·乾卦》:“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4)同力:协力。

(5)“故人主”四句:许慎注:伐国,逆天之行,则时必有大祸。戎马,兵马也。鸡夜鸣而兵马起,气之感动也。按,伐国,指无故侵略他国。

(6)妖菑(zāi):妖祸,灾害。

(7)动化:感应而变化。

(8)外貌:表面现象及形状。

【译文】

黄帝说:“淳朴广大啊,凭借着上天的威力,和上天同出一气。”因此和天同气的可以称帝,和天同义的可以称王,和天同力的可以称霸,哪一个方面都没有的就会灭亡。因此人君有侵伐别国的志向,那么城邑的狗便成群嗥叫,雄鸡在夜间鸣叫,府库兵器振动而战马惊叫。即日解除怨恨停息战争,家中长老会甜蜜地睡去,里巷不会有聚集思念出征之人,妖祸也不会产生,这些都不是法律所起的效应,而是精气感动的结果。因此不说话而能得到信任,不施予而能得到仁惠,不发怒而能显出威风,这是因为自然规律感应而引起的变化;施予得到仁惠,说话得到信任,发怒而显出威风,这是真诚感动的结果;施予而得不到仁惠,说话而不被信任,发怒而没有威风,这是使用表面手段而造成了这个样子。所以用道术来统领他们,法则即使很少,完全能够使人们感化;没有道术来推行它,法律即使很多,也只能引起混乱。

治身,太上养神,其次养形。治国,太上养化(1),其次正法(2)。神清志平,百节皆宁,养性之本也(3);肥肌肤,充肠腹,供嗜欲,养生之末也。民交让争处卑,委利争受寡,力事争就劳,日化上迁善而不知其所以然,此治之上也(4)。利赏而劝善,畏刑而不为非,法令正于上而百姓服于下,此治之末也。上世养本,而下世事末,此太平之所以不起也。夫欲治之主不世出,而可与兴治之臣不万一,以[不]万一求不世出,此所以千岁不一会也(5)。

水之性淖以清(6),穷谷之污(7),生以青苔(8),不治其性也。掘其所流而深之,茨其所决而高之(9),使得循势而行,乘衰而流(10),虽有腐髊流渐(11),弗能污也。其性非异也,通之与不通也。风俗犹此也。诚决其善志,防其邪心,启其善道,塞其奸路,与同出一道,则民性可善,而风俗可美也。

所以贵扁鹊者,非贵其随病而调药,贵其息脉血,知疾之所从生也(12);所以贵圣人者,非贵随罪而鉴刑也,贵其知乱之所由起也。若不脩其风俗,而纵之淫辟(13),乃随之以刑,绳之法(14),法虽残贼天下,弗能禁也。禹以夏王,桀以夏亡(15);汤以殷王,纣以殷亡。非法度不存也,纪纲不张,风俗坏也。

【注释】

(1)养化:即施行教化。

(2)正法:建立正常法制。

(3)性:通“生”。《文子·下德》正作“生”。

(4)治之上:《文子·下德》作“治之本”。

(5)“夫欲治”四句:《吕览·观世》高诱注:《淮南记》曰:“欲治之君不世出,可与治之臣不万一,以不万一待不世出,何由遇哉?”《文子·下德》二句作:“可与治之臣不万一,以不世出求不万一。”知“与兴治”无“兴”字,“万一”作“不万一”。会,时机。

(6)淖(zhào):柔和。

(7)污:停积不流的水。

(8)青苔:即苔藓类植物。也叫地衣。

(9)茨:聚积。

(10)衰(cuī):降下、递减。

(11) 腐髊(cī):即肉未烂完的骸骨。髊,枯骨。渐(jiān):《太平御览》卷五十八《地部》二十三“渐”作“澌(sī)”,有“死”义。髊骨、死尸并列,当为《太平御览》引文之义。

(12)“贵其”二句:许慎注:言人之喘息,脉之,病可知。按,(yè)息,按脉,也叫切脉。,一指按。脉血,指脉搏。《汉书·艺文志》“方技略”“医经”有《扁鹊内经》九卷。《隋书·经籍志》收有《扁鹊偃侧针灸图》三卷等。

(13)淫辟:放纵与邪恶。

(14)绳之法:刘绩《补注》本作“绳之以法”。

(15)亡:北宋本原作“止”。《道藏》本作“亡”。据正。

【译文】

治理自身,最上等的是保养精神,其次是保养形体。治理国家,最上等的是施行教化,其次是建立正常法制。神志如果清平,百节就会安宁,这是养生的根本;肌肤肥胖,腹肠充满,满足自己的嗜欲,这是养生的末节。百姓交互谦让争处卑位,舍弃厚利争得较少的利益,从事劳作争干辛苦的事儿,每天都在变化逐渐走上善道,而不知道这样做的原因,这是达到治国的最高要求。赏赐好处而劝人行善,畏惧刑罚而不干非法之事,上面颁布正确的法令,而下面百姓服从,这是治国的下等方法。上古之时注重保养根本,而末世只是从事末节,这是太平盛世不能出现的原因。那些想要把国家治理好的君王,不是每个时代都能出现的,而能和君王一起振兴国家的贤臣万中无一,用万中无一的贤臣去求得不是每个时代都出现的明君,这就是一千年也难得有一次明君贤臣配合造成治世的原因。

水的特性柔和而清净,但是幽谷的污水,会长出青苔,这是不按照水的特性处理而造成的。按照它流动的方向而深掘,把它冲决的地方堵塞而增加水位,使水能够按照流势而运行,依照逐步向下的势头而奔流,即使有腐朽的尸骨流入浸泡,也不会变臭。水的特性没有变化,水流畅通与不畅通造成了这个样子。民间风俗也像这样。果真推行美好的志向,防止邪心出现,开发行善之路,堵塞奸邪之道,与水性同出一途,那么百姓的性情便向往善道,而风俗可以变得美好了。

因此尊重扁鹊的原因,不是看重他按照疾病而配药,而是尊重他能够按脉问病,知道疾病产生的根源;所以尊重圣人的原因,不是尊重他根据罪行而定刑,而是尊重他知道祸乱产生的原因。如果不整治社会风俗,而放纵淫乱邪恶,却接着使用刑法,并用法律标准来处罚,法令虽然能在天下诛杀邪恶,却不能禁止邪恶不发生。禹建立夏朝而称王,桀为夏天子而灭亡;汤凭着殷而称王,纣王因为殷朝而灭亡。不是法令制度不存在了,而是法纪不能够伸张,风俗已经败坏了。

三代之法不亡,而世不治者,无三代之智也;六律具存,而莫能听者,无师旷之耳也。故法虽在,必待圣而后治;律虽具,必待耳而后听。故国之所以存者,非以有法也,以有贤人也;其所亡者,非以无法也,以无圣人也。

晋献公欲伐虞,宫之奇存焉,为之寝不安席,食不甘味,而不敢加兵焉。赂以宝玉骏马,宫之奇谏而不听,言而不用,越疆而去。荀息伐之,兵不血刃,抱宝牵马而去。故守不待渠而固(1),攻不待冲降而拔(2),得贤之与失贤也。故臧武仲以其智存鲁(3),而天下莫能亡也;璩伯玉以其仁宁卫,而天下莫能危也。《易》曰:“丰其屋,蔀其家,窥其户,阒其无人(4)。”无人者,非无众庶也,言无圣人以统理之也。

【注释】

(1)渠(qiàn):深沟,天堑。

(2)冲降:攻城用的兵车。《兵略训》作“冲隆”,《氾论训》作“隆冲”。降、隆上古同音通假。按,“晋献公”至“而去”,亦载于《公羊传·僖公二年》。

(3)臧武仲:春秋鲁大夫,仕成公、襄公、昭公,很有智慧。

(4)“丰其屋”四句:见于《周易·丰卦》“上六”爻辞。丰,大。蔀(bù),搭席棚。阒(qù),空静。

【译文】

夏、商、周三代的法纪没有丧失,而社会未得到治理的原因,是没有三代君主的智慧;六律全部存在,而没有人能够听得明白,是没有师旷的耳朵。因此法令即使存在,必定等待圣人才能得到治理;六律即使全备,必须需要耳朵才能听清。因此国家所以存在的原因,不是因为有了法令,是因为有了贤人;国家所以灭亡的原因,不是因为没有法律,而是没有贤人的缘故。

晋献公准备侵占虞国,由于虞大夫宫之奇在位,晋献公对此事睡不安,吃不甜,而不敢擅自出兵。献公用美玉骏马贿赂虞君,虞君同意借道,宫之奇劝谏而虞公不听,又出谋划策不被接受,于是宫之奇越过疆界而离去。晋大夫荀息灭虢以后,又灭了虞国,军队没有一点伤亡,便抱着美玉牵着骏马离开虞国。因此守卫国家不一定依靠深沟天堑才能巩固,攻打别国也不需要冲车进攻去夺取,而得到贤人与失去贤人才是关键。因此臧武仲凭借着他的智慧保存了鲁国,而天下诸侯没有人能使鲁灭亡;璩伯玉用他的仁惠安定了卫国,而天下列强不能危害卫国。《周易》中说:“扩大他的宫室,又搭起了席棚,但窥视他们的门户,却空无一人。”没有人,不是没有大众,说的是没有圣人来管理它。

民无廉耻,不可治也,非修礼义(1),廉耻不立。民不知礼义,法弗能正也;非崇善废丑,不向礼义(2)。无法不可以为治也,不知礼义,不可以行法。法能杀不孝者,而不能使人为孔、曾之行(3);法能刑窃盗者,而不能使人为伯夷之廉(4)。孔子弟子七十,养徒三千人,皆入孝出悌,言为文章,行为仪表,教之所以成也;墨子服役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还踵,化之所致也。夫刻肌肤,镵皮革(5),被创流血,至难也,然越为之(6),以求荣也。圣王在上,明好恶以示之,经诽誉以尊之(7),亲贤而进之,贱不肖而退之,无被创流血之苦,而有高世尊显之名,民孰不从?

