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本经训
【题解】
高诱解题云:“本,始也。经,常也。天经造化出于道,治乱之由,得失有常,故曰本经。”本经,即根本常法的意思。治理国家要解决根本常法的问题。
全篇用太清之治、至人以及容成氏、尧舜治世与衰世、晚世、桀纣治世作对比研究,说明只有掌握根本大道,按照自然和社会规律行事,天下才能得到治理。而仁义、礼乐、孝悌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的。文中指出造成天下混乱、民怨沸腾的根本原因,是统治者追求无穷的嗜欲即“五遁”所产生的。强调统治者要爱惜民力,清静无为。充分说明了刘安作为学者和诸侯王的远见卓识。
陶方琦《淮南许注异同诂》:(此)“乃高注本也。”
太清之治也(1),和顺以寂漠(2),质真而素朴(3),闲静而不躁(4),推移而无故(5),在内而合乎道,出外而调于义。发动而成于文(6),行快而便于物(7)。其言略而循理(8),其行侻而顺情(9)。其心愉而不伪(10),其事素而不饰。是以不择时日,不占卦兆(11),不谋所始,不议所终。安则止,激则行。通体于天地,同精于阴阳。一和于四时,明照于日月,与造化者相雌雄(12)。是以天覆以德,地载以乐(13)。四时不失其叙,风雨不降其虐(14)。日月淑清而扬光(15),五星循轨而不失其行。当此之时,玄元至砀而运照(16),凤麟至,蓍龟兆,甘露下(17),竹实满(18),流黄出而朱草生(19),机械诈伪,莫藏于心。
【注释】
(1)太清:高诱注:无为之始者,谓三皇之时。
(2)和顺:指不逆天暴物。寂漠:指不侵扰百姓。漠,北宋本原作“汉”。《道藏》本作“漠”。据正。
(3)质真:指本性不变。素朴:指精气不泄散。
(4)闲静:指无欲。躁:烦扰。
(5)故:常法。
(6)发动:行动举止。文:文采。
(7)行快:行动疾速。便:便利。
(8)略:简要。
(9)侻(tuō):简易。
(10)愉:和悦。
(11) 卦:八卦。兆:契龟之兆,以断吉凶。
(12)造化:指天地。雌雄:指和适。
(13)乐:生。
(14)虐:灾害。
(15)淑:美好。
(16)玄:天。元:气。至砀(dànɡ):最大。砀,大。运:遍。
(17)甘露:甘美的雨露。
(18)竹实:竹子所结的果实,状如小麦,又名竹米。满:刘典爵《淮南子韵谱》:“满”原作“盈”,“盈”与下文“生”为韵。今作“满”者,盖避讳改。
(19)流黄:即硫黄。炼丹原料。朱草:一种红色的草。可作染料,被称为瑞草。
【译文】
三皇统治的无为之世,帝王顺应天道、澹漠无为,本性纯真而质朴,没有欲望而不烦扰他人,与时变化而没有常则,在内部心志符合道的要求,在外部言行用义来协调。行动举止可以构成文章,迅速行事而可以便利外物。他的言辞简要而遵循条理,他的行为简易而顺乎性情。他的心情平和而不虚伪,他的行事朴实而不加掩饰。因此举行大事不必选择合时的日子,不必要用龟策进行占卦,开始的时候不必要商量,终结的时候也不必要议论。安定的时候就停止活动,奋激的时候则开始行动。形体同天地相通,精神与阴阳共存。和气同四时相一致,光辉同日月一起照耀,和大自然配合协调。因此上天用德泽覆盖万物,大地运载万物而使之生存。春夏秋冬四季不会失去秩序,风雨不会降下灾害。日月美好清明而放光明,五星依循轨道运行而不会错乱。在这个时候,上天元气广大而遍照海内,凤凰麒麟来到庭中,蓍草、龟甲露出吉兆,甘美的雨露降下,竹子结满果实,硫黄流出,而朱草产生,机巧诈伪之念,没有人隐藏在心中。
逮至衰世,镌山石(1)金玉(2),蚌蜃(3),消铜铁,而万物不滋。刳胎杀夭(4),麒麟不游;覆巢毁卵(5),凤皇不翔;钻燧取火,构木为台;焚林而田(6),竭泽而渔;人械不足(7),畜藏有余;而万物不繁兆萌牙(8),卵胎而不成者,处于大半矣。积壤而丘处,粪田而种谷;掘地而井饮,疏川而为利;筑城而为固,拘兽以为畜;则阴阳缪戾(9),四时失叙;雷霆毁折,电霰降虐(10);气雾雪霜不霁(11),而万物燋夭(12)。菑榛秽(13),聚埒亩(14);芟野菼(15),长苗秀;草木之句萌、衔华、戴实而死者(16),不可胜数。
乃至夏屋宫驾(17),县联房植(18);橑擔榱题(19),雕琢刻镂;乔枝菱阿(20),夫容芰荷(21);五采争胜,流漫陆离(22);脩掞曲校(23),夭矫曾桡(24);芒繁纷挐(25),以相交持。公输、王尔无所错其剞削锯(26),然犹未能赡人主之欲也(27)。是以松柏菌露夏槁(28),江河三川(29),绝而不流(30);夷羊在牧(30),飞蛩满野(32);天旱地坼(33),凤皇不下;句爪、居牙、戴角、出距之兽(34),于是鸷矣(35)。民之专室蓬庐(36),无所归宿,冻饿饥寒死者相枕席也。及至分山川溪谷,使有壤界,计人多少众寡,使有分数;筑城掘池,设机械险阻以为备,饰职事,制服等,异贵贱,差贤不肖,经诽誉(37),行赏罚,则兵革兴而分争生(38);民之灭抑夭隐(39),虐杀不辜,而刑诛无罪,于是生矣。
【注释】
(1)镌(juān):雕琢。
(2)(qiè):同“锲”,雕刻金玉。
(3):《道藏》本作“擿”。《正字通》:“,旧注又与擿通。”擿(tī),打开。蜃(shēn):蛤蜊。
(4)刳(kū):破。夭:未生者曰胎,方生者曰夭。
(5)卵:北宋本原作“卯”。《道藏》本作“卵”。据正。下文“卯”字同。
(6)田:田猎。
(7)械:器用。
(8)兆:数目众多。
(9)则:北宋本原作“列”。《道藏》本作“则”。据正。缪戾(miù lì):背离,错乱。缪,乱。
(10)电:王念孙《读书杂志》:“电”当为“雹”,草书之误也。《文子·上礼》作“雹霜为害”,是其证。
(11) 气:刘绩《补注》本作“氛”。霁(jì):停止。
(12)燋(jiāo):通“焦”,焦灼,火伤。夭:夭折。
(13)菑(zī):茂草。榛(zhēn):聚木叫榛。秽(huì):荒芜。
(14)埒(liè)亩:田亩。
(15)芟(shān):割草,除草。菼(tǎn):草名,即初生之荻。
(16)句(ɡōu)萌:草木始生时,屈者为句,直者为萌。
(17)夏屋:大屋。驾:通“架”,构架。
(18)县联:王念孙《读书杂志》:县,当作“緜”。《释名》:“櫋,緜也。”按,“櫋(mián)”即屋簷板。一说为门内隔扇。植:户植。门外关闭,中立直木用以加锁。
(19)橑(lǎo):屋椽。擔:《道藏》本作“檐”。《广雅·释诂一》王念孙疏证:“儋、擔、檐并通。”榱(cuī)题:屋檐的椽子头。通称“出檐”。
(20) 乔枝:高扬的树枝。阿:曲屋。一说屋角翘起的檐。
(21) 夫容:即芙蓉,荷花。芰(jì)荷:菱角、荷花。
(22)流漫:彩色相互掺和。陆离:美好的样子。
(23)掞(shàn):舒展,弯曲。校(jiǎo):交错。
(24)夭矫(jiǎo):伸屈自如。曾(cénɡ):通“层”,重叠。桡(náo):弯曲。
(25)芒繁:细密,繁多。纷挐(rú):牵持,杂乱。挐,牵引。
