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级议会(1789)
5月4日,代表们庄严地排成一列队伍,参加圣路易教堂的弥撒。凡尔赛教士在最前排,次为穿着黑衣的第三阶级代表,接着是悠然、多彩、夸耀的贵族,再次为教会代表,然后是国王和皇后,由皇家人员围绕着。市民们聚集在街道、阳台和屋顶上,向平民代表、国王与奥尔良公爵欢呼,而对贵族、教士及皇后则视若无睹。这一天,每一个人(除了皇后外)都十分愉快,因为,许多他们期望的事均获通过,许多人甚至贵族群中也有人为这分裂国家表面上趋于统一的局面而落下眼泪。
5月5日,代表们在宽敞的“小娱乐之厅”(“Salle des Menus Plaisirs”),离皇宫约有400码,共有621位平民代表、308位教士和285位贵族(包括20位大礼服贵族noblesse de robe)。教士代表中,有2/3出身平民,以后,他们间有许多人与平民联成一气。第三阶级的代表中,几乎有一半是律师,5%职业人员,13%商人,8%代表农民阶级。教士中,有一个奥顿主教达雷杭,米拉波预证了拿破仑的格言“丝袜上的污泥”,他形容达雷杭是“一个卑鄙、贪婪、下贱、奸诈的家伙,他的欲望仅只是污泥和金钱,为了钱财他可以出卖灵魂,同时,他也可能是对的,因为,他可以将粪堆变成金子”。因此,很难去判定达雷杭狡柔的慧黠。在贵族中,有些人主张实际的改革,如:拉斐特、孔多塞、拉利·托伦德(Lally-Tollendal)、诺瓦耶、奥尔良公爵、艾吉永公爵和利昂库特(La Roch-efoucauld-Liancourt),他们大多加入了谢耶斯、米拉波和其他第三阶级代表组成的“三十协会”(“Les Trentes”),那是个为自由策略而组织的团体。第三阶级代表中的名人有:米拉波、谢耶斯、穆尼耶、巴纳夫、天文学家让·巴伊(Jean Bailly)以及罗伯斯比尔。这是法国历史——也许是现代历史——上最出名的政治集会,整个欧洲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次聚会上,他们都期望它能提高一项标准,使得每一个国家内的压迫程度,能得以舒缓。
国王先以一段简短的演讲,开启了第一次会议。他坦白地承认政府财政的困窘,而将此归罪于“一场耗费庞大,但却诚实的战争”,他要求一项“税的增加”,并哀叹着“新设施的夸大要求”。内克继之以3个小时的演说,承认一项5 615万利维尔(实际上是1.5亿)的亏空,并请求准许一项8 000万利维尔的贷款。代表们为此费心的税的统计表而烦躁不堪,他们大多希望这位自由的阁员说明改革的计划。
第二天,当贵族和教士要分庭开会时,阶级斗争开始了。普通民众挤进了小娱乐之厅,很快地,它以其有力——并且,通常是有组织——的赞成或反对的表示而影响了投票。第三阶级拒绝承认分开的议场,它坚决地等待着其他阶级的加入,以及个别的投票。贵族的回答是:以阶级投票——每一阶级一票——是君主立宪制度不可改的一部分。合并三个阶级成一个,并准许个人的投票,在第三阶级已经占总数一半,及极易从一些低级教士中赢得支持的议会中,将会把法国的明智与特性,屈服为仅仅是部分中产阶级的命令。教会代表分为保守和自由两派,仍在观望着,静待时局的发展。一个月过去了。
与此同时,面包的价格继续上涨,虽然内克曾试着去平稳它。公众暴力的危险增加了,小册子的潮流也汹涌起来了,约瑟夫·杨于6月9日写进:
目前,巴黎小册子店生意的兴盛是不可靠的。我到皇宫去看有什么新东西出版,并找到一本目录。每一小时都有新东西出版,今天13,明天16,上星期92……19/20的出品得力于自由,反抗教会和贵族的暴力编行着……没有一件事得到了解决。
6月10日,第三阶级的代表派了一个委员会到贵族和教士中去,再度邀请他们加入会议,并宣称:假使他们坚持主张分庭开会,第三阶级将不顾及他们而继续国家的立法。6月14日,当9位教区牧师跳槽平民时,团体意志的争论乃告分裂。同一天,第三阶级选了贝利为主席,并自组为代表团及立法机构。15日,谢耶斯建议:因为在“小娱乐之厅”的议员们代表了国家的96%,所以,他们应该称为“被承认的会议,及法国之所有代表”。米拉波认为这个名称包含太广,国王必定会拒绝,谢耶斯将它简缩为“全民大会”(“Assemblée Nation-ale”),而以491:89通过。这个宣布,自动将专制君权变为有限君权,并结束上层阶级的特殊权利,而在政治上,它不断地演变成大革命的开端。