【注释】

(1)修:《道藏》本作“脩”。《群书治要》亦作“脩”。当是。

(2)不:北宋本原作“而”。刘绩《补注》本、《文子·上礼》作“不”。据正。

(3)孔、曾:《群书治要》引作此“孔、墨”。

(4)伯夷之廉:指伯夷、叔齐兄弟让国,不食周粟而死。其事见《孟子·万章下》,亦载于《史记·伯夷列传》。

(5)镵(chán):刺伤。

(6)然越为之:许慎注:越人以箴刺皮为龙文,所以为尊荣之也。按,《群书治要》引作“越人”。

(7)经:度量,衡量。尊:刘绩《补注》本、《群书治要》作“导”,《文子·上礼》同。

【译文】

百姓没有廉耻之心,是不能够治理的,不去修治礼义,廉耻的观念是不能够建立起来的。百姓不知道礼义,法令也不能使他们进入正道;不崇尚美好废弃丑陋,那么百姓不会向往礼义。没有法令是不能够治理的,不懂得礼义,不能够推行法律。法律能够杀死不孝者,但是不能使人达到孔子、曾子的高尚品行;法律能够惩罚盗窃之人,而不能使人像伯夷那样廉洁。孔子弟子中贤人七十,门徒三千人,都能做到入家讲孝,出门讲悌,言辞具有文采,行为可作表率,这也是教育所达到的效果;信奉墨子学说的百八十人,都可使他们扑向烈火脚踏利刃,至死不回头,这也是教化而养成的。刻划肌肤,刺烂皮肉,蒙受创伤不惜流血,可以说是大的灾难了,但是越国人把断发文身,作为求得尊荣的标志。圣明的君主处在高位,明确好恶来指示给百姓,衡量诽誉来加以引导,亲近贤才而举用他们,鄙视奸佞而斥退他们,没有蒙受创伤流血的痛苦,而有高于世人尊贵显要的名声,百姓谁能够不跟从他们呢?

古者法设而不犯,刑错而不用(1),非可刑而不刑也。百工维时,庶绩咸熙(2),礼义脩而任贤得也(3)。故举天下之高(4),以为三公;一国之高,以为九卿;一县之高,以为二十七大夫;一乡之高,以为八十一元士(5)。故知过万人者谓之英(6),千人者谓之俊(7),百人者谓之豪(8),十人者谓之杰(9)。明于天道,察于地理,通于人情,大足以容众,德足以怀远,信足以一异,知足以知变者(10),人之英也。德足以教化,行足以隐义(11),仁足以得众,明足以照下者,人之俊也。行足以为仪表,知足以决嫌疑(12),廉可以分财,信可使守约,作事可法,出言可道者,人之豪也。守职而不废,处义而不比,见难不苟免,见利不苟得者,人之杰也。英俊豪杰,各以小大之材,处其位,得其宜,由本流末,以重制轻,上唱而民和,上动而下随,四海之内,一心同归。背贪鄙而向义理(13),其于化民矣,若风之摇草木,无之而不靡(14)。

【注释】

(1)错:通“措”,放置。

(2)“百工”二句:见于《尚书·皋陶谟》。百工,指百官。时,善。庶,众。绩,功绩。熙,《皋陶谟》作“凝”,成就。

(3)得:通“德”。

(4)高:高才,指贤德之人。

(5)元士:商、西周、春秋时最低一级官员,有元士、上士、中士、下士等。“故举”至“元士”,与《礼记·王制》内容相近。

(6)英:《战国策·齐二》高诱注:才胜万人曰英。

(7)俊:《说文》:“材千人也。”

(8)豪:《吕览·功名》高诱注:才过百人曰豪。

(9)杰:《吕览·孟夏》高诱注:千人为俊,万人为杰。知英、杰高氏说法不一。

(10)变:刘典爵《淮南子韵谱》:《太平御览》(卷432)引作“权”,今本《淮南》作“变”,盖许注本避吴讳改。出土《文子》编号(0198)亦作“权”。

(11) 隐义:符合仪度。《兵略训》作“隐议”,《俶真训》作“隐仪”。隐,度。

(12)嫌疑:疑惑。

(13)义理:《文子·上礼》作“仁义”。

(14)靡:倒下。

【译文】

古时候设立法规而百姓不去触犯,设置刑律而不去使用,不是能够使用刑罚而不去使用。百官都能干好自己分内之事,许多功业便可以建成了,这是修治礼义而任用贤人所达到的效果。因此举用天下的高才,任为天子三公;举荐一国的高才,任为九卿;举用一县的高才,用为二十七大夫;举用一乡的高才,任为八十一元士。所以智慧超过万人的称作英,才智超过千人的称作俊,智慧超过百人的叫作豪,才能超过十人的称为杰。明白天道,洞察地理,通达人情,博大能够容纳众人,德泽能够使远方归服,信誉能够统一异国,智慧能够通达权变,这就是英的标准。德行能够教化大众,品行能够符合仪度,仁惠能够得到群众,光明能够照耀大众的,是人才之俊的要求。言行能够作为仪表,智慧能够决定疑难,廉洁能够把财物分给众人,信用能使人守住誓约,做事能够成为法式,出言能够符合大道,这是人才中豪的要求。持守职责而不废弃,处理事务符合大义而不互相勾结,看见困难不苟且求得避免,见到利益不苟且得到,这是人才中杰的标准。英、俊、豪、杰,各自凭着他们大小才能,处于自己的位置,得到发挥才能的适宜处所,这样可以从根本延伸到末节,用重的来制服轻的,君主倡导而百姓应和,国君行动而臣下跟随,四海之内,意念归往一处。背离贪婪之心而归向大道,这对于感化百姓,就像疾风摇动草木,没有不倒下的。

今使愚教知,使不肖临贤(1),虽严刑罚,民弗从也。小不能制大,弱不能使强也。故圣主者,举贤以立功;不肖主举其所与同(2)。文王举大公望、召公奭而王(3),桓公任管仲、隰朋而霸(4),此举贤以立功也;夫差用太宰嚭而灭,秦任李斯、赵高而亡(5),此举所与同。故观其所举,而治乱可见也;察其党与(6),而贤不肖可论也。

夫圣人之屈者,以求伸也;枉者,以求直也。故虽出邪辟之道,行幽昧之涂,将欲以直大道、成大功(7)。犹出林之中,不得直道;拯溺之人(8),不得不濡足也。伊尹忧天下之不治,调和五味,负鼎俎而行,五就桀、五就汤(9),将欲以浊为清,以危为宁也;周公股肱周室(10),辅翼成王,管叔、蔡叔奉公子禄父而欲为乱(11),周公诛之以定天下,缘不得已也;管子忧周室之卑,诸侯之力征,夷狄伐中国,民不得宁处,故蒙耻辱而不死,将欲以忧夷狄之患(12),平夷狄之乱也(13);孔子欲行王道,东西南北,七十说而无所偶(14),故因卫夫人、弥子瑕而欲通其道(15)。此皆欲平险除秽,由冥冥至炤炤,动于权而统于善者也。

【注释】

(1)使:北宋本原作“便”。《道藏》本作“使”。据正。临:制约、治理。

(2)与同:指同类。

(3)召(shào)公奭(shì):姬姓,名奭。周文王之子。周武王灭商纣王,封召公于燕。《史记·燕召公世家》载其事。

(4)隰朋(?—前644):春秋齐国大夫。与管仲、鲍叔牙等辅政,称为“五杰”之一。

(5)赵高:秦始皇时宦官。曾控制朝中大权,伪造诏书,杀害公子扶苏、丞相李斯,并杀死秦二世,立子婴。后被子婴杀死。见《史记·秦始皇本纪》。

(6)党与:指结党亲附之人。

(7)直:《群书治要》作“兴”。

(8)拯:北宋本原作“极”。《道藏》本作“拯”。据正。

(9)“伊尹”三句:许慎注:伊尹七十说汤而不用,于是负鼎俎,调五味,仅然后得用。按,“五就桀、五犹汤”事,疑指伊尹从事反间工作。《国语·晋语一》:“妺喜有宠,于是乎与伊尹比而亡夏。”