(26)公输:春秋战国时的巧匠,鲁国人。王尔:古代巧匠。错:通“措”,施行。剞(jī):曲刀。(jué):曲凿。削:砍削。指斧子。锯:锯子。
(27)赡:满足。
(28)菌:通“箘(jùn)”,一种竹子。露:通“簬(lù)”,一种竹子。槁:枯死。
(29)三川:泾、渭、汧。
(30)绝:枯竭。
(31) 夷羊:传说中的神兽。一说土神。牧:指殷郊牧野。
(32)飞蛩(qiónɡ):飞蝗。
(33)坼(chè):干裂。
(34)句(ɡōu)爪:指鹰雕等猛禽。居牙:指熊虎之类。如锯之兽齿。距:即鸡爪。
(35)鸷(zhì):捕杀。
(36)专室:特别小的房屋。一说以瓦为屋。蓬庐:用蓬草盖的房屋。
(37)经:明示。诽誉:诽恶誉善。
(38)分:通“忿”。
(39)灭抑:灭没。夭隐:夭折之痛。
【译文】
等到了衰败之世,开凿山石,雕琢金玉之器,开蚌取珠,销熔铜铁,万物遭受破坏不再滋长。剖肚取胎杀死珍贵的麋子,麒麟也不来遨游;捣翻鸟巢、毁坏鸟卵,凤凰便不再来飞翔;钻燧取火,架木为高台;烧焚山林来打猎,使湖泽枯干而捕鱼;百姓食物器用不够,但是仓库里却堆满了财物;而万物不能繁衍、发芽,禽卵兽胎不能长成的,居其大半。挖掘土石而垒成高丘,施肥田间而种五谷;掘地打井,疏通大川而为水利;修筑城郭而用来固守,拘禁野兽来畜养;这样一来,就会使阴阳变化互相背离,四季失去了正常的秩序;疾雷摧毁树木,冰雹雪珠降下灾祸;雾气霜雪连绵不断,而万物被摧残而夭折。蔓草杂木丛生,聚集在荒芜的田地上;除去野生杂草,禾苗不能旺盛结实;草木生长、挂花、结实而死去的,没有办法来计算。
进而又造起了高大的宫室,门户相连;屋椽、椽子,雕刻了精美的图案;高扬的枝叶翘过飞檐,绘有荷花、菱叶;五色争艳异彩生辉漂亮至极;有的笔力舒缓弯曲,伸展自如;层叠纷繁,互相交错。就是公输班、王尔也没有办法安放他们的刀凿斧锯,然而这样还不能满足国君的贪欲。松柏、箘簬夏天枯死了,长江、黄河及泾、渭、汧三川,水流干涸而断流;神兽夷羊出现在商郊牧野,飞蝗满山遍野;天气大旱大地裂开,凤凰不再降落;长着句爪、锐牙、尖角、利距的飞禽走兽,在这时出来大肆捕食。老百姓住在蜗居和茅草棚里,流浪者无家可归,受冻挨饿、饥寒交迫死去的互相迭压在一起。等到国君们分割山川溪谷,划定界限,计算人口多少,使各有份额数量;修筑城墙挖掘深池,设置机关器械险阻障碍来作为守备,设立官吏职掌,制定服色等级,分别尊卑上下,区别贤德不肖,明确是非功过,实行赏赐刑罚,然而却使战争兴起忿争产生了;百姓因之死亡夭折,无辜之人被残杀,而无罪之人遭刑罚,在这时便出现了。
天地之合和(1),阴、阳之陶化万物(2),皆乘人气者也(3)。是故上下离心,气乃上蒸(4);君臣不和,五谷不为(5)。距日冬至四十六日(6),天含和而未降,地怀气而未杨(7),阴阳储与(8),呼吸浸潭(9),包裹风俗,斟酌万殊(10),旁薄众宜(11),以相呕咐酝酿(12),而成育群生。是故春肃秋荣,冬雷夏霜,皆贼气之所生(13)。由此观之,天地宇宙,一人之身也;六合之内,一人之制也(14)。是故明于性者,天地不能也(15);审于符者(16),怪物不能惑也(17)。故圣人者由近知远,而万殊为[一](18)。古之人同气于天地,与一世而优游(19)。当此之时,无庆贺之利、刑罚之威(20),礼义廉耻不设,诽誉仁鄙不立,而万民莫相侵欺暴虐,犹在于混冥之中(21)。
【注释】
(1)合和:融合,交会。
(2)陶化:陶冶融化。
(3)人气:刘绩《补注》本、《文子·下德》作“一气”。一气,指构成天地的基本素质。
(4)蒸:升腾。
(5)为:成熟。
(6)“距日”句:指从立冬经小雪、大雪到冬至,共四十六天。
(7)地:北宋本原作“也”。刘绩《补注》本作“地”。据正。杨:通“扬”,上扬。
(8)储与:徘徊不定的样子。又可释为“积聚”。
(9)浸潭:滋润漫衍。
(10)斟酌:反复衡量、选择。
(11) 旁薄:充满、混同。众宜:众物宜适。
(12)呕咐(ǒu fù):抚育,培养。酝酿:和调。
(13)贼气:反常的气候。
(14)制:王念孙《读书杂志》:“制”字义不可通,当为“刑”,字之误也。“刑”与“形”同。《文子·下德》正作“一人之形”。
(15)(xié):财。《道藏》本作“脅”。疑“”通“脅(xié)”,胁迫。
(16)符:符验。
(17)怪物:指奇异之物。
(18)殊:不同。为[一]:北宋本原无“一”字。《道藏》本有“一”字。据补。一,同。
(19)一世:一世之间。优游:悠闲宽和。
(20) 贺:陈昌齐《淮南子正误》云“当作庆赏”。
(21) 混冥:即大冥。指道。
【译文】
天地之间的气体互相融合,阴气、阳气结合生成万物,都是依赖的一气。因此如果上下离心离德,一气便上升;君臣之间互相背离,五谷便不能成熟。从立冬到冬至共四十六天,上天含怀的和气还没有下降,大地饱含的阴气没有上升,阴、阳二气处于游移不定的状态,呼出吸收互相滋润,包容了所有的风气,吸收了万般不同的内容,混同万物、吸收适宜的部分,以互相抚育和调,而化育生成了天下万物。因此春季肃杀、秋季繁荣,冬天雷鸣、夏季下霜,这些都是不正常的妖气所造成的。从这里可以看出,天地宇宙,就像一个人的身子一样;六合之内,如同人的形体一样。因此对人的本性明了的人,天地也不能胁迫他;对于符验审查清楚的人,奇异的事物不能够迷乱他。因此圣人能够由眼前的推知遥远的,而对于形式多样的事物便都可以得到同一。古代的圣人与天地同气,故能在一世间悠闲遨游。在这个时候,没有庆赏的利益、没有刑罚的威胁,礼义廉耻的规定没有确立,诽谤赞誉、仁慈卑鄙的观念没有产生,但是天下万民没有人互相侵凌欺侮残害他人,如同生活在大冥之中一样。
逮至衰世,人众而财寡,事力劳而养不足,于是忿争生,是以贵仁(1)。仁鄙不齐(2),比周朋党(3),设诈谞(4),怀机械巧故之心,而性失矣(5),是以贵义(6)。阴阳之情,莫不有血气之感,男女群居杂处而无别,是以贵礼(7)。性命之情,淫而相胁,以不得已(8),则不和,是以贵乐(9)。是故仁、义、礼、乐者,可以救败,而非通治之至也。
【注释】
(1)仁:指仁爱。
(2)仁鄙:善与不善。
(3)比周:结伙营私。朋党:宗派,指为私利而勾结的同类。
(4)谞(xū):阴谋。
(5)性失:指失去纯朴之性。
(6)义:合宜的行为或道理。
(7)礼:礼节,礼治。
(8)以:如,若。
(9)乐:乐教。
【译文】
等到了衰败之世,人口增多财源减少,从事繁重的劳动而养活不了众多的人口,在这种情况下愤怒争斗便产生了,因此便提倡仁爱。仁人、鄙人是不可能一致的,一些人结党营私互相勾结,设置阴谋欺诈手段,包藏了奇巧、诈伪之心,因而人的纯真本性便丧失了,所以要讲究道义。人有阴阳二气交会便产生了感情,其中无不充满了血气的冲动,男女群居混杂而没有区别,因此便尊重礼节。人的性命中存在着情欲,淫乱过度就会威胁生命,若不能得到制止,就会血气失调,因此便提倡乐教。所以仁、义、礼、乐这些规定,能够补救暂时的失败,而不能解决治理天下的根本问题。
