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美国人的例子无法证明民主制度下的人民没有科学、文学和艺术的才能和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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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否认,在当代的文明国家里,美国在高级科学方面是没有多大进步的,而且也没有几个伟大的艺术家、著名的诗人以及优秀的作家。

一些欧洲人对此表示诧异,在他们看来,这是由平等所造成的无法避免的结果,这种结果是非人为的。他们甚至认为,如果民主的社会状况与民主的制度迅速席卷全球,引领人类走向开化的光芒就会慢慢变得暗淡起来,而人类又将重新置身于幽暗的时代。

在我看来,得出这种推论的人,是将一些原本应该分开并加以单独考察的观念混为一谈了。他们在无意之中将民主的东西与美国人所特有的东西混合在了一起。

美国早期移民所信奉并传承给他们后代的宗教,有着简单的仪式,却有着严格的教义,甚至可以说是严苛的。对于繁文缛节和外在的浮夸,它是持反对态度的。这样的宗教,定然对美术的发展不利,只会对消遣性文学青睐有加。

美国人历史非常悠久且很开化,后来他们又迁徙到一个让他们能随意开发和容易获得丰收的广阔的新国土上。这种现象在世界上是空前的。所以,在美国,所有的人均有其他地方的人所不具备的发财致富的优势。美国人有着非常强烈的贪欲,他们的头脑无时无刻不沉浸于幻想之中,并进行着富于理性的活动,而且还会完全被追求财富的目标所吸引。美国不仅有像其他国家那样的工商业者阶级,还有一种不同于其他国家的现象——全民皆商。

然而,我敢打包票,如果全世界仅仅留下了美国人,而且他们依旧对祖传的自由和激情予以保留,对他们原本就存在的激情也不作更改的话,那么他们会迅速发现:对理论不进行研究,科学的实用性是难以获取长足的发展的,同理,所有的艺术都应该相辅相成地去完善。不论美国人如何挖空心思地为实现其所追求的主要目标而努力,他们在不远的将来终须承认,为了顺利实现目标,有时需要远离目标一些。

更何况,热衷于精神上的享受是文明人的自然心理,因此那些高度文明的民族都无法抵抗这种爱好,甚至还有一批人对它在进行专门的研究。这种精神上的需求一旦出现,就能很快获得满足。

不过,当美国人在只关注科学的实用意义并一味地去追求让生活变得舒适的方法的时候,对学术与文艺加以重视的欧洲已经开始努力探索真理的一致源泉,当然,他们同时也在完善人们能够享有的全部享乐和人们应该获得满足的需要。

在美国居民看来,在旧大陆的所有开化民族里,有一个位于榜首、最为突出的民族。他们和这个民族有着一致的源头与风俗,两者之间具有非常密切的关系。他们发现这个民族有 著名的科学家,有才华横溢的艺术家和伟大的作家;他们也可以从这个民族中获取知识财富,而不必为了积累这种财富付出劳作。

虽然美国和欧洲相隔甚远,但我觉得二者是密不可分的。我将美国人看作英国人的一部分,这一部分将对新大陆的开发作为自己的任务,而留在英国的那一部分,则优哉游哉,很少在获取生活物资方面而劳累,正因为如此,他们能将自己的精力用在将思想进行深化上,并且从各个方面推动人们在精神方面的进步。

所以,美国人的际遇完全是一个意外,我认为日后不会再有一个民主的民族可以碰到这样的际遇。他们原本均为清教徒,有专门经商的习惯,他们居住的国家仿佛并不鼓励他们动用智慧对科学进行钻研,而他们的欧洲邻居则保证了即使他们不去研究科学,也不会重新回归野蛮状态。我只能根据其主要者而列举出来的这么多特有的原因,势必会让美国人的精神尤其注重于纯物质方面的事物。人们的激情、需求、教育以及周围的环境,实际上仿佛均在促使着居住在美国的人们去面对现世生活。而宗教仅仅能让他们偶尔昂起头来,漫不经心地瞅一瞅天堂。

所以,我们不应根据美国人的外在表现去推导所有民主的民族,而要依照每个民族的特点对它们进行研究。

我们可以设想有这样一个民族,它的内部不存在门第、等级和阶级的划分,它的法律对任何特权也不予以承认,并且规定遗产由继承人平均分配,不过它并没有让人民享有知识与自由。这并非一个毫无根据的设想,因为一个暴君能够将恩惠平等地施与每一位臣民,同时也让他们蒙昧无知,从而更易如反掌地对他们进行奴役。

具备这类民主特点的民族,除了无法在科学、文艺等领域表现其才华和兴趣外,还会让人们认定它永远不会有这样的表现。

它的继承法本身就是将财产代代相传,并且划小分散,民族的成员谁也不会去将新的财富加以创造。那些缺乏知识与自由的贫困者,甚至不会产生致富的念头;而富人则只能任凭自己沦落到窘困的处境之中,根本不知道怎样对自我进行拯救。这样的民族很快就会在它的这两类公民之间建立起完全的平等,而且这种平等是没有办法克服的。如此一来,没有一个人有时间与兴趣去从事体力劳动与智力活动。然而,在这种境况下,所有的人都将冷漠淡然,陷入愚昧无知以及同等的受奴役的状态。