(10)股肱(ɡōnɡ):大腿和胳膊。喻辅佐大臣。

(11) 公子禄父:商纣王子武庚,字禄父,周初与三监一起叛乱。

(12)忧夷狄之患:陶鸿庆《读淮南子札记》:当作“忧中国之患”。

(13)平:北宋本原作“乎”。《道藏》本作“平”。据正。

(14)偶:相合。

(15)卫夫人:许慎注:卫灵公夫人南子也。按,南子,宋国公主,“美而淫”。少卫灵公三十多岁。事载《论语·雍也》。《史记·孔子世家》亦载其事。弥子瑕:卫灵公宠臣。

【译文】

现在使愚蠢的教导聪明的,使不肖的制约贤德的,即使施用严酷的刑罚,百姓也不会跟从。因为小的不能制服大的,懦弱的不能命令强大的。因此圣明的君主,举用贤才而建立功劳;不肖的国君举用与自己兴趣相同的人。周文王举用太公望、召公奭而称王,齐桓公任用管仲、隰朋而称霸,这是举用贤才而建立了功劳;夫差重用太宰嚭而灭国,秦国任用李斯、赵高而灭亡,这是举用了和自己兴趣相同的人。因此观察他们举用人才的情况,而治乱的结果便可以看清了;考察他们的党与亲疏,而贤人、不肖者就能够论说清楚了。

圣人的委屈,是为了求得伸展;弯曲,是为了得到伸直。因此即使出现在邪僻的小道上,行走在幽暗的路途中,也是将要用来兴起大道、成就大的功业。就像出自树林之中,不能有直道;拯救落水的人,不得不沾湿脚一样。伊尹忧虑天下得不到治理,调和五味,背着鼎俎而奔走,五次接近桀、五次靠近汤,是想要把混浊变为清澄,把危险变成安宁的缘故;周公辅佐王室,翼护成王,管叔鲜、蔡叔度拥戴公子禄父而要叛乱,周公诛灭了他们而平定了天下,只是迫不得已罢了;管子忧虑周王室的卑微,诸侯的互相征伐,夷狄侵略中国,百姓不得安宁,因此他蒙受耻辱而不去死,是因为忧虑夷狄造成的祸患,平定夷狄的侵略;孔子想推行王道,奔走东西南北,游说七十个国君而没有人同他相合,因此通过卫夫人南子和弥子瑕来通达他的大道。这些人都是为了想平定危险清除污秽,由昏暗进入光明,在权变上采取行动而最终在善道上得到了统一。

夫观逐者于其反也(1),而观行者于其终也。故舜放弟(2),周公杀兄,犹之为仁也;文公树米(3),曾子架羊(4),犹之为知也。当今之世,丑必托善以自为解,邪必蒙正以自为辟(5)。游不论国(6),仕不择官,行不辟污,曰“伊尹之道也”;分别争财,亲戚兄弟搆怨(7),骨肉相贼,曰“周公之义也”;行无廉耻,辱而不死,曰“管子之趋也”;行货赂,趣势门,立私废公,比周而取容,曰“孔子之术也。”此使君子小人纷然乱(8),莫知其是非者也。

故百川并流,不注海者不为川谷(9);趋行踳驰(10),不归善者不为君子。故善言归乎可行(11),善行归乎仁义。田子方、段干木轻爵禄而重其身,不以欲伤生,不以利累形;李克竭股肱之力,领理百官,辑穆万民,使其君生无废事,死无遗忧,此异行而归于善者(12)。张仪、苏秦家无常居,身无定君;约从横之事,为倾覆之谋;浊乱天下,挠滑诸侯(13),使百姓不遑启居(14);或从或横,或合众弱(15),或辅富强(16),此异行而归于丑者也。故君子之过也,犹日月之蚀(17),何害于明?小人之可也,犹狗之昼吠,鸱之夜见,何益于善?

【注释】

(1)逐:追逐,赛跑。

(2)“舜放弟”事:载于《孟子·万章上》。《韩非子·忠孝》谓舜杀弟。

(3)文公树米:许慎注:文公,晋文公也。树米,而欲生之。按,《太平御览》卷八百二十三《资产部》三、《艺文类聚》二十一、《新语·辅政》、《说苑·杂言》作“种”。

(4)曾子架羊:许慎注:架,连架,所以备知也。按,架,通“枷”,枷锁。《意林》作“曾子枷羊”,以此使羊知道事理。《新语·辅政》、《说苑·杂言》作“驾”,驾驭。

(5)辟:通“譬”,说明、辨明。

(6)论:通“抡”,选择。

(7)搆(ɡoù)怨:结怨。搆,结。

(8)乱:混乱、杂乱。《道藏》本作“殽(xiáo)”,相杂错。

(9)川谷:《文子·上义》作“谷”,无“川”字。

(10)踳(chuǎn)驰:背道而驰。《慧琳音义》卷八十四注引许叔重注《淮南子》云:“踳,相背也。”

(11)可:适宜。

(12)“田子方”九句:许慎注:田子方、段干木、李克,皆魏文侯臣,故皆归于善。按,辑穆,和睦。

(13)挠滑(náo ɡǔ):扰乱。滑,乱。

(14)遑(huánɡ):闲暇。

(15)合众弱:指苏秦联合六国以攻秦。

(16)辅富强:指张仪主张连横以强秦。

(17)“故君子”二句:亦载于《论语·子张》。

【译文】

观看赛跑要看赛跑者返回时的表现,观看走路要看行者到达终点的表现。因此舜流放弟弟,周公杀掉兄长,还能算是仁义之举;晋文公种植稻米,曾子给羊带上枷,还能算作有智慧。在现在这个社会,丑恶的东西必定寄托善事之中来进行解脱,邪术必定打着正直的愰子来为自己辩说。游说不选择国度,做官不选择官职,行动不避污秽,说“这是伊尹所走的道路”;分离时争夺财物,亲戚兄弟之间结成怨恨,骨肉之间相互残杀,说“这是周公推行的大义”;行动不讲廉耻,受辱而不去死,说“这是管子的志向”;行贿赂,奔走权势之门,谋求私利废弃公道,相互勾结而取悦国君,说“这是孔子的方法”。这样一来把君子和小人的界限混乱地颠倒过来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是非了。

因此百川并流,不能注入大海的不能成为大溪谷;奔跑行走或背道而驰,不归向善道的不算作君子。因此美好的言论归结到适宜的行动之中,美好的行为归纳到仁义之中。田子方、段干木轻视爵位俸禄而看重自身,不因为贪欲伤害自己的生命,不因为利益拖累自己的形体;李克竭尽自己的辅佐之力,统领百官,和睦万民,使他的国君生前没有废弃的事业,死后没有遗留的忧虑,这是行为不同而都归向善事的例子。张仪、苏秦家居没有固定的地方,事奉没有固定的国君;谋划合纵连横之事,从事倾覆的阴谋;使天下混乱,诸侯挠动,使百姓没有安居之时;有时纵有时横,有时联合众弱攻一强,有时辅助强大攻打弱小,这是行为不同而都归向丑恶的例子。因此君子的过错,就像发生日月之蚀一样,对于光明又有什么妨害呢?小人认为的正当之事,就像狗白天叫唤,猫头鹰夜里目光锐利,对于善事又有什么帮助呢?

夫知者不妄发(1),择善而为之,计义而行之,故事成而功足赖也,身死而名足称也。虽有知能,必以仁义为之本,然后可立也。知能踳驰(2),百事并行,圣人一以仁义为之准绳,中之者谓之君子,弗中者谓之小人。君子虽死亡,其名不灭;小人虽得势,其罪不除。使人左据天下之图而右刎喉,愚者不为也,身贵于天下也(3);死君亲之难,视死若归,义重于身也。天下大利也,比之身则小;身所重也,比之义则轻,义所全也(4)。《诗》曰:“恺悌君子,求福不回(5)。”言以信义为准绳也。

欲成霸王之业者,必得胜者也;能得胜(6),必强者也;能强者,必用人力者也;能用人力者,必得人心者也;能得人心者,必自得者也。故心者身之本也,身者国之本也。未有得己而失人者也,未有失己而得人者也。故为治之本,务在宁民;宁民之本,在于足用;足用之本,在于勿夺时;勿夺时之本,在于省事;省事之本,在于节用(7);节用之本,在于反性。未有能摇其本而静其末,浊其源而清其流者也。

故知性之情者,不务性之所无以为;知命之情者,不忧命之所无奈何。故不高宫室者,非爱木也;不大钟鼎者,非爱金也。直行性命之情(8),而制度可以为万民仪。今目悦五色(9),口嚼滋味,耳淫五声,七窍交争,以害其性,日引邪欲而浇其身(10)。夫调身弗能治(11),奈天下何?故自养得其节,则养民得其心矣。

【注释】

(1)“夫知者”句:《群书治要》作“夫智者不妄为,勇者不妄发”。

(2)踳驰:同上。《群书治要》皆作“蹐(jí)”。《说文》:“蹐,小步也。”与文义不合。

(3)“使人”三句:《吕览·知分》高诱注:《淮南记》曰:“左手据天下之图,右手刎其喉,愚夫弗为,生贵于天下也。”《不侵》高诱注:《淮南记》曰:“……愚夫不为也。”词语稍异。

(4)“天下大利”五句:当化自《墨子·贵义》。

(5)“恺悌(kǎi tì)”二句:见于《诗·大雅·旱麓》。恺悌,和乐简易。恺,和乐。悌,平易,简易。回,邪僻。

(6)能得胜:黄锡禧本“胜”下有“者”字。

(7)节用: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卷一:“省事之本,在于节欲(节,止;欲,贪);节欲之本,在于反性。”

