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晚上,阿贝请大家去参加迷娘的葬礼。大家来到了祖先堂,那里的灯光和布置极为别致。四壁从上到下几乎挂满了天蓝色的壁毯,只露着墙脚和柱顶线盘。墙角的四个枝形烛台上燃着巨型的蜡烛,围着大厅中央的石棺按比例放着四个较小的枝形烛台。石棺旁站着四个男孩,都穿着天蓝色镶银边的衣服,好像用一把巨大的鸵鸟羽扇向一个安眠在石棺里的人扇风送爽。大家坐下来,于是两个合唱队便开始用美妙的歌唱提问:“你们把谁送到我们这个安静的隐身所在来了?”四个孩子用娇柔的声音回答:“我们送来了一个疲惫的卖艺少女;就让她在你们中间安睡吧,直到天上姐妹的狂欢有一天再把她唤醒。”
合唱:“欢迎你,我们团体的青春的初生儿!我们以悲痛的心情欢迎你!不论男孩,还是女孩,都不让再有一个人追随你!只有老年人才会心甘情愿、忧伤地走进这安谧的大厅。就让这最可爱的孩子也在这严肃的团体里安息吧!”
男孩子们:“唉!把她送到此地,我们何等悲哀!啊,只好把她留在这里!我们也宁愿留在这里,让我们哭泣吧,在她的石棺旁哭泣!”
合唱:“请看这强劲的翅膀!请看这轻柔美丽的服装!她头上那金黄色的带子闪着亮光。看,她的面貌多么美,多么尊贵!”
男孩子们:“啊,翅膀已托不起她!这服装再也不会在那轻柔的波状服饰下闪动!当我们把玫瑰花环戴在她头上,她娇媚而友善地朝我们瞧。”
合唱:“请用心灵的眼睛仔细看!在你们心里跃动着一种创造力,它能把生命高举在群星之上,因为生命高于一切,生命比一切都美。”
男孩子们:“啊!我们在这里失去了她。她再也不能在公园里散步,再也不能在草地上采花。让我们哭吧,我们把她留在了这里!哭吧,我们愿意和她在一起!”
合唱:“孩子们!返回生活吧!清风将吹干你们的眼泪,清风在蜿蜒的河上吹拂。走出黑夜吧!白天,欢乐,生存——这是活人的命运。”
男孩子们:“振作起来,让我们返回生活!让白天赐给我们工作和欢乐,傍晚带给我们安歇,夜梦唤醒我们心中的力量。”
合唱:“孩子们,赶快走向生活!爱情身穿美丽的盛装,头戴不朽的花环,在迎接你们!”
男孩子们走了,阿贝站起来,走到石棺后。“这是一个准备走进这安静住所的人的内心表白。每个新来的人都应该受到隆重的欢迎,”他说,“在他之后,也就是在这座房子的建造者和这个避难所的创造者之后,我们首先带来了一个年轻的外乡人,结果,这个不大的空间现在就有了严峻、专横、无情的死神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祭品。按照固定的法则我们生在人世,我们能够观察世事的日子是屈指可数的,但对寿命来说却没有任何法则。最微弱的生命之线会延伸得出人意料的长,最坚固的生命之线也能被命运女神的剪刀强力剪断,这命运女神好像喜欢拿矛盾的事物取乐。关于现在安葬在这里的这个孩子,我们能说的话很少。我们不知道她是从哪儿来的;她的父母是谁,我们一无所知,她的年龄我们也只能推测。她的心是深沉的、紧锁的,对她内心深处隐秘的感情我们只能猜想。她心中的一切都不清楚,都像蒙上了一层雾,看得见的只有她对从恶棍手中将她救出的那个人的爱。这温柔的爱慕,这深情的谢意,仿佛一团火,把她的生命之油耗尽;医生的妙手也没能留住这美好的生命,最忠实的友谊也不能使这生命延长。但技术也束缚不住这弃世的精神,它却使尽一切手段来保护她的肉体,使之永不腐烂。一种芳香液注入所有的动脉,而今代替血液把她过早苍白的面颊染红。请走近一点,我的朋友们,你们都来看看技术与辛勤的奇迹!”
他揭开面纱:那孩子身穿天使般的衣裳,像睡着了似的以优雅的姿态安然躺在那里。所有的人都走过来,个个赞叹这生命的模型。只有维廉坐在椅子上不动,他无法控制自己;他所感到的一切他不敢去想,仿佛每种思想都有可能破坏他的感情。
为了照顾侯爵,上面那一席话全是用法文讲的。这位客人也跟其余的人一起走上前来,细心地观察那已故的人。阿贝继续说道:“这颗向人们闭锁着的善良的心,怀着一种神圣的信赖感,坚贞不变地转向她的上帝。温顺,甚至喜欢屈从,仿佛是她的天性。她虔信天主教,她在天主教的精神中降生,在天主教的熏陶下成长。她时常提到她要在这神圣的土地上安息的愿望。我们按照教会的条规把这大理石棺和她枕内的一小块土地奉为神圣不可侵犯。在她那细小的胳膊上,人们曾用数百个针点精心刺出一个钉在十字架上的受难者的图像;她在临死前不知怎样热情地吻过这个图像呢。”他一边说着,一边扒开她右臂上的衣袖,大家看到那白白的皮肤上有一个淡青色的耶稣受难像,旁边还有一些字母和符号。
侯爵走近前观看这意外的现象。“啊,上帝!”他喊道,同时伸直腰,把两手举起来,“可怜的孩子!不幸的外甥女!我竟在这里找到了你!我们早就放弃了和你再见的希望,你这美好可爱的躯体我们以为早就在湖里成了鱼腹之食,谁想在这里又见到了你,虽然你死了,但总算找到了你,这快乐含有多少苦味啊!我参加了你的葬礼,这葬礼由于你面貌安详而变得如此壮丽,由于有这些把你送到这安谧之所的善良的人而变得更加壮丽。如果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他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我只能向他们表示我的谢意。”
眼泪使他哽塞难言。阿贝按了一下弹簧,把这躯体送到了石棺的底部。四个少年的穿着打扮跟那些男孩一模一样,他们从壁毯后面走出来,举起雕刻精美的沉重的棺盖,把它放在石棺上,然后开始了他们的歌唱。
少年们:“现在,我们可爱的人儿,这昙花一现的美丽的形象,已经得到了妥善的保藏!她在大理石石棺中安息,永不陈腐;在你们心中,她活着,她继续发挥作用。赶快大踏步地返回生活吧!要带着神圣严肃的真理,因为只有神圣的真理才能使生命永恒。”
那看不见的合唱打断了最后的一句,在场者没有一个人听到这句令人欣慰的话,每个人都在想着这些奇异的发现和自己的感受。阿贝和娜塔丽亚引导着侯爵、维廉、苔蕾丝和罗塔里欧走出去,当他们完全听不到歌声时,痛苦和沉思、思想和好奇又以巨大的力量攫住了他们的心,他们渴望返回那一种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