我一想到这样的民主社会,就迅速认为自己仿佛被抛入了一间低矮、幽暗又憋闷的小屋子里,尽管有时能从外面照进来一丝丝光线,不过很快就会变得微弱乃至最终消失。这让我骤然感到无比沉闷,闷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在幽暗里四处摸索,渴望寻觅到一个出口,好去外面呼吸点新鲜的空气。不过,这里所作出的全部设想,并不适用于那些民智开化许久的民族,这类民族在财产永远归于某些人或某些团体的特殊法令与继承法被废除之后,依旧享有自由。

当生活在民主社会里的人民是一个开化的民族时,他们会轻而易举地理解没有什么能够约束与强迫他们满足于现状而不思进取。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会挖空心思地想要改变现状;而倘若他们均是自由的,那么每个人都将会有一展身手的机会,不过,他们未必能够获得相同的成果。当然,立法机构将不会再给予人们以特权,不过天赋则会将这种特权给予人们。天赋的差异性是非常大的,因此财富也将会因每个人运用其才华与智慧去致富的情况而有所不同。

继承法依旧对那些大富之家世世代代富裕下去进行阻碍,但同时它也认可富人的存在。继承法在持续让公民们趋于一个水平,然而公民们也在不断让自己逃离这个水平。随着公民们的知识越来越增长和他们的自由日渐扩大,他们的财富也变得越来越不平等。

在我们这个时代,有一个由恃才傲物的著名人士组成的学派 [1] ,他们倡导先把所有的财富集中在一个中央当局的手里,然后再根据它依照每个人贡献的多少将财富分配给众人。在他们看来,凭借这种方法,能够避开那些完全而永久的平等,这种平等仿佛是会威胁到民主社会的。

还有一种相对简单且危险系数较低的救治方法,即不让任何人享有特权,给予每个人相同的知识与一样的独立,让每个人自己去关注并寻找自身应占据的位置。然而,天赋的不平等很快会将其作用展现出来,而财富也自然是由能者占有。

所以,在民主而又自由的社会中,时常会出现一批有钱的人或家境殷实的人。这些富人之间联系的密切程度,再也无法达到从前贵族阶级成员间那样。他们将具有异于贵族阶级的本性,不像贵族阶级那样拥有那么宽裕的时间去享受,不过他们在人数上要远远超过往昔有的任何一个富阶级。这帮人不会成天为了物质生活而奔波,他们也会从事一些智力活动,并享受精神生活的愉悦,但在程度上不如往日的贵族。他们如此支配自己的时间是合乎情理的,因为,一个人的精神一方面需要有一个有限的目标,即物质和实用的目标,另一方面还需要有一个无限目标,即非物质的并爱好美的目标。物质需求让人的精神倾向于现世,但是当人们的精神不再为物质需求所吸引时,它就要自我崛起。

在民主时代,不仅懂得鉴赏精神产品的人数将会大大增加,而且人们对于智力活动的兴趣也会逐渐提升,达到贵族时代的人们的水平,这些人仿佛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进行这方面的活动。

当世袭制度、阶级特权、门第的优越感不复存在时,每个人只有靠自己的努力来前进,那么财富方面的多寡之别,显然是由人的智力因素决定的。凡是能够激发智力且对扩大与发挥智力有益的东西,都将迅速身价陡增。

知识的功效将会非常显著地展现在人们的眼前。就算那些未能察觉到知识魅力的人,也将对知识的成果予以尊重,并且要付出一定的努力以便得以拥有这种成果。

在民主、开明而又自由的时代,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将人与人分离开来,或是将人约束在其最初的位置上不动。每个人都能够骤然发迹,也可能迅速沦为穷光蛋。各个阶级联系得非常密切,他们每天都相见。他们通过持续地交往与混合,互相模仿,彼此尊崇。由此,人民就会产生一些在等级森严和社会徘徊不前的时代所没有的观念、思想与概念。在这样的民族中,仆人能够与主人一并劳作与享乐,穷人与富人之间也是如此;乡下人将会努力向城里人看齐,地方将会努力向首都看齐。

如此一来,没有哪个人会过于专注于生活的物质方面,即使是那些最朴素的手工艺者也会贪婪地或者偷偷地瞧一瞧高级的智力活动世界。人们不会用贵族制国家所采取的观点与方式来读书,然而读书人的外延将不断扩大,最终会扩展到所有公民。

当人们的关注点开始转向精神劳动之后,他们就会发现,对权力、财富与荣誉的获取,完全取决于自己在某些领域强过他人。因平等而造成的急切想要行动的野心,马上会从别的 领域转移到这个领域中来。到时候,研究科学、文学与文艺的人将会剧增。在知识界将会出现一种不可思议的积极性。所有的人都需要想方设法为自己开辟一条路径,并尽量引导着别人跟着自己走。这种状况与美国政治界出现的情况有些类似。美国人所进行的工作虽然经常是欠缺完美的,但其数量却是非常巨大的。通常情况下,虽然个人努力的单个成果是不足挂齿的,不过合起来的整体成果却往往是巨大的。

所以,不能说生活在民主时代的人天生就对科学、艺术与文学漠然视之,因为这与事实不符。不容我们否认的是,他们在研究科学、文学及艺术方面有着自己固有的特点与缺点,他们在这方面采用的是自己的方法。


[1] 毋庸置疑,托克维尔所指的流派是圣西门及其学派。——译者注


第8章 平等原则启示美国人产生人可无限完善的观念第10章 为何美国人在科学方面偏重实践而忽视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