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民主国家信仰的主要来源

字数:2346

那些教条式的信仰,因时代不同而各不相同。这类信仰的产生方式千差万别,它们的形式和对象也可能发生变化。然而,人们不加论证就盲目接受正是教条式信仰的一大特点,外界的干涉不会让它们消失。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努力形成自己的观点,并且沿着自己开辟的道路去寻求真理,那么愿意团结在一个共同信仰之下的人就会逐渐减少。

一个没有共同信仰的社会是很难欣欣向荣地发展的;甚至可以这样说,根本就不会存在一个没有共同信仰的社会,因为缺少了共同的信仰,就不会有统一的行动,这样一来,即使存在很多人,也构成不了一个社会。因此,为了让社会存在并繁荣发展,就必须把全体公民的精神集中在某种主流思想下,并且保持它的整体性。但是,除非每个公民的观点都系出同源,并且同意接受一定数量的既有信仰,否则这一点根本无法实现。

如今,就某一个独立的人而言,我们不难发现:他无论是独自生活,还是和其他人一起行动,都无法脱离教条式的信仰。

如果每个人对他们每天接触到的真理都要亲自去证明一下,那么他们的求证工作将永远无法停止。他们将被这些求证工作拖累得筋疲力尽,只能浅尝辄止。人生短暂,一个人不仅没有时间去这样做,受到智力所限,也没有能力做这样的事。因此,他必须要相信那些早已被天才们发现或被大众接受的事实与真理,尽管他无法亲自对此进行考察验证。他只有在这个基础上,才能开始建筑自己的思想大厦。这并非意味着他自愿受别人的思想指挥,而是限于他自身的条件,只能这样做。

世界上任何一位伟大的哲学家都是通过相信别人的论断而认识了许多事物的,并且他所接受的大量真理都并非他本人亲自发现的。

这不仅是必然的,也是他不会拒绝接受的。而那些事无巨细都要自己亲自去验证的人,只是在徒劳地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以这样的方法做事,他的精神将会处于永无休止的忙乱状态,从而让他无法深入研究任何一项真理,或是坚定不移地信守任何一项业已确定的事实。虽然他的智力活动完全独立了,但却是软弱无力的。因此,对于那些早已被证明过的真理,必须毫不怀疑地予以接受,然后再有选择地对那些有待考察的问题进行深入研究。

毫无疑问,凡是听信他人的言论而接受某一观点的人,就等于主动让自己的精神被人奴役,但这却是一种有益的奴役,能够让他正确地利用自由。因此,无论到什么时候,都需要有某种权威存在于智力和道德的世界里。权威的所在之处可能并不固定,但必须有它的位置。个人的独立性也许有大有小,但它并不是散漫无限制的。由此,问题的关键并不取决于是否有智力权威存在于民主时代,而只在于知道这个权威的所在之处以及看清它究竟有多大 的力量。

我在上一章谈到过,身份平等会让人们怀疑那些超自然的东西,并且会让人们过高地评价人的理性所起到的作用。因此,在这个平等时代生活的人们不会把他们所信服的智力权威捧到天上,或者为了寻找这个权威甚至跑到了地球之外。他们一般都是从自己身上或自己的同伴那里寻找真理的源泉。这足以证明,新的宗教是无法在这样一个时代建立起来的,而一切建立新宗教的企图都会被看作是荒谬的甚至是邪恶的。我们可以这样预言,民主国家的人民不会对神的使者予以轻信,对那些新冒出来的先知他们会给予无情的嘲笑,他们要从人类自身当中而不是从人类之外寻找自己信仰的主宰。

当人们之间产生身份的差异时,就会出现一些智力、能力超群,并且非常有见识的个人;与此同时,也会出现一大批能力有限且愚昧无知的人。因此,那些在贵族制度下生活的人,甘愿让自己的思想接受某人或某阶级的高超理性的指导,并且不愿意承认大众是永远正确的。而在人人平等的时代,情况则正好相反。

随着平等的意识逐渐在公民之间扩散,对某一特定的人或某个特定阶级盲目轻信的倾向会随之大大减弱。相反,相信群众的趋势则会逐渐增强,并且将会成为支配整个社会的主流观点。

在民主国家,公众的意见不仅仅是个人理性的唯一向导,而且其拥有的权力要比任何非民主国家都大得多。在民主社会,谁都没必要依赖他人,因为人们彼此相差不多。然而,正是这种相似性却能让人们对公众的判断怀有无限的信任感,在他们看来,公众作出的判断肯定接近大部分人共同的认知,否则人们是不会把它看作真理的。

当在民主国家生活的人把自己和周围的人进行比较时,会自负地认为自己和每个人都一样平等;而当他拿自己和全体同胞作比较时,又会立即感到羞愧,觉得自己根本算不上什么。这种平等精神本来给他的感觉是在每一个同胞面前都能独立自主,现在却把他孤立了起来,对于大多数人作出的决定竟无法拒绝。

因此,以前生活在贵族制国家的人民无法想象生活在民主国家的人民会拥有强大的力量。公众压制个体所用的并非说服的方式,而是用集体的精神将公众的意志渗入或强加在人们的脑海中。

在美国,向个人提供大量的现成见解及减轻个人负担是社会所肩负的义务。在哲学、道德及政治方面,有一整套理论强调个人应不加论证地接受公众信念。如果再进行深入的观察,还会发现宗教在美国所起到的作用,并非是作为一种神祇的教条,反而更多的是作为一种共同的见解。

我知道,在美国人眼中,施行政治法令就是让多数人对社会实行绝对统治。这就大大增加了多数对智力活动的支配力量,因为人们总是惯性地认为,压迫他们的人在智慧上要超出他们。

由于多数在美国具有无限的政治权威,因此在舆论方面不断对每个人的精神施加影响,但这种影响的基础却并非源于它。要想寻找这种影响的根源,应当在平等本身而不是在人们所建立和拥护的制度中寻找。一般可以这样认为,在由国王统治的民主国家里,大多数对智力的控制力虽然不如在纯粹的民主国家里那样绝对,但其力度也是非常可观的;在平等的时代,不论统治人民的是何种政治法令,都可以这样预言:由于人民相信舆论,将会建立起一种以多数为先知的宗教。

因此,智力的权威可能会千差万别,但它绝不会式微。我认为,它不仅不会消失,还会愈加强大,它能将个人的理性限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这个范围和人类的伟大、幸福无法相提并论。我清晰地看到了平等的两个趋势:一个是使人们的精神趋向新思想;另一个则是让人懒得去思想。我同样明白,在某些制度的治理下,民主制度有可能消除掉民主社会所达成的智力活动自由,因而,在打破某些人加在它们身上的枷锁后,智力活动自由又会被大多数人的普遍意志紧紧束缚起来。


第1章 有关美国人的哲学方法第3章 为何美国人比其先祖英国人更喜好一般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