(8)直:只。

(9)今目:北宋本原作“令自”,刘绩《补注》本作“今目”。据正。

(10)浇其身:《文子·下德》作“日引邪欲竭其天和”。浇,浸渍。

(11) 调:《说林训》高诱注:调,适也。按,有调节义。王念孙《读书杂志》谓“夫调”为“天和”之误。

【译文】

聪明的人不妄自行动,必然选择善事而从事它,衡量符合大义而后推行它,因此事业成功而功业可以依赖,自身死后而名声值得称颂。即使有智慧才能,必定要以仁义作为根本,然后才能够树立。智慧才能相背而行,各种事情一起到来,圣人统一用仁义作为准绳,符合的就叫做君子,不符合的就是小人。君子即使死亡,他的名声不会磨灭;小人即使得势,他的罪过也不会消除。假使有人左手拿着占有天下的地图而右手用剑去割他的咽喉,就是愚蠢的人也不干,因为自身性命比得到天下要可贵得多;但要是为国君及亲人的患难而死,就会把死看作回归本宅一样,这是大义比生命更重要。据有天下虽是最大的利益,但同自身相比就显得很小了;生命是重要的,生命同大义相比,就是轻的了,大义是要保全的。《诗》中说:“平易的君子,求福不走邪道。”说的是用信义作为准绳。

想要成就霸王之业的,必定是取得胜利的人;能够得到胜利的,必定是强大的人;能够强大的,必定是能够善于任人的人;能够善于用人的人,必定是得人心的人;能得人心的,必定是自得善性的人。因此心是身体的根本,身体是国家的根本。没有得到自己的天性而失去贤人的,也没有失去自己天性而能得到贤人的。因此作为治国的根本,在于务求安定百姓;安定百姓的根本,在于有足够的用度;满足用度的根本,在于不要占用农时;不要耽误农时的根本,在于减少事务;减少事务的根本,在于节约用度;节约用度的根本,在于返回本性。没有能够动摇根本而安定末节的,也没有使水的源头混浊而水流仍然清澈见底的。

因此懂得生命真性的人,不务求性命所没有办法达到的东西;知道命运真情的人,不担忧命运中没有办法实现的目标。因此不去建筑高大宫室的人,并不是爱护木头;不去铸造大的钟鼎的人,并不是爱护铜铁。只有依循性命的真情,那么法令制度便可以作为万民的仪表了。现在眼睛里欣赏五颜六色,口中咀嚼美味佳肴,耳朵中听到的是靡靡之乐,人身七窍互相争夺,而危害自己的性情,每天招引邪恶的欲念来侵蚀自身。调节自身都不能做到,治理天下又怎么能办到呢?因此自己养身能够得到调节,那么保养万民就会得到他们的真心了。

所谓有天下者,非谓其履势位,受传藉(1),称尊号也,言运天下之力,而得天下之心。纣之地,左东海,右流沙,前交阯,后幽都,师起容阅(2),至浦水(3),士亿有余万(4),然皆倒矢而射,傍戟而战(5)。武王左操黄钺、右执白旄以麾之(6),则瓦解而走,遂土崩而下。纣有南面之名,而无一人之德(7),此失天下也。故桀、纣不为王,汤、武不为放(8)。

周处酆、镐之地(9),方不过百里,而誓纣牧之野(10),入据殷国(11),朝成汤之庙,表商容之闾,封比干之墓,解箕子之囚,乃折抱毁鼓(12),偃五兵,纵牛马,挺曶而朝天下(13)。百姓歌讴而乐之,诸侯执禽而朝之,得民心也。

阖闾伐楚,五战入郢,烧高府之粟(14),破九龙之钟(15),鞭荆平王之墓(16),舍昭王之宫(17);昭王奔随(18),百姓父兄携幼扶老而随之,乃相率而为致勇之寇(19),皆方面奋臂而为之斗(20)。当此之时,无将卒以行列之,各致其死,却吴兵,复楚地。灵王作章华之台(21),发乾溪之役(22),内外搔动,百姓罢弊,弃疾乘民之怨而立公子比(23),百姓放臂而去之(24),饿于乾溪,食莽饮水(25),枕块而死(26)。楚国山川不变,土地不易,民性不殊,昭王则相率而殉之,灵王则倍畔而去之,得民之与失民也。

故天子得道,守在四夷;天子失道,守在诸侯。诸侯得道,守在四邻;诸侯失道,守在四境。故汤处亳七十里(27),文王处酆百里(28),皆令行禁止于天下。周之衰也,戎伐凡伯于楚丘以归(29)。故得道则以百里之地令于诸侯,失道则以天下之大畏于冀州(30)。故曰:无恃其不吾夺也,恃吾不可夺。行可夺之道,而非篡弑之行(31),无益于恃天下矣。

【注释】

(1)传(zhuàn)藉:指符印、图籍。传,传符。藉,通“籍”,簿书。《道藏》本作“籍”。

(2)阅:《道藏》本作“关”。《太平御览》卷八十三《皇王部》八引《帝王世纪》和《淮南子》作“闾”。

(3)浦水:水名。

(4)士亿有余万:《左传·昭公二十四年》:“纣有亿兆夷人,亦有离德。”可与此相参。

(5)傍:于大成《泰族校释》:《帝王世纪》作“倒戈而战”。

(6)王:北宋本原作“左”。疑作“王”。

(7)德:《文子·下德》作“誉”。

(8)放:流放。

(9)酆(fēnɡ):周文王的都城,在陕西户县东。镐(hào):周武王迁都于镐,在今长安西北。

(10)牧之野:即牧野,在今河南淇县南。

(11) 殷国:指商朝都殷,即今河南淇县殷墟。

(12)抱:刘绩《补注》本作“枹”。

(13)挺曶(hū):《道藏》本作“挺肳(wěn)”。刘绩补注:“一作搢(jìn)笏(hū)。”搢,插。曶、笏,笏板。朝:使朝拜。

(14)高府:大仓。

(15)九龙之钟:许慎注:楚为九龙之簴(jù)以县钟也。按,用九条龙装饰的大钟。

(16)“鞭荆平王”句:许慎注:荆平王杀子胥之父,故鞭平王之墓以复仇。按,事载《吕览·首时》、《贾子·耳痺》,《史记·伍子胥列传》详载其事。于大成《泰族校释》:《艺文类聚》七十三引作“鞭平王之墓”,则“荆”字后人所加。

(17)“舍昭王”句:许慎注:吴之入楚,君舍乎君室,大夫舍大夫室也。按,事载《左传·定公四年》及《谷梁传》。

(18)随:古国名,姬姓,在今湖北随州。

(19)致:极尽。

(20) 方面:黄锡禧本作“方命”。方,并船。方命,即同命。又,方,四方。方面,即四面。

(21)灵王:春秋楚君,楚共王之子,用屠杀手段夺得王位,后被政变杀死,在位12年。

(22)乾溪之役:许慎注:灵王伐徐以恐吴,次于乾溪也。按,载于《左传·昭公十二年》,亦见于《史记·楚世家》。乾溪,在今安徽亳州东南。灵王在此修建别宫,仍名章华台。

(23)弃疾:楚共王子,楚灵王之弟。联合共王之子,杀死灵王。后又设计杀死另外二子,自立为君,是为楚平王。在位13年。昭王为其子。公子比:灵王之弟。曾一度为王。

(24)放:甩开。

(25)莽:野草。《太平御览》卷九百七十五《果部》十二引作“食菱饮水”。

(26)枕块而死:《史记·楚世家》中记载:“王(灵王)行遇其故(xuān)人,王因枕其股而卧。人又以土自代,逃去。”

(27)亳:《史记·殷本纪》:“汤始居亳。”南亳在今河南虞城,安徽亳州有汤陵。

(28)酆:北宋本原作“礼”。《道藏》本作“酆”。据正。

(29)“周之衰”二句:许慎注:凡伯,周大夫,使于鲁,而戎伐之楚丘。按,凡,国名。周公之后,在今河南辉县一带。凡伯曾历为周王室卿士。楚丘,在今山东曹县东南三十里。“戎伐凡伯”事,见《春秋·隐公七年》。

(30) 冀州:两河之间曰冀州。指中原之地。

(31) 篡弑:杀君夺位。

【译文】

所说的据有天下,并不是说他掌握了天子的权势和地位,接受符印和图籍,有高贵的称谓和爵号,而说的是他能运用天下的力量,得到天下的民心。商纣王的土地,左边到达东海,右边到达流沙,前面是交趾,后边是幽都,军队从容阅出发,一直可以达到浦水,士卒有上亿人,但是却是掉转箭头射向纣王,反戟而击杀纣军。周武王左手执黄钺、右手拿着白旄来指挥他们,而纣军像瓦解而逃散,像土崩而倒下。商纣王虽然有天子之名,却没有一人称誉他,就这样失去了天下。因此桀、纣如果不担任天子,商汤、周武王也不会流放他们。

周人处在酆、镐之间,土地方圆不过百里,而在牧野誓师伐纣,占领了商朝的领土,接着朝拜商汤的宗庙,旌表商容的里闾,加高比干的墓地封土,解放被囚禁的箕子,而后更折断鼓槌毁弃军鼓,停止使用各种兵器,放开军马,使官员身插笏板接受天下朝拜。百姓载歌载舞来庆贺,诸侯手执珍禽来朝见,这是得到民心的结果。