夫仁者,所以救争也(1);义者,所以救失也;礼者,所以救淫也;乐者,所以救忧也。神明定于天下(2),而心反其初(3);心反其初,而民性善;民性善而天地阴阳从而包之,则财足;财足而人瞻矣(4),贪鄙忿争不得生焉。由此观之,则仁义不用矣。道德定于天下而民纯朴,则目不营于色,耳不淫于声,坐俳而歌谣(5),被发而浮游,虽有毛嫱、西施之色,不知悦也;《掉羽》、《武象》(6),不知乐也;淫泆无别(7),不得生焉。由此观之,礼乐不用也。是故德衰然后仁生,行沮然后义立(8),和失然后声调,礼淫然后容饰。是故知神明,然后知道德之不足为也;知道德,然后知仁义之不足行也;知仁义,然后知礼乐之不足脩也。今背其本而求于末,释其要而索之于详,未可与言至也(9)。
【注释】
(1)救:制止。
(2)神明:精神清明。
(3)心:指精神、意识。
(4)瞻:通“澹”,安静。
(5)俳:杂戏。1957年四川成都天回山东汉墓出土俳优坐俑,造型极为生动,表情幽默风趣。
(6)《掉羽》:即翟羽,以雉羽舞蹈。周武王乐舞。《武象》:周武王克殷之后所作乐名。
(7)淫泆(yì):纵欲放荡。
(8)沮(jǔ):败。
(9)至:至德之道。
【译文】
仁爱,是用来制止互相争斗的;大义,是用来解救本性丧失的;礼节,是用来制服相互淫乱的;乐教,是用来解救忧愁的。精神清明在天下安定了,而意识就会返回到当初未有情欲之时;意识返回到当初,那么百姓便出现没有情欲的善良之性;返回到善良之性而天地阴阳的变化便可以包容进去了,那么就财物充足了;财物充足而人民便可以安静了,贪婪庸俗争斗的情况就不会出现了。从这里可以看出,那么仁义便可以不用了。道德在天下确立而百姓就会纯真质朴,那么眼睛可以不被美色所迷惑,耳朵不会被五音所惑乱,观看坐俳表演而唱着歌谣,披着长发而自由漫游,即使有西施、毛嫱这样的美色,也不知道喜欢;观看《掉羽》、《武象》这样的舞乐,也不知道快乐;那种纵欲放荡、男女无别的情况,就不会发生了。从这里可以看出,礼乐就可以不用了。因此德性沦丧而后仁产生,行为败坏而后义建立,和谐丧失后才用乐来调节,礼节混乱后才有仪容修饰。因此知道精神清明,然后才懂得道德是不足取的;懂得道德,而后才知道仁义是不值得推行的;知道仁义,然后才知道礼乐是不值得修治的。现在背离它的根本而探求末节,放弃要害而在细节上去探求,是不可以跟他谈论最精深的道理的。
天地之大,可以矩、表识也(1);星月之行,可以历推得也(2);雷震之声(3),可以鼓、钟写也(4);风雨之变,可以音律知也。是故大可睹者,可得而量也;明可见者,可得而蔽也;声可闻者,可得而调也;色可察者,可得而别也。夫至大,天地弗能含也;至微,神明弗能领也。及至建律历,别五色,异清浊,味甘苦,则朴散而为器矣(5)。立仁义,脩礼乐,则德迁而为伪矣(6)。及伪之生也,饰智以惊愚,设诈以巧上(7)。天下有能持之者,有能治之者也(8)。
【注释】
(1)矩、表:指画方形的仪器、测日影的圭表。识:认知。
(2)历:即历术、历法。
(3)雷震:王念孙《读书杂志》:当为“雷霆”。《文子·下德》同。
(4)写:模仿。
(5)朴:素材。按,此句见《老子》二十八章。
(6)迁:转移。
(7)巧:欺骗。
(8)“天下”二句:高诱注:有能持之者,桀、纣之民。有能治之者,汤、武之君也。按,《文子·下德》作“天下有能持之,而未有能治之者也”。下句疑脱“未”字。
【译文】
天地的巨大,能够用矩尺、圭表来测量它们;日月星辰的运行规律,可以用历术来求得;惊雷震撼的声音,可以用鼓、钟的声音仿效出来;风雨气候的变色,可以通过律管的变化来知道。因此凡是巨大的能够看得见的,就能够测量出来;明亮的能够见到的,都能够把它遮蔽起来;声音能够被听到的,都能够用来调节它们;颜色可以考察清楚的,都能够辨别出它们。最大的东西,天地也不能够包容它们;最小的事物,精神清明也不能够理清楚。等到建立了律历的规定,辨别了五色,分清了声音清浊,调出甘苦味道,那么质朴便被破坏而成为具体的器物了。建立了仁义的规定,设置了礼乐准则,那么德性转移而争相干起了虚伪之事。等到虚伪的产生,便粉饰智巧来惊吓愚民,巧计欺诈来蒙骗国君。天下虽有能以此来保持君位的,却没有能以此来治理国家的。
昔者苍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1);伯益作井,而龙登玄云,神栖昆仑(2)。能愈多而德愈薄矣。故周鼎著倕(3),使衔其指,以明大巧之不可为也。
【注释】
(1)“昔者”三句:高诱注:苍颉始视鸟迹之文,造书契,则诈伪萌生。诈伪萌生则去本趋末,弃耕作之业而务锥刀之利。天知其将饿,故为雨栗。鬼恐为书文所劾,故夜哭也。苍颉,传说中黄帝史官,见鸟兽之迹而创造文字。《汉书·艺文志》有李斯作《苍颉》一篇。
(2)“伯益作井”三句:高诱注:伯益佐舜,初作井,凿地而求水,龙知将决川谷,漉陂池,恐见害,故登云而去,棲其神于昆仑之山也。伯益,舜时人,曾发明凿井。
(3)周鼎:周人铸的鼎。上有倕像,衔着自己的手指,说明奇巧之事不可做。倕(chuí):尧时巧匠。
【译文】
从前苍颉见鸟兽之迹而创造了文字,而天上落下谷子,鬼魂在夜间哭泣;伯益掘地打井,而龙飞升玄云,神灵栖息到昆仑之丘。智巧愈多而德性越少。因此在周朝的大鼎上雕上了倕的像,自己咬着手指,以此说明奇巧之事是不能干的。
故至人之治也,心与神处(1),形与性调,静而体德(2),动而理通,随自然之性,而缘不得已之化(3)。洞然无为(4),而天下自和;憺然无欲(5),而民自朴。无祥而民不夭(6),不忿争而养足,兼苞海内,泽及后世,不知为之者谁何。是故生无号,死无谥(7),实不聚而名不立(8)。施者不德(9),受者不让,德交归焉(10),而莫之充忍也(11)。故德之所总(12),道弗能害也;智之所不知,辩弗能解也(13)。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或通焉,谓之天府(14)。取焉而不损,酌焉而不竭(15),莫知其所由出,是谓瑶光(16)。瑶光者,资粮万物者也(17)。振困穷,补不足,则名生(18);兴利除害,伐乱禁暴,则功成(19)。世无灾害,虽神无所施其德(20);上下和辑,虽贤无所立其功。
【注释】
(1)神:指精神。
(2)体:履行。
(3)缘:顺着。
(4)洞然:空虚的样子。
(5)憺(dàn)然:安静的样子。
(6)(jī)祥:祈求鬼神赐福。,福祥。
(7)谥(shì):谥号。
(8)实:财物。
(9)德:感戴恩德。
(10)交:贯通。归:归于一处。
(11) 充忍:充满。忍,通“牣(rèn)”,满。
(12)总:归根。
(13)“智之”二句:高诱注:有智谋者尚不能知,但口辩者何能解也。按,“兼苞”至“名不立”,化自《庄子·徐无鬼》。
(14)“不言”四句:高诱注:有能通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者,入天之府藏。按,天府,即天道。
(15)酌:给予。