但是,国王愿意接受这个降级吗?为了迫使他屈服,全民大会又宣布:所有现存的税,仍照常缴付,直到大会被解散为止。此后,除非大会通过,否则,不再增添新税。大会将尽可能迅速地考虑面包短缺的原因和补救办法,而待一项新宪法被接受后,大会将承担、支付国家的债务,方法之一是安抚暴民。另外,是寻求执债券者之支持,以上这些,很明显地,是有计划地减少国王的反抗力。路易和他的大臣商量。内克警告他,除非特权集团让步,否则,三级议会将解体,没有人付税,政府也就随之破产、绝望。其他阁员力言,个别投票,意味着第三阶级的独裁及贵族阶级在政治势力上的没落。路易感觉到,他的王位建立在贵族与教会之上,乃决定对抗全民大会。他宣布:6月23日,他将莅临全民大会演说。内克被击败了,请求辞职,国王知道人民必为此举深觉愤怒,因此,说服他留下来。
为了将王室会议列入时间表,“小娱乐之厅”必须做一些物质上的准备,为此命令,送入了一些宫廷工匠,但并未通知大会。6月20日,当第三阶级代表试图进入大厅时,他们发现门被锁住了,里面被工人占据着。在相信了国王计划开除他们后,代表们移到附近一个网球场(Salle de Jeu de Paume),作了一个历史性的宣言:
全民大会,顾及到它被召集来建立王国的宪法,完成公众秩序的革新,及维持君主政体的真正原则,因此,没有东西可以阻止它在各方面继续的深思熟虑。它可能被迫地组织它自己,以后,每逢它的会员集会时,就是一个全民大会。此大会的所有分子,均将作一个庄严的宣誓:永不分开,不论何地,只要环境需要,它一定重新开会,直到王国地位被建立,并在坚固的基础上团结一致的时候。誓言说:“所有会员,每一个人均以签名来承认这个坚定的决心。”
550位代表和20位副代表立即签字,60几位教士接着签字。当此消息传到巴黎时,愤怒的群众聚集在皇宫,发誓:不惜任何代价保卫全民大会。在凡尔赛,一个贵族或一个教士出现在街上,变得十分危险。巴黎大主教只好以同意加入大会自救。6月22日,宣誓了的代表在圣路易教堂集会,有一些贵族和308个中的149个教会代表加入。
6月23日,三个阶级的人都集中在“小娱乐之厅”听国王演说,厅堂四周围绕着军队,很明显地,内克已自皇家随员中引退了。路易说得十分简短,然后,授权一个国家书记朗读他的决定,这是违法地否决、取消了代表们的资格,而这些代表已经宣誓了他们自己就是“全民大会”。它允许三个集团联合集会,以及,在事务上,个别的投票不影响法国的阶级结构。但是,没有东西能损害“古来的、固有的……财产上,或是光荣的特权上的……属于前两个集团的”权利。有关宗教或教堂的事,必须先得到教会的同意。国王授权三级会议否决新税及贷款,而假使特权集团投票赞成的话,他也保证税制的平等。他表示愿意接受有关改革的劝告,并建立行使个别投票之省议会。他同意结束封建劳役、“不满之诉”、国内贸易税及在法国农奴制度中的所有痕迹。他带着一份权威性、简短的炫耀,结束了这次的开会:
假使你们在这一件大事业中遗弃我,我也会独自为我人民的福利而工作……我会考虑使我自己成为他们真正的代表……没有我的同意,你们的计划或会议记录,一个都不能成为法律……我命令你们马上分开,明早开会时,每一个人进入自己的会议室,重新开始你们的商议。
国王离开后,大部分贵族和教士也走了。布瑞兹侯爵(the Marquis de BréZé)——典礼的主席——向留下的代表们宣布:“国王的旨意,所有人都必须离开大厅。”大米拉波作了个有名的回答:“先生……在这儿,你没有地位,没有声音,没有权力说话……假如你要强迫我们离开这个大厅,你得先找到使用武力的命令……因为,我们决不离开我们的地方,除非枪剑的力量。”接着,民众们号叫着:“这是大会的意志。”布瑞兹退缩了,他下令当地的军队清除大厅,但有一些自由派的贵族说服他们勿采取行动。有人将此情形报告国王,他说道:“噢!真是见鬼了!让他们留着吧!”