吴王阖闾讨伐楚国,经过五次战斗打入郢都,焚烧高府的粮食,砸破铸有九龙的巨钟,鞭打楚平王的尸骨,驻扎在楚昭王的宫殿里;昭王狼狈逃往随国,百姓父兄扶老携幼跟随他,于是便相互率领着竭尽勇敢指向吴寇,同心一致奋力同吴军搏斗。在这个时候,虽然没有将帅士卒来组成行列,然而各自却献出自己的生命,来抵御吴军追袭,从而恢复了楚国的土地。楚灵王建立了豪华的章华之台,又发动乾溪之战,内外骚动不安,百姓疲敝不堪,其弟弃疾借着百姓怨恨之机而拥立灵公之弟公子比,百姓甩开手臂而离开灵王,灵王在乾溪之宫饥饿难忍,吃野草喝生水,头枕土块而死。楚国山川没有改变,土地没有更换,百姓性情也没有不同,昭王逃难百姓相互带领而为他殉葬,对灵王则背叛而去,这是得民心与失民心的区别。

因此天子得到道义,把守天下的人在四夷;天子失去道义,把守的人在诸侯国。诸侯得到道义,那么守护国家的人在四方之邻;诸侯失去道义,守护的人在四方境内。因此商汤处在亳地七十里,文王占有酆百里之地,而他们能够在天下令必行禁必止。周朝衰败的时候,戎人在楚丘拦截报聘鲁国的凡伯,并把他活捉而归。因此得道可以凭借百里之地号令天下,失道即使有天下之权,对冀州一地的诸侯也十分害怕。因此说:不要靠他们不会侵伐我们,要依靠的是我们不能够被人侵夺。实行能够被人夺取的办法,而又非议篡弑的行为,对于持守天下就没有任何益处了。

凡人之所以生者,衣与食也。今囚之冥室之中,虽养之以刍豢,衣之以绮绣,不能乐也,以目之无见,耳之无闻。穿隙穴,见雨零,则快然而叹之(1),况开户发牖,从冥冥见炤炤乎?从冥冥[见炤炤](2),犹尚肆然而喜(3),又况出室坐堂,见日月光(4)?见日月光,旷然而乐(5),又况登太山,履石封(6),以望八荒(7),视天都若盖(8),江、河若带,又况万物在其间者乎(9)?其为乐岂不大哉?

且聋者耳形具而无能闻也,盲者目形存而无能见也。夫言者所以通己于人也,闻者所以通人于己也。喑者不言,聋者不闻,既喑且聋,人道不通。故有喑聋之病者,虽破家求医,不顾其费,岂独形骸有喑聋哉?心志亦有之(10)。夫指之拘也(11),莫不事申也;心之塞也,莫知务通也(12),不明于类也。夫观六艺之广崇(13),穷道德之渊深,达乎无上,至乎无下,运乎无极,翔乎无形,广于四海,崇于太山,富于江、河,旷然而通,昭然而明,天地之间,无所系戾(14),其于以监观(15),岂不大哉?

【注释】

(1)叹:通“歎”,喜乐。

(2)从冥冥:刘绩《补注》本有“见炤炤”,又补“从冥冥”三字。

(3)肆然:纵情的样子。

(4)光:刘绩《补注》本作“光乎”。

(5)旷然:开朗的样子。

(6)石封:登泰山封禅(shàn)刻石记功,仪式有金册石函之封,故名石封。

(7)八荒:八方荒远之处。

(8)天都:天空。

(9)又况:刘绩《补注》:“衍此二字。”

(10)心志:《文子·符言》作“心”,无“志”字。

(11)拘:通“句(ɡōu)”,曲,痉挛、不能伸直。

(12)莫知务通:《文子·符言》作“莫知所通”。按,“夫指”至“于类也”,化自《孟子·告子上》、《庄子·逍遥游》。

(13)广崇:高深,广博。

(14)系戾(lì):马宗霍《淮南旧注参正》:“系”与“击”通,“系戾”犹“击戾”也。“击戾”义犹乖隔。“无所击戾”,即无所乖隔也。

(15)监观:照视。

【译文】

大凡人们用来养生的,是衣服和食物。现在把人囚禁在暗室之中,即使用佳肴来供养他,给他穿锦绣的衣服,也不能使他快乐,因为眼睛看不到光明,耳朵听不到声音。透过孔隙,见到零落的细雨,他就会快意地高兴起来,何况打开门窗,从黑暗见到光明呢?从黑暗见到光明,还要放纵地高兴起来,又何况出了内室,坐在厅堂之上,见到日月的光明呢?见到日月的光明,开怀而乐,又何况登上泰山,脚踏石封,放眼八荒,看到天空像盖子,江、河像银带,万物在其间生存呢?它作为快乐不是更大吗?

聋子虽然耳朵形体具备,但是却不能够听到声音,瞎子眼睛形体存在,但是却看不到东西。说话的人能够把自己同别人沟通,听话的人能够把别人同自己沟通。哑巴不说话,聋子听不到声音,既哑又聋,人的情感就不能沟通了。因此有聋哑之病的人,即使是破费家产也要求得医治,不顾忌它的费用,难道只有人的形体有聋哑之病吗?人的心意中也存在这样的疾病。手指头痉挛弯曲,没有人不想使它伸直的;心志的堵塞,却没有人知道务必使它畅通,这是不明辨事物类别的缘故。观察六艺的广博精深,探究道德的渊源,向上到达无穷的高度,向下达到无尽的深度,运行起来没有极限,翱翔起来没有形体,广大达到四海,高崇超过太山,丰富胜过江、河,旷远地无所不通,明亮地光照四海,天地之间,没有什么能阻隔它,用它来照视的,难道不是很大吗?

人之所知者浅,而物变无穷,曩不知而今知之(1),非知益多也,问学之所加也。夫物常见则识之,尝为则能之(2),故因其患则造其备,犯其难则得其便。夫以一世之寿(3),而观千岁之知,古今之论,虽未尝更也,其道理素具(4),可不谓有术乎?

人欲知高下而不能,教之用管准则说(5);欲知轻重而无以,予之权衡则喜;欲知远近而不能,教之以金目则射快(6),又况知应无方而不穷哉?犯大难而不摄(7),见烦缪而不惑(8),晏然自得(9),其为乐也,岂直一说之快哉!夫道,有形者皆生焉,其为亲亦戚矣(10);享谷食气者皆受焉(11),其为君亦惠矣(12);诸有智者皆学焉,其为师亦博矣。射者数发不中,人教之以仪则喜矣(13),又况生仪者乎?

人莫不知学之有益于己也,然而不能者,嬉戏害人也(14)。人皆多以无用害有用,故知不博而日不足。以凿观池之力耕,则田野必辟矣;以积土山之高脩堤防,则水用必足矣;以食狗马鸿雁之费养士,则名誉必荣矣;以弋猎博弈之日诵《诗》读《书》(15),闻识必博矣(16)。故不学之与学也,犹喑聋之比于人也。

【注释】

(1)曩(nǎnɡ):从前。

(2)尝:通“常”,经常。

(3)世:北宋本原作“出”。《道藏》本作“世”。据正。

(4)素:向来。

(5)管准:管,古代远视的设备。准,即水平仪。

(6)金目:许慎注:深目,所以望远近射准也。按,近代发现居延汉简中有“金目”一词,清姚范《援鹑堂笔记》四八《杂识》疑“金目”类似后世眼镜之物。射快:刘绩《补注》本作“快射”。何宁《淮南子集释》:“射”字即“则”字之误而衍。

(7)摄:通“慑”。《道藏》本作“慑”。

(8)烦缪(miù):烦乱,谬误。

(9)晏然:安谧(mì)的样子。

(10)戚:近。亲,指族内。戚,言族外。

(11) 食气:服气。古代的一种练功长寿的方法。

(12)惠:北宋本原作“患”。刘绩《补注》本作“惠”。《文子·符言》同。据正。

(13)仪:射法。又指弩射头。即所“发”者。

(14)“嬉戏”句:《群书治要》引作“嬉戏害之也”。“人”作“之”。

(15)博弈(yì):指六博和围棋。

(16)闻识必博也:《群书治要》引作“则闻识必博矣”。有“则”字。

【译文】

人们所知道的东西都是很肤浅的,而万物的变化是无穷无尽的,过去不知道而现在知道,不是智慧增多了,而是靠学习研究增加了知识。万物中经常见到的就能认识它,经常做的就能掌握它。因此根据产生的祸患,就能制定出相应的防备措施,接触到它的困难,就能得到便利的解决方法。凭着一生的寿命,而想观察得到千年以来的知识,通晓古今的论说,即使知识内容上不曾改变,其中的道理向来已经具备,难道能够说这样的人没有一定的方法吗?

人们想知道高下而不能够做到,教他们使用管准就高兴了;想要知道轻重而没有办法,给他使用权衡就欢喜了;想要知道远近而不能够办到,教他使用金目就痛快了。又何况知道应对没有极限无穷无尽的事物呢?触犯大难而不害怕,看到纷繁谬误而不迷惑,安然自得,它作为快乐,难道仅仅是一种见解的快乐所能相比的吗!道是无形的,有形的物体都是从此产生的,它们作为亲缘关系当是很亲近的了;享用谷物的凡人和食气的仙人都能接受它,道作为化生万物的主宰恩惠也是很大的了;许多有智慧的人都向他学习,它作为老师来说也是很博学的了。射箭的人多次发射而不能命中,人们教他使用仪标那么就欢喜了,又何况教他制造仪标的办法呢?