(16)瑶光:高诱注:瑶光,谓北斗斗杓第七星也。居中而运,历指十二辰,擿(zhì)起阴阳,以杀生万物也。按,“智之”至“瑶光”,化自《庄子·齐物论》。“瑶光”作“葆光”。
(17)资:供给。
(18)名:仁名。
(19)功:武功。
(20) 神:《文子·精诚》作“圣”。
【译文】
因此至人治理天下的时候,心灵和精神相共处,形体和性情相协调,静居时体现德性,行动时通达情理,随着自然的本性,而顺着不依人的意志而变化。虚静得像没有做什么事情,而天下自然平和;恬淡得像没有任何情欲,而百姓自然朴实。没有向鬼神求福却不会夭亡,没有争斗却给养充足,包容四海之内,德泽延及后世,而不知道是谁这样做的。因此生前没有任何爵名,死后也没有留下任何谥号,没有积累财物,没有留下美名。施予他人不需要别人感恩戴德,接受的人也没有一点谦让,德泽贯通归向于他,而又好像没有一点充满的样子。因此德所归根之处,道不能够妨害它;有智谋的人不能知道的事,善辩的人也不能解释它。不用说话而可以辩说清楚,不用陈述而能够说得明白,如果通达了这样的道理,可以称呼他进入了天府。从中取出来而不会减少,给予他人而不会枯竭,没有人知道它从何处出现,它就是北斗七星中的瑶光。瑶光旋转,指明四季,它是供给万物食粮的星辰。赈救穷困,补充不足,那么仁慈之名便产生了;兴办有利的事业、除去有害的弊端,讨伐叛逆、禁止暴力,那么武功之名便形成了。世上没有灾害发生,即使是圣人也没有办法施行它的恩德;君臣上下和洽,即使贤德之人也没有办法建立他的功业。
昔容成氏之时(1),道路雁行列处(2),托婴儿于巢上,置余粮于亩首(3),虎豹可尾(4),虺蛇可碾(5),而不知其所由然。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6),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7),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8),杀九婴于凶水之上(9),缴大风于青丘之泽(10),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脩蛇于洞庭(11),禽封豨于桑林(12),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于是天下广陕、险易、远近(13),始有道里。
【注释】
(1)容成氏:古帝名。一说黄帝的臣子。《汉书·艺文志》“阴阳家”有《容成子》十四篇。上海博物馆战国楚竹书(二)有《容成氏》。
(2)雁行:谓相次而行,如群雁飞行之有行列。列处:并列而处。
(3)亩首:田头。
(4)尾:牵尾巴。
(5)虺(huǐ)蛇:毒蛇。碾:压平。
(6)十日:传说中十个太阳轮流出现。其记载见于《山海经·大荒南经》、《楚辞·天问》、《庄子·齐物论》及马王堆汉墓帛画等。
(7)猰貐(yà yǔ):传说中一种食人凶兽。凿齿:半人半兽的怪物,齿长三尺,其状如齿。九婴:一种有九个脑袋的水火之怪。大风:一种凶猛的大鸟,飞后能兴起大风,又叫风伯。封豨(xī):大野猪。楚语称猪为“豨”。修蛇:大而长的蟒蛇,能把象呑掉,三年才吐骨头。
(8)畴华:南方大泽名。
(9)凶水:北狄之地有凶水。
(10)缴(zhuó):一种带绳的箭。青丘:东方之泽名。
(11)洞庭:南方泽名,即今洞庭湖。
(12)禽:通“擒”。桑林:高诱注:汤所祷旱桑山之林。
(13)陕:同“狭”,狭窄。
【译文】
从前容成氏统治天下的时候,道路上行走的人长幼有序,把婴儿寄托在鸟巢之上,把余粮放置在田头,老虎、豹子可以牵着尾巴,毒蛇可以把它压平,而不知道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等到尧的时候,十个太阳一起出来,庄稼都烧焦了,草木全部干死,而百姓连吃的食物都没有;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都一起出来危害人民。尧便派后羿在畴华之野杀死凿齿,在凶水之上杀掉九婴,在东方青丘之泽射死巨鸟大风,上面射落了十个太阳,下面杀死猰貐,在洞庭湖斩断修蛇,在桑林活捉了大野猪,老百姓都非常欢喜,一致拥戴尧为天子。在这个时候,天下各地不论广阔狭窄、险阻平坦、远处近郊,都开始修建了道路。
舜之时,共工振滔洪水(1),以薄空桑(2)。龙门未开(3),吕梁未发(4),江、淮通流(5),四海溟涬(6),民皆上丘陵,赴树木。舜乃使禹疏三江五湖(7),辟伊阙(8),导瀍、涧(9),平通沟陆(10),流注东海。鸿水漏(11),九州干,万民皆宁其性,是以称尧、舜以为圣。
【注释】
(1)滔:激荡。
(2)薄:迫近。空桑:古山名,在鲁国。传为孔子出生地。今名空窦,在曲阜南。
(3)龙门:山名,在今山西、陕西境内,跨黄河两岸,形如门阙。
(4)吕梁:高诱注:在彭城吕县,石生水中,禹决而通之,民所由得度也。故曰吕梁也。按,在今江苏铜山境,已湮。
(5)通流:贯通混流。
(6)四海:指天下各地。溟涬(mínɡ xìnɡ):水势盛大,没有边界。
(7)三江:三江所指,分歧颇多。这里指长江流域众多的水道。五湖:指江淮流域五大湖泊。
(8)辟:开通。伊阙:古山名,在洛阳西南九十里。
(9)瀍(chán)、涧:瀍水出河南孟津。涧水出河南渑池。
(10)沟陆:水沟、道路。
(11) 鸿水:即洪水。鸿,通“洪”。漏:排泄。按,本则化自《吕览·爱类》。
【译文】
舜的时候,水神共工兴起了洪水,大水逼近了东方的空桑。这时候龙门山没有开通,吕梁也没有开掘,长江、淮河水道互相沟通,四海混混茫茫,百姓纷纷爬上高丘,攀援树枝逃命。舜便命禹疏通了三江五湖,劈开伊阙山,疏导了瀍、涧二条水道,沟通水流、平整道路,洪水流注到东海。洪水泄退了,九州水干了,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因此称颂尧、舜为神圣之人。
晚世之时,帝有桀、纣。[桀]为琁室、瑶台、象廊、玉床(1)。纣为肉圃、酒池(2),燎焚天下之财,罢苦万民之力(3)。刳谏者,剔孕妇(4),攘天下(5),虐百姓。于是汤乃以革车三百乘(6),伐桀于南巢(7),放之夏台(8)。武王甲卒三千,破纣牧野(9),杀之于宣室(10)。天下宁定,百姓和集(11),是以称汤、武之贤。由此观之,有贤圣之名者,必遭乱世之患也。
【注释】
(1)“为琁(xuán)室”句:王念孙《读书杂志》:“为琁室”上脱“桀”字。《太平御览·皇王部》七引此,“为”上皆有“桀”字。按,琁室,即用玄玉饰其室。瑶,美玉名。床,北宋本原作“”。《道藏》本作“床”。据正。
(2)肉圃、酒池:积酒肉为园圃、渊池。今河南淇县西有糟丘,即酒池之处。此事亦见《韩非子·喻老》、《韩诗外传》卷二、《史记·殷本纪》等。
(3)罢:通“疲”,疲苦。