6月24日,约瑟夫·杨在日记上写道:“巴黎的骚乱远出人意料之外,1万人整天在皇宫中……不断举行的集会,达到了一种放荡的程度和自由的狂暴,这大致是可靠的。”政府无法维持秩序,因为他们不能依赖当地的“法兰西卫队”(“French Guards”)。他们当中,许多人有“向他们陈述大众目的”的亲戚,一些士兵和皇宫附近的群众联成一气,而在巴黎的一个联队则是个秘密社党,他们发誓不服从任何与全民大会敌对的命令。
6月25日,407位选举巴黎第三阶级代表的人聚在一起,以自己代替首都的皇家政府,他们选了一个新的市议会,几乎全是中产阶级。废弃旧议会,只留给他们保护生命财产的工作。同一天,47名贵族由奥尔良公爵率领,迁到“小娱乐之厅”。大会似乎得到了胜利,只有武力才能驱散它。
6月26日,内克的反对党,国王阁员中的保守分子通知他:凡尔赛和巴黎的军队不再服从命令了。他们劝他派出6支省联队。27日,路易听从了内克的忠告,吩咐贵族和教会代表与其余分子联合。他们做了,但贵族拒绝加入投票,因为他们的选举人禁止他们在三级会议中个别投票,大部分人在30日那天,恢复了他们的身份。
7月1日,国王召集了10支联队到巴黎,多半是日耳曼人和瑞士人。7月的第一个星期,6 000人的军队在布罗伊元帅(Maréchal de Broglie)领导下,占据了凡尔赛。1万个人则在贝森瓦男爵(Besenval Pierre-victor)率领下,攻下了巴黎附近的一些据点,主要是马斯地区(Champ de Mars)。大会和人民确信,国王正计划驱散或恐吓他们。一些代表害怕被捕,索性不回家,晚上就睡在“小娱乐之厅”。
在恐怖中,大会指定一个委员会起草新宪法。7月9日,此委员会提出了初步的报告,从这一天起,代表们自称为“国家选举大会”(“National Constituent Assembly”),其中,要求立宪君主政体的意见占了优势。大米拉波主张:一个“多少像英格兰的政府”,大会为一个立法者。但在以后2年内,他不断鼓励保留国王。他称赞路易十六的善心,慷慨的意愿,只是时常为一些短见识的顾问所迷惑,他问道:
在任何民族的历史上,人们是否学到:革命如何开始,如何发生?他们是否注意到:借着一条环境的命运之链,最智者被远远地逐出镇定的限度之外。借着可怕的刺激,一个被激怒的人,在令他战栗的绝对思想上,会突然坠入无节制?
大会怀疑米拉波是由国王或皇后派来护卫君主政体的,但是,最重要的,它遵从了他的劝告。现在,占了优势的中产阶级代表们感到:群众正逐渐变得危险地难以驾驭,要阻止社会秩序崩解的唯一途径,就是维持国家现在的执行机构一段时间。
对皇后,他们可没有这样好的处置。据人们所知,她迅速地参与了支持皇家会议中的保守党,并使用远超出她能力范围之外的政治权力。在这紧急的几个月中,她饱受摧残,使她减少了能平静、谨慎判断的能力:她的长子路易太子深苦于软骨病和脊骨的扭曲,没人扶持,他就无法走路。6月4日,他死了,玛丽为此悲伤、惧怕而心碎,她不再是王朝初期那个行乐终年,夺人魂魄的女人了,她的双颊苍白、瘦削,头发转灰,带着忧思的微笑,回忆着快乐的日子。她的夜晚,常被巴黎群众的意识搅得愁闷不堪,他们诅咒着她的名字,护卫着凡尔赛的大会。
7月8日,米拉波通过一项动议,要求国王从凡尔赛撤出省军队——他们正将诺特花园(the Gardens of Le Nôtre)布置成一座武装的营防。路易回答:这对大会没有妨害。但在7月11日,他展现了他的手腕,将内克解职,并命令他立刻离开巴黎。“整个巴黎,”斯塔尔夫人回想道,“在24小时内,成群的人去拜访他,体谅他为其旅程而准备……民意将他的失宠转成了胜利。”他和家人平静地离开法国到尼德兰去,曾在内阁支持他的人,也在同时被解职。7月12日,在对拥护武力者的完全投降中,路易指定皇后的朋友布勒特伊男爵代替内克,布罗伊元帅被任命为应付战争之秘书,大会和它初期的革命似乎是被定罪了。
他们是被巴黎人民所拯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