没有人不知道学习是有益于自己的,然而却不能够做到它,其原因就是嬉戏危害了他。人们大多都用无用的外物来妨害有用的学习,因此智慧不广博而每天都感到不够用。拿挖凿水池的力量来耕作,那么田野必定能开辟了;用堆积高高的土山的力量来修筑堤防,那么水用必定充足了;用喂养狗马鸿雁的食粮来奉养士人,他的名誉就必定显耀了;拿打猎下棋的时间诵读《诗》《书》,他的见识就必定是十分广博的了。因此不学习和学习之间的差别,就像聋哑人和正常人一样。

凡学者能明于天下之分(1),通于治乱之本,澄心清意以存之(2),见其终始,可谓知略矣(3)。

天之所为,禽兽草木;人之所为,礼节制度;构而为宫室,制而为舟舆是也。治之所以为本者,仁义也;所以为末者,法度也。凡人之所以事生者,本也;其所以事死者,末也。本末,一体也;其两爱之,一性也(4)。先本后末,谓之君子;以末害本,谓之小人。君子与小人之性非异也,所在先后而已矣。草木洪者为本(5),而杀者为末(6);禽兽之性,大者为首,而小者为尾。末大于本则折,尾大于要则不掉矣(7)。故食其口而百节肥,灌其本而枝叶美,天地之性也。天地之生物也有本末,其养物也有先后,人之于治也,岂得无终始哉?

故仁义者,治之本也。今不知事脩其本(8),而务治其末,是释其根而灌其枝也。且法之生也,以辅仁义。今重法而弃义,是贵其冠履而忘其头足也。故仁义者为厚基者也。不益其厚而张其广者毁,不广其基而增其高者覆。赵政不增其德而累其高,故灭;知伯不行仁义而务广地,故亡。其《国语》曰(9):“不大其栋,不能任重。重莫若国,栋若莫德。”国主之有民也(10),犹城之有基,木之有根;根深即本固,基美则上宁。

【注释】

(1)天下:刘绩《补注》本作“天人”,《文子·上义》同。天人,指天与人、天道与人道、自然与人为之间的关系。当出自《荀子·天论》:“明于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矣。”

(2)存:观察。

(3)略:谋略。

(4)一性也:《文子·上义》无“一”字。

(5)洪:大,茁壮。

(6)杀:衰败。

(7)“尾大于”句:尾巴大于腰则摇动不灵。见《左传·昭公十一年》。掉:摇。

(8)今:北宋本原作“令”。《道藏》本作“今”。据正。

(9)《国语》:书名。《汉书·艺文志》“六艺略”:“《国语》二十一篇。左丘明著。”《史记·太史公自序》:“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引文见《鲁语》,词语稍异。

(10)国主:《文子·上义》作“人主”。

【译文】

凡是求学的人能够明确天道人事的区别,通达治乱的根本,使心情清净意念清新来观察事物,能够搞清楚终始的变化,可以称得上是知道略要了。

上天所自然形成的,有飞禽走兽和花草树木;人类所制订的,是礼节制度;构筑的是宫室,制造的是舟船。治理国家最根本的,是仁义;治理国家用作末节的,是法度。凡是人们用来从事生存的,是根本;用来奉事死亡的,是末节。本末,是一个整体;对两方面都爱护它,一样都是天性。先求根本而后求末节,叫做君子;用末节妨害根本,叫做小人。君子和小人的特性是没有差异的,在于本末先后的差别罢了。草木茁壮的是根本,而衰败的是末节;飞禽走兽的特性,其身体以大的为头部,而以小的为尾巴。末节大于根本的就会折断,尾部大于腰部就摇不动。因此从口中喂养就会百节肥壮,浇灌它的根本就会枝叶茁壮,这是天地的特性。天地产生万物有本末,生养万物有先后,人们对于治理国家,难道就没有根本和末节的区别吗?

因此仁义是治理国家的根本。现在不懂得致力修治根本,而务求治理末节,这样是放弃根本而浇灌它的枝叶。况且法令的产生,是用来辅助仁义的。现在重视法律而放弃仁义,这样是珍视他的鞋帽而忘记他的头和脚。因此仁义是治国的深厚基础。不增加它的厚度而扩张它的广度就会毁坏,不增广它的基础而增加它的高度就会倾覆。赵政不增加他的德性而增加他的高度,所以灭亡;智伯不推行仁义而务求扩张土地,因此被消灭。《国语》中说:“不增大它的栋梁,不能负担重物。重物没有比国家更重要的了,栋梁没有比道德要大的了。”国君拥有万民,就像城墙有基础,树木有根系一样;根深那么树木稳固,基础坚实那么上部才能安宁。

五帝三王之道,天下之纲纪,治之仪表也。今商鞅之《启塞》(1),申子之《三符》(2),韩非之《孤愤》(3),张仪、苏秦之从横(4),皆掇取之权(5),一切之术也(6),非治之大本、事之恒常、可博内而世传者也(7)。子囊北而全楚(8),北不可以为庸(9);弦高诞而存郑,诞不可以为常。今夫《雅》、《颂》之声,皆发于词,本于情,故君臣以睦,父子以亲。故《韶》、《夏》之乐也,声浸乎金石,润乎草木。今取怨思之声,施之于弦管,闻其音者,不淫则悲;淫则乱男女之辩,悲则感怨思之气,岂所谓乐哉?赵王迁流于房陵(10),思故乡,作为《山水》之呕(11),闻者莫不殒涕;荆轲西刺秦王(12),高渐离、宋意为击筑而歌于易水之上(13),闻者莫不瞋目裂眦(14),发植穿冠(15)。因以此声为乐而入宗庙,岂古之所谓乐哉?故弁冕辂舆(16),可服而不可好也;大羹之和(17),可食而不可嗜也;朱弦漏越(18),一唱而三叹(19),可听而不可快也。故无声者,正其可听者也;其无味者,正其足味者也。吠声清于耳(20),兼味快于口,非其贵也。

故事不本于道德者,不可以为仪;言不合乎先王者,不可以为道;音不调乎《雅》、《颂》者,不可以为乐。故五子之言(20),所以便说掇取也(22),非天下之通义也。

【注释】

(1)《启塞》:许慎注:启之以利,塞之以禁,商鞅之术也。按,《启塞》为《商君书》篇名。今作《开塞》。《汉书·艺文志》“法家”有“《商君》二十九篇”。

(2)《三符》:许慎注:申不害治韩,有三符验之术也。按,《汉书·艺文志》“法家”有“《申子》六篇”。注:名不害,京人,相韩昭侯,终其身诸侯不敢侵韩。《三符》亦见《论衡·效力》,已佚。

(3)韩非之《孤愤》:许慎注:韩非说孤生之愤志。按,《汉书·艺文志》“法家”有“《韩子》五十五篇”。《孤愤》,《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司马贞索隐:《孤愤》,愤其孤直不容于时也。

(4)“张仪、苏秦”句:许慎注:苏秦,合六国为从;张仪说为横。按,《汉书·艺文志》“纵横家”:“《苏子》三十一篇。《张子》十篇。”《史记》有《列传》。

(5)掇(duō)取:拾取,抄掠。

(6)一切:权宜。

(7)内:刘绩《补注》本作“闻”。何宁《淮南子集释》:“内”即“纳”字。“博内而世传”,谓广博采纳而世传之也。

(8)子囊:楚庄王之子,共王之弟公子贞,曾为令尹。事载《左传·襄公十四年》、《吕览·高义》。

(9)北:败走。庸:常法。

(10)赵王:许慎注:秦灭赵,王迁之汉中房陵也。按,赵王,指赵代王。名嘉,在位6年。房陵:地名,治所在今湖北房县。其事亦见于《史记·赵世家》。

(11) 《山水》之呕(ōu):许慎注:《山水》之呕,歌曲。按,呕,歌。王念孙《读书杂志》:《史记·赵世家》集解、正义及《文选·〈恨赋〉》注引此,并作“山木”。

(12)荆轲:许慎注:燕人,太子丹之客也,丹怨秦王,故遣轲刺之也。按,荆轲,战国末年卫人,燕太子丹尊为上卿。击刺秦王未中,被杀。其事亦载于《史记·刺客列传》。

(13)高渐(jiān)离、宋意:太子丹之门客。善击筑。《论衡·书虚》、《史记·刺客列传》、《战国策·燕三》载其以筑击秦始皇事,未果而被杀。筑:许慎注:筑曲二十一弦。按,外形似筝,有五弦、十二弦、十三弦或二十一弦不等。歌:《史记·刺客列传》: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易水:在今河北易县境内。

(14)瞋(chēn)目:发怒时睁大眼睛。裂眦(zì):形容极其愤怒的神态。眦,眼眶。

(15)植:竖立。

(16)弁冕(biàn miǎn):弁,帽子。冕,大夫以上官员所戴的礼帽。辂(lù)舆:大车。

(17)大羹:不和五味之羹。

(18)朱弦:许慎注:练丝。按,即乐器上的红色丝弦,使音浊。漏越(huó):许慎注:漏,穿;越,琴瑟两头也。按,意即使琴瑟底孔加大,使音缓。当本之《吕览·适音》、《礼记·乐记》、《荀子·礼论》,亦见于《史记·礼书》。