(4)“刳(kū)谏者”二句:高诱注:王子比干,纣之诸父也。数谏纣之不道,纣剖其心而观之,故曰刳谏者。孕妇,妊身将就草之妇也。纣解剔观其胞裹,故曰剔孕妇也。按,刳,剖开。剔(tī),分解骨肉。
(5)攘(rǎnɡ):侵夺。
(6)革车:兵车。
(7)南巢:今安徽巢县西北。
(8)夏台:大台,监狱名。在今河南禹县西。
(9)牧野:在今河南淇县西南。
(10)宣室:朝歌城外宫殿名。一说监狱名。
(11) 和集:和谐安定。《太平御览》卷八十二《皇王部》七引作“和辑”。集、辑音义并同,集亦和义。
【译文】
晚世的时候,暴君有夏桀、商纣。夏桀造了琁室、瑶台、象廊、玉床。纣王兴建了肉林、酒池,耗尽了天下的财富,使万民疲于劳苦。剖开直谏者王子比干的心脏,解剖临产孕妇的肚子,侵夺天下人民的资财,残害万民百姓。在这种情况下商汤用兵车三百辆,讨伐夏桀于南巢,并把他拘禁在夏台。周武王率领甲卒三千人,在牧野大破纣军,纣王被杀死在宣室。天下安宁平静了,百姓和谐安定,因此称颂商汤、周武的贤德。从这里可以看出,具有圣贤名声的人,必定遭到乱世的祸患。
今至人生乱世之中(1),含德怀道,拘无穷之智(2),钳口寝说(3),遂不言而死者众矣,然天下莫知贵其不言也。故“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4)”。著于竹帛,镂于金石,可传于人者,其粗也。五帝三王(5),殊事而同指(6),异路而同归。晚世学者,不知道之所一体(7),德之所总要(8),取成之迹(9),相与危坐而说之(10),鼓歌而舞之,故博学多闻,而不免于惑。《诗》云:“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11)。”此之谓也。
【注释】
(1)至人:至德之人。
(2)拘:执持。《道藏》本作“拘”,刘绩《补注》本作“抱”。
(3)寝说:止息言论。
(4)“道可道”四句:见于《老子》一章。
(5)五帝:高诱注指黄帝、颛顼、帝喾、帝尧、帝舜。三王:夏禹、商汤、周文王。
(6)指:意图。
(7)一体:一个整体。
(8)总要:概括要点。
(9)成:《文子·精诚》作“成事”。
(10)危:高,正。
(11) “不敢”四句:见于《诗·小雅·小旻》。暴(bào)虎,高诱注:无兵搏虎曰暴虎。冯(pínɡ)河,高诱注:无舟楫而渡曰冯河。
【译文】
现在至德之人生活在乱世之中,饮含着德、怀藏着道,身怀着无穷的智慧,却闭起嘴巴停止说话,这样不说话而死亡的人是很多的,然而天下没有人知道不说话是最可贵的。因此,道能够说得出来的,不是永恒的道;名能够叫出名称的,不是永恒的名。记载在竹帛上,雕刻在金石上,能够传给后人的,都是其中比较粗疏的内容。五帝三王,从事的事业不同而意图都是一致的,各自走的路不一样,而归途都是一致的。晚世的一些学者,不懂得道是一个整体,德的主旨概要,只采取别人成功的一些做法,相互正襟危坐而谈论它,鼓乐唱歌手舞足蹈称颂它,虽然学问大见识广,而免不了迷惑。《诗》中说:“不敢徒手打虎,不敢徒步渡河。人们只知道这类事情危险,没有人知道其他的危险还很多。”说的就是这样的事。
帝者体太一(1),王者法阴阳,霸者则四时(2),君者用六律(3)。
秉太一者(4),牢笼天地(5),弹压山川(6);含吐阴阳,伸曳四时(7);纪纲八极(8),经纬六合(9);覆露照导(10),普氾无私(11);蠉飞蠕动,莫不仰德而生。
阴阳者,承天地之和,形万殊之体;含气化物,以成埒类(12);嬴缩卷舒(13),沦于不测;终始虚满,转于无原(14)。
四时者,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取予有节,出入有时;开阖张歙(15),不失其叙;喜怒刚柔,不离其理。
六律者,生之与杀也,赏之与罚也(16),予之与夺也(17),非此无道也。故谨于权衡准绳,审乎轻重,足以治其境内矣。
【注释】
(1)体:效法。太一:北极神之别名。整个天体似围绕北极而转动。
(2)霸:诸侯中的霸主。则:法则。
(3)六律:生杀、赏罚、予夺。
(4)秉:执持、执掌。《太平御览》卷七十七《皇王部》二“秉”作“体”,“阴阳者”上有“法”字,“四时者”上有“则”字,“六律者”上有“用”字。
(5)牢笼:包罗。
(6)弹压:高诱注:弹山川,令出云雨,复能压止之。按,有制服、镇压义。
(7)伸曳(yè):牵引和调。
(8)纪纲:管理。
(9)经纬:规划治理。
(10)覆露:荫庇,沾润。照导:照耀,引导。
(11) 普氾:普遍。
(12)埒(liè):形。
(13)嬴(yínɡ)缩:伸缩,进退。嬴,通“赢”,长。卷舒:卷曲,舒展。
(14)转:转化。原:本源。
(15)开阖(hé):开闭。歙(xī):敛藏。
(16)赏:北宋本原作“实”。《道藏》本作“赏”。据正。
(17)予:布施,给予。夺:收取。
【译文】
称帝的人是取法太一之神的,称王的人是效法阴阳变化的,诸侯中称霸的人以四时为准则,诸侯国君则使用六律。
掌握太一运行规律,能够包罗天地,制服山川;吐纳阴阳之气,调和四时节令;管理八极,规划六合;滋润万物照耀抚育,普及大众无所爱憎;小到飞翔和爬行的动物,没有什么不仰仗它的德泽而生长。
执掌阴阳二气的变化,承受天地的和气,生成了不同种类的形体;含怀元气化育万物,而形成了生物的类别;增长减少卷曲舒展,而进入到无法测量的境地;从结束到开始、由空虚到充满,转化到无法探究的本源之中。
掌握春、夏、秋、冬四时变化,春天种植、夏天生长,秋季收获、冬季贮藏;取予有一定的节令,出入有规定的时期;开闭张合,不会失去它的次序;喜怒、刚柔,不会离开它的道理。
执掌六律的规定,生存与杀戮,赏赐和刑罚,施予与夺取,不用这六种治国的方法,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因此谨慎地掌握权衡准绳所规定的法则,慎重审查刑法的轻重,这样就足以治理它的国家了。
是故体太一者,明于天地之情,通于道德之伦;聪明耀于日月,精神通于万物;动静调于阴阳,喜怒和于四时;德泽施于方外(1),名声传于后世。
【注释】
(1)施(yì):伸延。
【译文】
所以效法太一的帝王,能明察天地的变化,通晓道德的条理;聪明比日月还要显耀,精神与万物相融通;动静与阴阳相协调,喜怒同四季相和谐;德泽延伸到方外,名声传遍了后代。
法阴阳者,德与天地参,明与日月并,精与鬼神总(1);戴员履方,抱表怀绳(2);内能治身,外能得人;发号施令,天下莫不从风。
【注释】
(1)总:合。
(2)表、绳:指正、直。
【译文】
依据阴阳作为准则的国王,德泽和天地相配合,光辉与日月并重,精灵和鬼神相合;戴着圆天、踏着大地,抱着圭表、怀着准绳;对内能够治理己身,对外能够得到人心;发号施令,天下没有人不闻风而动的。
则四时者,柔而不脆,刚而不(1);宽而不肆(2),肃而不悖(3);优柔委从(4),以养群类;其德含愚而容不肖(5),无所私爱(6)。
【注释】
(1):通“刿(ɡuì)”,割伤。
(2)肆:缓慢。
(3)肃:急切。悖(bèi):悖谬。