(19)叹:应和。

(20) 吠(fèi):鸣叫。

(21) 五子:许慎注中指“谓商鞅、申子、韩非、苏秦、张仪也”。

(22)便说:牵强附会之说。

【译文】

五帝三王的学说,是统治天下的纲领,治世的法则。现在商鞅的《启塞》,申不害的《三符》,韩非子的《孤愤》,张仪、苏秦的纵横之说,都是拾取的权变之术,实行的是权宜之计,不是治理国家的根本大法、也不是事物的常规、不能够广博地采纳而流传于世。楚相子襄败北而保全了楚国,但败北不能够作为常法;弦高用欺骗手段保存了郑国,但是欺骗不能够作为榜样。现在演唱的《雅》、《颂》之声,都发于言词,本于真情,因此君臣用它来和睦关系,父子用它来相互亲近。因此《九韶》、《大夏》这样的音乐,声音可以浸透到金石之内,滋润到草木之中。现在采用幽怨哀思内容的音乐,在弦管上弹奏出来,听到它的声音,不是淫乱就是感到悲伤;放纵就会扰乱男女大伦,悲伤就会使人感染哀怨的气氛,这难道就是所谓的音乐吗?秦皇把赵王流放到房陵,思念自己的故乡,创作了《山水》之歌,听到的人没有不流下眼泪的;荆轲向西刺杀秦王,高渐离、宋意在易水之上击筑送别唱起了悲歌,听到弹唱的人没有不瞪大眼睛眼角裂开,头发直立冲起帽子。如果因此而把这种声调作为佳乐送进宗庙,难道就是古代的所谓音乐吗?因此古代的弁冕大车,可以使用而不能爱好它;调好的大羹,可以食用而不能够嗜求;红色的丝弦穿越琴瑟两头,一人演唱而三人应和,可以谛听而不能够使人快乐。因此没有声音的音乐,使那些可以听的音乐得到修正;没有味道的滋味,使那些鲜美的味道得到纠正。鸣叫能使耳感清新,合味能使口感痛快,但是不能够使它尊贵。

因此事情不以道德做根本,不能够成为仪表;言辞不合乎先王之意的,不能够成为大道;声音不同《雅》、《颂》协调的,不能够作为正乐。因此上述五子的观点,只是牵强附会的抄袭之言,不是统治天下普遍适用的道理。

圣王之设政施教也,必察其终始;其县法立仪,必原其本末,不苟以一事备一物而已矣。见其造而思其功(1),观其源而知其流,故博施而不竭,弥久而不垢(2)。夫水出于山而入于海,稼生于田而藏于仓,圣人见其所生,则知其所归矣。故舜深藏黄金于崭岩之山(3),所以塞贪鄙之心也;仪狄为酒,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而绝嗜酒,所以遏流湎之行也(4);师延为平公鼓朝歌北鄙之音,师旷曰:“此亡国之乐也!”大息而抚之,所以防淫辟之风也(5)。故民知书而德衰,知数而厚衰,知券契而信衰,知械机而空衰也(6)。巧诈藏于胸中,则纯白不备,而神德不全矣。

琴不鸣(7),而二十五弦各以其声应;轴不运,而三十辐各以其力疾(8)。弦有缓急小大,然后成曲;车有劳轶动静(9),而后能致远。使有声者,乃无声者也;能致千里者,乃不动者也。故上下异道则治,同道则乱。位高而道大者从(10),事大而道小者凶(11)。故小快害义,小慧害道,小辩害治,苟削伤德(12)。大政不险,故民易道(13);至治宽裕,故下不相贼(14);至中复素(15),故民无匿情(16)。

【注释】

(1)造:开始。

(2)垢(ɡòu):被玷污。

(3)崭(chán)岩:险峻的样子。本于《新语·术事》。

(4)“仪狄”四句:化自《战国策·魏二》。遏(è),制止,阻止。流湎(miǎn),沉溺。湎,沉醉于酒。

(5)“师延”五句:许慎注:卫灵公宿于濮水之上,闻琴音,召师涓而写之,盖师延所为纣作朝歌北鄙之音也。灵公进新声平公,平公以问师旷,师旷曰:“纣子师延作靡靡之乐,纣亡,师延东走,自投濮水而死。得此音必于濮上也。”按,事载《韩非子·十过》,并载《史记·乐书》、《论衡·纪妖》。“师延”当作“师涓”。北鄙,北部边鄙。《史记·乐书》作“北者败也,鄙者陋也”,解异。抚之,《史记·乐书》作“抚而止之”。《韩非子·十过》、《论衡·纪妖》同。淫辟,淫乱邪僻。大:《集韵》过韵:“大,太也。”

(6)械机:指机巧心智。空:许慎注:质也。按,刘绩《补注》本、《文子·微明》作“实”。

(7)琴:刘绩《补注》本、《文子·微明》作“瑟”。

(8)疾:刘绩《补注》本作“旋”。何宁《淮南子集释》:“旋”当作“疾”。《玉篇》:“疾,速也。”

(9)轶:通“逸”,安。

(10)道大:指道术高深。

(11)道小:指道行浅薄。

(12)苟(ɡǒu):刘绩《补注》本作“苛”,《文子·微明》、《群书治要》同。“苟”字疑误,当作“茍”。茍(jì),《说文》:“自急敕(chì)也。”《玉篇》:“急也。”合本文之义。

(13)道:《群书治要》作“遵”,《文子·微明》作“导”。

(14)下不相贼:《群书治要》同,《文子·微明》作“下不贼”。

(15)至中:《文子·微明》作“至忠”。复素:《群书治要》作“朴素”。

(16)情:《群书治要》、《文子·微明》无此字。

【译文】

圣明的君主施行政治推行教化,一定要考察它的终始变化;他们悬挂法规树立仪表,必定先探究清楚它的本末,不因为一件事情而苟且,不只是为了防备一件事情的发生罢了。看到事情的开始而思考它的成功,考察它的源头而知道它的流向,因此广泛施行而不会枯竭,历时长久而不会被玷污。水从群山出发而进入大海,庄稼生于田间而果实藏于粮仓,圣人看到它的生长,那么便知道它的归向了。因此舜把黄金隐藏在险峻的大山之中,用来堵塞贪鄙之人的欲望;仪狄造酒,禹品尝以后觉得十分甜美,于是便疏远了仪狄而禁绝美酒,用来遏制沉湎于酒的行为;师涓为晋平公弹奏朝歌北鄙的靡靡之音,师旷说:“这是使国家灭亡的音乐啊!”叹了口气而加以制止,用来防止淫乱邪僻的风气。因此老百姓知道了书籍而他们的道德就会衰败,知道技艺而纯厚之性就消亡了,懂得契约凭证而信誉就淡泊了,掌握了机巧而诚实就衰微了。机巧诈伪隐藏在心中,那么纯粹洁白的心就不再完美,而精神德性便不会全备了。

琴本身没有声音,而二十五弦各自都按照自己的声音相应和;轴没有运转,而三十个车辐各自以它的力量疾行。琴弦有缓急小大的区别,然后才能成为歌曲;车子有劳逸动静的不同,而后才能到达远方。能够产生声音的,却是没有声音的琴身;能够到达千里的,却是不动的车轴。因此君臣道术不同就能得到治理,道术相同就会混乱。地位高而道行深的人百姓便会相从,从事大业而道术浅薄的人就会遇到危险。所以小的痛快就会危害大义,小的聪明便会妨害大道,小的巧辩就会危害大治,急切刻削的法令就会损伤大德。大的德政不险恶,因此百姓容易遵循;最好的大治是宽裕的,因此百姓不会相互残害;最大的忠实是朴实的,因此人民不会隐匿真情。

商鞅为秦立相坐之法(1),而百姓怨矣;吴起为楚减爵禄之令(2),而功臣畔(3)。商鞅之立法也,吴起之用兵也,天下之善者也。然商鞅以法亡秦,察于刀笔之迹,而不知治乱之本也;吴起以兵弱楚,习于行陈之事,而不知庙战之权也。

晋献公之伐骊,得其女,非不善也,然而史苏叹之,见其四世之被祸也(4)。吴王夫差破齐艾陵,胜晋黄池(5),非不捷也(6),而子胥忧之,见其必擒于越也。小白奔莒(7),重耳奔曹,非不困也,而鲍叔、咎犯随而辅之(8),知其可与至于霸也。句践栖于会稽(9),脩政不殆,谟虑不休(10),知祸之为福也。襄子再胜而有忧色,畏福之为祸也(11)。故齐桓公亡汶阳之田而霸(12),知伯兼三晋之地而亡。圣人见祸福于重闭之内(13),而虑患于九拂之外者也(14)。

【注释】

(1)相(xiānɡ)坐之法:许慎注:相坐之法,一家有罪,三家坐之。按,《史记·商君列传》又叫“连坐”。

(2)减爵禄之令:许慎注:减爵者,收减群臣之爵禄。按,《韩非子·和氏》有相关之记载。

(3)畔:通“叛”。刘绩《补注》本作“畔矣”。

(4)“晋献公”五句:许慎注:晋献公得骊姬,使史苏占之,史苏曰:“侠以衔骨,齿牙为祸也。”按,史苏,晋臣,占卜之官。此记载本于《国语·晋语一》,亦见于《史记·晋世家》。四世,指晋献公、奚齐、悼子、晋惠公四代。