(4)优柔:宽容。委从(zònɡ):委顺。
(5)含:北宋本原作“舍”。《道藏》本作“含”。据正。
(6)爱:北宋本原作“受”。《道藏》本作“爱”。据正。
【译文】
拿四时作为法则的霸主,柔顺而不脆弱,刚强而不会折断;宽松而不缓慢,急切而不促迫;宽容随和,而生养万物;它的德泽可以容纳愚昧而接受不肖之人,对任何人没有什么偏爱。
用六律者,伐乱禁暴,进贤而废不肖;扶拨以为正(1),坏险以为平(2),矫枉以为直(3),明于禁舍开闭之道,乘时因势,以服役人心也(4)。
【注释】
(1)扶:治理。拨:不正。
(2)坏:马宗霍《淮南旧注参正》:“坏”字疑当作“攘”。《楚辞·离骚》王逸注:攘,除也。《文子·下德》作“攘”。
(3)矫:纠正。枉:弯曲。
(4)服役:操纵,役使。
【译文】
用六律作为法规的诸侯国君,讨伐逆乱、禁止暴力,进荐贤才而斥退不肖;治理偏邪而成为正直,排除险阻而为平坦,矫正歪曲而为平直,明白禁舍开合的道理,趁着时机利用形势,来驾驭和掌握人心的变化。
帝者体阴阳则侵,王者法四时则削,霸者节六律则辱,君者失准绳则废。故小而行大,则滔窕而不亲(1);大而行小,则狭隘而不容;贵贱不失其体,而天下治矣。
【注释】
(1)滔窕(tiǎo):高诱注指不满密。窕,空隙。
【译文】
称帝的人效法阴阳就会被诸侯侵扰,称王的人取法四时就会使国家削弱,称霸的人用六律来节制就会被邻国所欺辱,担任诸侯国君失去准绳就要被废除。因此小国统治者实行大国的法规,就会疏阔而不为人民所亲附;大国的统治者推行小国的法规,就会政令偏狭而不能包容天下;使尊贵的、低贱的不失掉他们立身的准则,那么天下就会得到治理了。
天爱其精(1),地爱其平,人爱其情。天之精,日、月、星、辰、雷、电、风、雨也;地之平,水火金木土也;人之情,思虑聪明喜怒也。故闭四关(2),止五遁(3),则与道沦。是故神明藏于无形,精神反于至真(4),则目明而不以视,耳聪而不以听,[口当而不以言](5),心条达而不以思虑(6),委而弗为(7),和而弗矜(8),真性命之情(9),而智故不得杂焉。精泄于目(10),则其视明;在于耳,则其听聪;留于口,则其言当;集于心,则其虑通。故闭四关则身无患(11),百节莫苑(12),莫死莫生,莫虚莫盈,是谓真人(13)。
【注释】
(1)精:光明。
(2)四关:耳、目、心、口。
(3)五遁:指追求金、木、水、火、土五种淫逸之事。遁,淫逸。
(4)精神:《文子·下德》作“精气”。
(5)[口当而不以言]:刘绩《补注》本有此句。《文子·下德》亦有此句。北宋本疑脱。
(6)条达:条顺通达。
(7)委:聚积。
(8)和:平和。《文子·下德》作“知”。矜(jīn):自大。
(9)真:精诚。
(10)泄:通。
(11) 身:《文子·下德》作“终身”。
(12)苑(yuàn):病。《俶真训》高诱注作枯病。
(13)真人:指存养本性得道的人。
【译文】
上天珍爱它的光明,大地爱惜它的平正,人类爱惜它的情性。上天的光明,就是日、月、星、辰、雷、电、风、雨;大地的平正,就是金木水火土;人的情性,就是思虑、聪明、喜怒。所以封闭四关,制止五种淫逸,那么便和道一起浮沉。因此把神明藏到无形之中,精气返回到自身,那么眼睛明察而不用来看外物,耳朵灵敏而不用来听声音,(言谈适当而不用来说话,)心理通达而不用于思考问题,聚积财物而不据为己有,温和而不自傲,使性命之情真诚,那么智巧便不会混杂在其中了。精气和眼睛相通,那么他的视力就清楚;精气存在于耳中,那么他的听觉就灵敏;精气存留在口中,那么他的言词就会适当;精气集中在心里,那么他的思虑就会通达。因此封闭耳眼心口四关,那么身体便没有祸患,人体百节不会生病,不会死也不会生,不会空虚也不会充满,这就是所说的真人。
凡乱之所由生者,皆在流遁(1)。流遁之所生者五:大构驾(2),兴宫室,延楼栈道(3),鸡栖井干(4);标枺欂栌(5),以相支持;木巧之饰,盘纡刻俨(6);嬴镂雕琢(7),诡文回波(8);淌游瀷淢(9),菱杼抱(10);芒繁乱泽(11),巧伪纷挐(12),以相摧错(13),此遁于木也。
凿污池之深(14),肆畛崖之远(15),来溪谷之流,饰曲岸之际;积牒旋石(16),以纯脩碕(17);抑淢怒濑(18),以扬激波(19);曲拂邅迴(20),以像湡浯(21);益树莲菱(22),以食鳖鱼;鸿鹄鹔(23),稻梁饶余(24);龙舟鹢首(25),浮吹以娱(26),此遁于水也。
高筑城郭,设树险阻(27);崇台榭之隆,侈苑囿之大(28),以穷要妙之望(29);魏阙之高,上际青云(30);大厦曾加(31),拟于昆仑;脩为墙垣,甬道相连(32);残高增下(33),积土为山;接径历远(34),直道夷险(35);终日驰骛(36),而无蹈之患(37),此遁于土也。
大钟鼎,美重器,华虫疏镂(38),以相缪(39);寝兕伏虎(40),蟠龙连组(41);焜昱错眩(42),照耀辉煌;偃蹇蓼纠(43),曲成文章;雕琢之饰,锻锡文镜(44),乍晦乍明;抑微灭瑕(45),霜文沉居(46),若簟籧篨(47);缠锦经冗(48),似数而疏(49),此遁于金也。
煎熬焚炙,调齐和之适(50),以穷荆、吴甘酸之变(51);焚林而猎,烧燎大木;鼓橐吹埵(52),以销铜铁;靡流坚锻(53),无厌足日(54);山无峻干(55),林无柘梓(56);燎木以为炭,燔草而为灰;野莽白素(57),不得其时;上掩天光(58),下殄地财(59),此遁于火也。此五者,一足以亡天下矣。
【注释】
(1)流遁:放荡,淫逸。
(2)构驾:木材连接支撑。指建造楼房。《文选·鲍照〈芜城赋〉》注引“驾”作“架”。驾,通“架”,架屋。
(3)延楼:高楼。栈(zhàn)道:飞阁复道相通。
(4)鸡栖:鸡所栖止之处。又为楼名。井干:楼名。
(5)标枺(mò):柱子之类。枺,北宋本原作“抹”。《道藏》本作“枺”。据正。欂栌(bó lú):柱上承梁的方形短木,即斗拱。栌,北宋本原作“”。《道藏》本作“栌”。据正。
(6)盘:盘龙。纡(yū):屈曲。刻俨(yǎn):高诱注:浮首虎头之属。皆屋饰也。
(7)嬴(luó)镂:精巧的雕饰。嬴,通“蠃”,指蠃形文饰。
(8)诡文:奇异之文。回波:回旋的水波。
(9)淌(chǎnɡ)游:水流动的样子。瀷淢(yì yù):水面波纹。高诱注:皆文画拟像水势之貌也。
(10)杼(shù):采实。王念孙《读书杂志》王引之曰:读为“芧(zhù)”。《汉书·司马相如传》张揖曰:“芧,三棱也。”按,即三棱水草。(zhěn)抱:联结。抱,当作“(sè)”。考见《原道训》。
(11)芒:光芒。繁:繁乱。
(12)巧伪:精巧虚构。纷挐(rú):牵持,杂乱。挐,乱。
(13)摧错:色彩交错。按,“木巧”至“摧错”,高诱注:皆彩色、形象、文章貌。
(14)污池:蓄水池。
(15)肆:极尽。畛(zhěn)崖:边界。畛,田界。
(16)牒:通“迭”,重叠。旋:通“璇”,玉石。
(17)纯(zhún):边缘。碕(qí):曲岸。
(18)抑:制止。淢(yù):湍流。濑(lài):急流。
(19)扬:上扬。
(20) 曲:弯曲。拂:背离。邅(zhān)迴:徘徊不进。
(21) 湡(yú):番禺。即今广东广州。浯(wú):苍梧,在今湖南宁远南。又名九嶷山。
(22)树:种植。
(23)鹔(sù shuānɡ):水鸟,雁的一种,羽毛可制裘。
(24)梁:通“粱”。
(25)龙舟:龙形大舟。鹢(yì)首:鹢,水鸟。刻大鸟于船首,故曰鹢首。
(26)浮吹:浮行水中吹奏乐器。
(27)设:建造。
(28)侈(chǐ):放纵。苑囿:有墙叫苑,无墙叫囿。古时帝王用来畜养禽兽之处。
(29)要(yāo)妙:美好的样子。
(30) 际:接。
(31) 大厦:大屋。曾(cénɡ):重。加:高诱注:架,材木相乘架也。按,疑正文作“架”。
(32)甬道:飞阁复道。
(33)残:堕。增:益。
(34)接:通“捷”,疾。径:行。
(35)直道:使厄道平直。
(36)驰骛(wù):奔走。
(37)(jī)蹈:绊倒。王念孙《读书杂志》:“蹈”当为“陷”,字之误也。《原道篇》曰:“先者陷。”
(38)华虫:古指金铜器及服饰上的花草鸟虫。疏镂(lòu):刻划,雕饰。
(39)缪(jiū zhěn):纠缠。缪,交错。
(40) 兕(sì):雄性犀牛。
(41) 蟠(pán)龙:盘旋的龙形。组:编织。
(42)焜昱(kūn yù):鲜明,光彩焕发。焜,煌。昱,明。错:相互交错。眩:迷乱。
(43)偃蹇(yǎn jiǎn):回环的样子。蓼纠:缠绕。
(44)锻:锻炼。镜:《道藏》本作“铙(náo)”,铁器的文理。
(45)抑:压制。瑕(xiá):玉斑。
(46)霜文:纹饰如白霜。沉居:深陷。
(47)簟(diàn):竹席。籧篨(qú chú):粗竹席。一说苇席。
(48)缠:缠绵。经:织布的横线叫“经”。冗(rǒnɡ):长。
(49)数(shuò):细密。
(50)齐(jì)和:调剂。
(51) 荆、吴:指楚国和吴国。
(52)鼓:鼓风。橐(tuó):风箱。埵(duǒ):冶炉风箱的铁管。
(53)靡流:即铜铁水涌流。
(54)无厌(yàn):不满足。厌,满。足日:一整天。
(55)峻干:高大的树木。
(56):北宋本作“水”。《道藏》本作“林”。据正。柘:桑类树木,叶可喂蚕。梓:王念孙《读书杂志》:“梓”当为“”。是“”为伐木更生之名。故《本经篇》高注曰:“,滋生也。”
(57)莽:草。
(58)天光:日光。
(59)殄(tiǎn):尽。
【译文】
大凡祸乱所产生的原因,都在于国君的放荡淫逸。放纵淫逸的产生表现在五个方面:大兴土木,兴建楼台亭阁,群楼并起栈道相通,层层如鸡栖、方正如井栏;梁上短柱斗拱,相互支撑;木头上雕有奇巧的装饰,有弯曲的盘龙、仰首的虎头;雕刻精细色彩鲜明,文饰奇特曲回如波;有像水纹波涛荡漾起伏,菱花水草互相缠绕;着色细密巧妙扰乱真正的色泽,构思奇巧互相牵持,而交错成一个整体,这就是在木的方面的淫逸。
挖掘深深的沟池,水面宽阔无边,接通溪谷的水源,装饰曲曲弯弯的堤岸;层层堆砌璇玉之石,沿着蜿蜒曲岸铺成;控制急流激起怒涛,扬起高高的波澜;水流曲折徘徊,就像水网环绕的番禺、苍梧一样;水中种植莲藕和菱角,用来供给鱼鳖食粮;鸿鹄、鹔栖息水滨,水稻、高粱,年年有余;龙形大舟扬起鹢首,浮行奏乐求得欢娱,这就是淫逸在水的方面。
筑起高高的城郭,设立重重险阻;建起雄伟的台榭,圈起巨大的苑囿,用来满足自己观赏的奢望;宫殿高耸,向上和青云相接;高楼层层,可以和昆仑比高;修起墙垣,飞阁复道把高楼相连;掘平高丘填高洼地,累积土石成为山峦;奔驰大道通达地方,使厄道变平直险阻化坦途;终日急驰,而没有跌倒的担心,这就是淫逸在土的方面。
铸起大的钟鼎,制造精美的重器,在铜器上雕饰花草鸟虫,互相交织在一起;犀牛酣睡、老虎俯伏,苍龙盘旋组合相连;光彩交错,使人迷乱,金光四射灿烂夺目;回环往复缠绕交织,弯曲成华美的文饰;经过雕琢修饰,锻炼后的锡铁光华细腻,有忽明忽暗的感觉;宝剑斑纹似如寒霜浸进剑体,斜纹如同席纹;排列有致像织锦的经线,使人看起来既细密又疏松,这就是淫逸在金的方面。
煎熬烧烤美味佳肴,调剂合适的口味,吃尽楚国、吴国的各种不同的风味;焚烧树林而去打猎,烧毁巨大的木头;拉起风箱,送进空气,用来冶炼钢铁;铁水涌流锻造器用,没有满足的日子;山上没有了高大的树木,树林没有柘树、梓木;烧掉树木来作炭,焚烧野草来作灰;原野草木被烧得光秃秃的,草木不能按时生长;火光上面掩蔽了太阳的光辉,下面耗尽了大地的资财,这就是淫逸在火的方面。这五个方面,在其中一个方面大肆淫逸,就完全可以使天下灭亡。
是故古者明堂之制(1),下之润湿弗能及,上之雾露弗能入,四方之风弗能袭。土事不文(2),木工不斫(3),金器不镂(4)。衣无隅差之削(5),冠无觚蠃之理(6)。堂大足以周旋理文(7),静洁足以飨上帝,礼鬼神,以示民知俭节(8)。
【注释】
(1)明堂:高诱注:明堂,王者布政之堂。上圆下方,堂四出,各有左右房,谓之“个”,凡十二门。王者月居其房,告朔朝历,颁宣其令,谓之明堂。按,明堂之制,详见《礼记·明堂位》、《大戴礼记·明堂位》、《逸周书·明堂》及《淮南子·时则训》。
(2)土事:建筑工程。文:文饰。
(3)斫:雕画。
(4)镂(lòu):雕刻。
(5)隅(yú)差:斜角。
(6)觚(ɡū):古代酒器,上多有饰物。方纹曰觚。蠃(luǒ):指蜗牛,也指蚌类。圆纹曰蠃。
(7)“堂大”句:高诱注:明堂,所以升降、揖让、修礼容,故曰周旋。理文,处理政事文书。
(8)本则文字化自《晏子春秋》卷二《内篇·谏下第二》。
【译文】
因此古代有建立明堂的制度,明堂下部潮湿之气不能够达到,上面浓雾寒露不能够进入,四方之风也不能够侵袭。土建墙壁不加粉饰,木梁也不作雕琢,使用的铜器也不刻镂。穿衣用全幅边角不剪裁,冠用平直没有折皱纹饰。明堂广大能够集会行礼发表文告,安静洁净能够用来祭祀天帝,礼敬鬼神,用明堂的制度就是告诉人们要知道节俭。
夫声色五味,远国珍怪,瑰异奇物(1),足以变易心志,摇荡精神(2),感动血气者,不可胜计也。夫天地之生财也,本不过五(2)。圣人节五行,则治不荒(3)。凡人之性,心和欲得则乐(4),乐斯动(5),动斯蹈,蹈斯荡(6),荡斯歌,歌斯舞,歌舞节则禽兽跳矣。人之性,心有忧丧则悲,悲则哀,哀斯愤,愤斯怒,怒斯动,动则手足不静。人之性,有浸犯则怒(7),怒则血充,血充则气激,气激则发怒,发怒则有所释憾矣(8)。故钟鼓管箫,干戚羽旄(9),所以饰喜也;衰绖苴杖(10),哭踊有节(11),所以饰哀也;兵革羽旄,金鼓斧钺(12),所以饰怒也。必有其质,乃为之文(13)。
【注释】
(1)瑰(ɡuī)异:奇异,珍奇。
(2)摇荡:动荡。
(2)五:指五行之数。
(3)荒:荒废。
(4)心和:心中平和。
(5)斯:则,就。
(6)荡:摇动。《礼记·乐记》、《史记·乐书》可与此相参。
(7)浸:侵凌、冒犯。《道藏》本作“侵”。《汉书·薛宣传》颜师古注:浸,字或作“侵”。
(8)释:解除、消释。憾:恨。
(9)干戚:斧钺。