(5)池:北宋本原作“地”。《道藏》本作“池”。据正。

(6)捷:军事胜利。

(7)小白:即齐桓公。莒(jǔ):地名,在今山东莒县。

(8)鲍叔:春秋齐大夫,以知人著称。曾推举管仲为相。

(9)栖:栖身。北宋本原作“捷”。《道藏》本作“栖”。据正。

(10)谟(mó)虑:谋划运筹。谟,筹划。

(11) “襄子”二句:许慎注:赵襄子再胜,谓伐狄,胜二邑也。按,事载《国语·晋语九》。

(12)“故齐桓公”句:许慎注:鲁庄公使曹子劫桓公,取汶阳之田,桓公不背信,诸侯朝之也。按,汶阳,古地名,在今山东泰安西南一带。因处汶水之阳,故名。事载《公羊传·庄公十三年》。

(13)祸福:《文子·微明》无“祸”字。

(14)九拂(fú):许慎注:九曲,是折投拂不见处也。按,拂,曲折。

【译文】

商鞅给秦孝公建立连坐之法,而遭到百姓怨恨;吴起为楚国制定削减爵禄的法令,而功臣背叛。商鞅的建立法律,吴起的用兵作战,都是天下最好的人才。但是商鞅的法律使秦朝灭亡,这是由于它在笔墨之间考察清楚了,而不知道治理祸乱的根本措施;吴起因为用兵而削弱了楚国,这是由于他只熟悉战阵之事,而不知道朝廷斗争的权术。

晋献公讨伐骊戎氏,夺得了骊君之女,不能说不好,但是史苏对此事却不住地哀叹,预见到晋国四代将蒙受灾祸。吴王夫差在艾陵打败齐国,在黄池战胜晋君,不能说不是大捷,但是伍子胥忧虑这件事,预见到吴王必定被越王擒俘。公子小白逃到莒国,重耳流亡经过曹国,不是没有遇到困窘,但是鲍叔牙、咎犯跟随着辅佐他们,知道帮助他们可以成为天下的霸主。句践栖留在会稽山,修治政事不懈怠,谋划运筹不停止,知道灾祸可以带来幸福。赵襄子轻易地夺取了狄人的二座城邑而面露忧色,是害怕好事会变成灾祸。因此齐桓公退还鲁国汶阳之田而称霸诸侯,智伯并吞三晋之地而自身灭亡。圣人在重重封闭之中看到好事,而在反复曲折之外考虑到祸患。

螈蚕一岁再收(1),非不利也,然而王法禁之者,为其残桑也;离先稻熟,而农夫耨之,不以小利伤大获也(2);家老异饭而食,殊器而享(3),子妇跣而上堂(4),跪而斟羹,非不费也,然而不可省者,为其害义也;得媒而结言,聘纳而取妇(5),初而亲迎(6),非不烦也,然而不可易者,所以防淫也;使民居处相司(7),有罪相觉(8),于以举奸,非不掇也(9),然而伤和睦之心,而构仇雠之怨(10)。故事有凿一孔而生百隙,树一物而生万叶者。所凿不足以为便,而所开足以为败;所树不足以为利,而所生足以为(11)。愚者惑于小利,而忘其大害(12)。昌羊去蚤虱(13),而人弗庠者(14),为其来蛉穷也(15);貍执鼠,而不可脱于庭者,为搏鸡也(16)。故事有利于小而害于大,得于此而亡于彼者。

故行棋者或食两而路穷(17),或予踦而取胜(18)。偷利不可以为行,而知术可以为法。故仁、知,人材之美者也。所谓仁者,爱人也;所谓知者,知人也。爱人则无虐刑矣(19),知人则无乱政矣。治由文理,则无悖谬之事矣(20);刑不侵滥(21),则无暴虐之行矣。上无烦乱之治,下无怨望之心,则百残除而中和作矣(22),此三代之所昌。故《书》曰:“能哲且惠,黎民怀之,何忧兜?何迁有苗(23)?”知伯有五过人之材,而不免于身死人手者,不爱人也(24);齐王建有三过人之巧,而身虏于秦者,不知贤也(25)。故仁莫大于爱人,知莫大于知人。二者不立,虽察慧捷巧,劬禄疾力(26),不免于乱也。

【注释】

(1)螈(yuán):许慎注:再。按,螈,通“原”。原蚕,即夏秋第二次孵化的蚕。收:收获。

(2)“离先”三句:许慎注:稻米随地而生者为离,与稻相似。耨(nòu)之,为其少实。按,离,通“秜(ní)”,水稻再生。又通“稆(lǚ)”,禾苗自生。耨,锄草。

(3)享:《群书治要》作“烹”。

(4)跣(xiǎn):赤脚。

(5)聘纳:古代婚礼内容之一。即问名、纳币。

(6)初(miǎn):孙诒让《札迻》:“初”当为“袀(jūn)”,形近而误。袀者,谓玄衣而冕(miǎn)。按,袀,指玄色礼服。,冕。古代帝王、诸侯及卿大夫所戴的礼帽。

(7)司:通“伺”,探察。

(8)觉:《群书治要》作“告”。

(9)掇(duō):选取。

(10)“然而”二句:《群书治要》作:“然而不可行者,为伤和睦之心,而搆仇雠之怨也。”

(11) (huì):《群书治要》作“秽(huì)”,恶,失败。

(12)“愚者”二句:《群书治要》有“不可以为法也”。

(13)昌羊:即菖蒲。水生植物,可作香料。

(14)庠(xiánɡ):养。王念孙《读书杂志》:“庠”当为“席”,字之误也。《太平御览·虫豸部》八引此,正作“席”。

(15)蛉(línɡ)穷:蚰蜒(yóu yán),似蜈蚣。能入耳中。

(16)搏:抓扑。

(17)行棋:许慎注:谓大博也。按,即下棋,着棋。大,当作“六”。两:两个棋子。

(18)予踦(jī):许慎注:予对家奇一棋也。按,予,北宋本原作“子”。《道藏》本作“予”。据正。踦,同“奇”,一个。

(19)无:北宋本原作“天”。《道藏》本作“无”。据正。

(20) 悖(bèi)谬:背理及谬误之事。

(21) 侵滥:侵淫而泛滥。

(22)中和:中正平和。

(23)“能哲”四句:见于《尚书·皋陶谟》。哲,聪明。黎民,指百姓。“何忧”二句,许慎注(huān)兜、有苗,舜所放佞[人]也。

(24)“知伯”三句:许慎注:知伯美须长大,一材也;射御足力,二材也;材艺毕给,三材也;功文辩慧,四材也;强毅果敢,五材也。

(25)“齐王建”三句:许慎注:力能引强,走先驰马,超能越高。王建任用后胜之计,不用淳于越之言也。按,齐王建,战国齐君,前221年投降秦始皇。亦载于《史记·田敬仲完世家》。

(26)劬(qú)禄:苦身劳心。《主术训》作“劬录”。劬,劳。录,通“虑”,思虑。

【译文】

二茬蚕在一年中可以再抽丝一次,这不是没有好处,但是王法禁止这样做,因为它危害桑树生长;落地而生的稻子比种植的稻子先熟,但是农民要锄掉它,不因为小利伤害大的收获;家中老人要吃与家人不同的饭食,用特殊的器具烹调,媳妇要赤脚进入厅堂,跪着给他倒进肉汤,不是不耗费精力,但是不能够省去,因为省了会危害大义;等待媒人而订约,男方送去求婚的聘礼才娶媳妇,穿上礼服到女家迎新娘,不是不麻烦,但是不能够改变它,是用来防止淫乱的发生;使百姓居处互相督察,有人犯罪能够互相发觉,对于用来检举奸人,不是不可以采取的,但是容易伤害和睦之心,而造成敌对的怨恨情绪。因此事物中有的凿开一个孔隙就能裂出百个孔洞,栽下一棵树苗而能生出千枝万叶的情形。所凿开孔洞的不能带来便利,而所开掘的孔隙能够造成失败;所栽种的树木不能够带来利益,而所生出的枝叶能够造成污秽。愚蠢的人被小利所迷惑,而忘记了大的祸害。菖蒲可以使跳蚤虱子逃走,而人们不能够作席子,因为它会招来蛉穷;貍子能够捉住老鼠,但是不能够让它离开庭院,因为它会抓住小鸡。因此事情中有的对小处有利而对大处有害,有的在这里有所得到而在它处有所失去。

因此下棋的人有时吃了两个棋子,而却面临困境,有的让出对方一个棋子,却反而能够取胜。苟且求利的做法不能成为德行,而智术能够成为法式。因此仁慈、智慧,是人才中的优美品质。所说的仁慈,是爱护别人;所说的智慧,就是能够知道别人。爱护别人那么就没有暴虐的刑法了,知道别人那么就没有混乱的政治了。治国根据礼仪,那么就没有背理和错误的事情了;刑罚不侵凌泛滥,那么就没有残暴的行为了。国君没有烦琐杂乱的治理,臣民没有怨恨的心情,那么各种残酷的法令可以解除,而和平就会产生了,这就是三代之所以昌盛的原因。所以《书》中说:“能够聪明而有恩惠,百姓就会怀念他,还忧虑什么兜?何必迁徙有苗呢?”智伯有五种超出常人的才能,而最后免不了死在别人手中,不爱护百姓是根本原因;齐王建有三方面过人的巧技,而自己被秦国俘虏,不知道贤人是主要原因。因此仁慈没有比爱护他人更重大的了,智慧没有比知道别人更重要的了。这两方面如果不能够确立,即使能明察秋毫才华过人、敏捷灵巧,勤劳政事、用力辛苦,也免不了要造成混乱。


第十九卷 脩务训第二十一卷 要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