(10)衰:通“缞(cuī)”,丧衣。古代丧服,用麻布制成,披在胸前。绖(dié):用麻做的丧带,系在腰或头上。苴(jū)杖:古代居父母丧时所用的竹杖。
(11)哭踊:丧礼的仪式。踊,跳。
(12)钺(yuè):古代兵器,状如斧。
(13)文:文饰。指礼仪形式。
【译文】
那些音乐、美色、五味,远方国家的珍宝特产,奇异稀有之物,完全能够改变人的心志,动荡人的精神,感动人的血气的东西,是不能够计算出来。其实天地间生出的财物,根本的东西不过五种。圣人能够善于调节五行,那么治理国家就不致荒乱。大凡人的天性,心境平和欲望得到满足,就能感到快乐,快乐就要激动,激动就要顿足动手,顿足就要全身动荡,动荡就要唱歌,唱歌就要舞蹈,有歌有舞符合节拍就会像禽兽一样跳跃起来。大凡人的性情,心中有忧愁、亡失就要悲痛,悲痛就要伤心,伤心就要悲愤,悲愤就要发怒,发怒就要行动,行动就使手、脚不得安静了。大凡人的天性,被人侵凌冒犯就会动怒,动怒就会血气上充,血气上充则脾气冲动,脾气冲动就要发出怒火,怒火爆发愤恨就释放了。钟鼓、管箫、干戚、羽旄,是用来文饰喜悦之情的;缞绖、苴杖丧礼的仪节,是用来文饰悲哀之情的;兵革、羽旄,金鼓、斧钺,是用来文饰愤怒之情的。只有它的朴实之性存在,才有可能对它进行文饰。
古者圣王在上,政教平,仁爱洽(1);上下同心,君臣辑睦;衣食有余,家给人足;父慈子孝,兄良弟顺;生者不怨,死者不恨(2);天下和洽(3),人得其愿。夫人相乐无所发贶(4),故圣人为之作乐以和节之。
末世之政,田渔重税,关市急征(5),泽梁毕禁,网罟无所布,耒耨无所设(6),民力竭于徭役,财殚于会赋(7);居者无食,行者无粮;老者不养,死者不葬;赘妻鬻子(8),以给上求,犹弗能赡;愚夫惷妇,皆有流连之心、凄怆之志(9)。乃使始为之撞大钟、击鸣鼓、吹竽笙、弹琴瑟,失乐之本矣(10)。
【注释】
(1)洽:广博,普遍。
(2)恨:遗憾。
(3)洽:北宋本原作“治”。《道藏》本作“洽”。据正。
(4)贶(kuànɡ):赐予,加惠。
(5)关市:关卡、市场。
(6)耨(nòu):《道藏》本作“耜(sì)”。
(7)“财殚”句:“财”下无“用”字。刘绩《补注》本、《群书治要》有“用”字。殚(dān):尽。会赋:计算人口数量收取赋税。会,计算。
(8)赘(zhuì):抵押。鬻(yù):卖。
(9)流连:离散,流离。凄怆(chuànɡ):悲怆。
(10)“乃使始”句:《群书治要》无“使”字。
【译文】
古时候圣人在上位,政治教化清平,对天下人民广施仁爱;上下同心协力,君臣之间和睦共事;衣食丰足,家有饶余;父亲慈爱儿子孝敬,兄长善良弟弟和顺;生活着的人没有怨恨,死去的人也没有遗憾;天下和谐,人们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众人心中快乐不会产生有人恩赐之情,因此圣人替他们制订乐律来加以协调节制。
末世的政治,种田打魚的人被取以重税,关卡集市紧急征收赋税,水泽、山梁全部禁止捕捉采摘,渔网没有办法撒下,农具没有用来放置的地方,百姓的力量消耗在繁重的徭役上,财富被赋税征收干净;居家的人没有粮食,奔走在外的人饿着肚子;年老的人无力奉养,死去的人无法安葬;抵押妻子卖掉儿子,用来供给国君的需求,还不能够满足;即使是愚蠢至极的男女,都有离散的痛苦、悲怆的心情。却竟然给他们击起大钟、敲起响鼓、吹奏竽笙、弹起琴瑟,已经失去了作乐的根本了。
古者上求薄而民用给(1),君施其德,臣尽其忠;父行其慈,子竭其孝;各致其爱(2),而无憾恨其间。夫三年之丧,非强而致之。听乐不乐,食旨不甘(3),思慕之心,未能绝也。
晚世风流俗败,嗜欲多,礼义废,君臣相欺,父子[相]疑(4),怨尤充胸(5),思心尽亡。被衰戴绖,戏笑其中,虽致之三年,失丧之本也。
【注释】
(1)给:丰足。
(2)致:表达。
(3)甘:甜美。
(4)父子[相]疑:北宋本原无“相”字。刘绩《补注》本增“相”字。据补。
(5)尤:责难。北宋本原作“左”。《道藏》本作“尤”。据正。
【译文】
古时候国君需求少而百姓给用充足,国君施行他的德泽,而臣下尽献他的忠心;父亲施予他的仁慈之爱,儿子竭尽他的孝道;各人表达自己的爱抚之情,而没有怨恨遗憾在其中了。那种三年丧礼的规定,不是强迫而使别人做到。三年服丧之时,听音乐不感到快乐,吃美味不觉得甘甜,是因为思慕悲哀之心,不能够断绝。
晚世风气习俗败坏,贪欲无有止禁,礼义遭到废除,君臣之间相互欺骗,父子之间互相怀疑,怨恨责难充满胸中,思慕之心全部丧失。披着缞戴着绖,却在其中玩耍嬉笑,即使让他们服丧三年,也失去了服丧的根本目的了。
古者天子一畿(1),诸侯一同(2),各守其分,不得相侵。有不行王道者,暴虐万民,争地侵壤,乱政犯禁,召之不至,令之不行(3),禁之不止,诲之不变,乃举兵而伐之,戮其君,易其党,封其墓,类其社(4),卜其子孙以代之。
晚世务广地侵壤(5),并兼无已;举不义之兵,伐无罪之国,杀不辜之民,绝先圣之后;大国出攻,小国城守;驱人之牛马,傒人之子女(6);毁人之宗庙,迁人之重宝;血流千里,暴骸满野,以赡贪主之欲,非兵之所为生也。
【注释】
(1)畿(jī):方圆千里为畿。
(2)同:方圆百里为同。按,“古者”二句,化自《左传·襄公二十五年》。
(3)令:北宋本原作“今”。《道藏》本作“令”。据正。
(4)类:通“(lèi)”,祭名。有祭天和祭地两种。
(5)务:务求。
(6)傒:通“系”,拘捕。
【译文】
古时候天子封地方圆千里,诸侯封地方圆百里,各自守护自己的界限,不能相互侵扰。有不推行天子之令,残害万民,争夺土地,扰乱政治触犯禁令的,召见他不来到,命令他不实行,禁止他不停止,教诲他不改过的人,便举兵来讨伐他,杀掉他的国君,更换他们的党羽,修筑他的墓地,祭祀他的社神,经过占卜选择他们子孙中有贤德者来取代他。
晚世务求侵占他国扩张土地,兼并不能停止;发动不正义的战争,讨伐没有罪过的国家,杀死无辜的人民,绝灭先圣的后代;大的国家出兵对抗,小的国家保守城池;驱赶别人的牛马,拘系他人的子女;毁坏别国的宗庙,搬走他国的重宝;以致流血千里,横尸遍野,以此来满足贪婪国君的欲望,这不是发动战争的本来目的。
故兵者所以讨暴,非所以为暴也;乐者所以致和,非所以为淫也;丧者所以尽哀,非所以为伪也。故事亲有道矣,而爱为务;朝廷有容矣(1),而敬为上;处丧有礼矣,而哀为主;用兵有术矣,而义为本。本立而道行,本伤而道废。
【注释】
(1)容:礼节,法度。
【译文】
因此军队是用来讨平暴乱的,不是用来进行暴力活动的;音乐是用来陶冶情性的,不是用来进行淫乱活动的;服丧是用来表达悲哀之情的,不是用来作假的。所以事奉亲人是有规定的,而要把爱作为致力的目的;君臣朝见是有固定礼容的,而要以恭敬作为最高要求;处理丧事是有礼节的,而要把悲哀放在首位;用兵是有战略规定的,而要把实行道义作为根本。根本确立而大道就能推行,根本受到伤害而大道就会废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