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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彼埃尔坐在罗斯托夫和多洛霍夫的对面,他像平常一样,贪婪地吃了很多,也喝了很多,但那些和他熟悉的人却看出了他今天的变化,他在宴会进行时一直沉默着,似乎没有听到、看到身边的一切,却在想一件痛苦而未能解决的问题。
这个问题就是,在莫斯科的表姐向他透露了多洛霍夫和他妻子的亲密关系,今天早晨他又收到一份匿名信,信中嘲笑他虽然戴着眼镜却看不清东西,说他妻子海伦和多洛霍夫的关系只对他一个人才是秘密。不论是表姐的暗示还是那封匿名信,彼埃尔都不相信,但看到坐在对面的多洛霍夫那双傲慢、漂亮的眼睛,彼埃尔还是感到可怕,联想到妻子和多洛霍夫过去的关系,他还是觉得,匿名信中提到的女性如果不是自己的妻子,那么这种事情就可能是真的,至少像是真的。多洛霍夫官复原职后回到彼得堡,利用他和彼埃尔当年的酒友关系住到了彼埃尔家中,彼埃尔安置他住下,并借钱给他。看着眼前的多洛霍夫,彼埃尔想到了多洛霍夫当年在干那些残酷的事情时脸上挂着的表情,当他把警察分局长绑在熊背上扔到水里时,当他无缘无故要和人决斗时,当他用手枪打死驿站车夫的马时,他脸上就挂着这样的表情。“是的,他是一个亡命徒,”彼埃尔想,“杀死一个人对于他来说不算一回事儿,他一定觉得人人都怕他,这一定让他很开心。他一定觉得我也怕他。我也的确怕他。”
过了一会儿,仆人前来分发歌颂巴格拉季昂的诗,他在彼埃尔的面前也放了一份,因为彼埃尔被视为较为尊贵的客人。彼埃尔正要拿起诗稿来看,多洛霍夫却从桌子上探过身来,一把抢过颂诗,读了起来。彼埃尔扫了多洛霍夫一眼,整个宴会期间一直折磨着的他的情绪突然膨胀起来,占据了他的心胸。他把肥胖的身躯探过桌子,大喝一声:
“您怎么敢这样!”
周围的人听见这喊声,明白是怎么回事后,纷纷劝解。多洛霍夫睁着开心、凶狠的眼睛看着彼埃尔。
“我就不给您。”他一字一顿地说。
彼埃尔脸色苍白,嘴唇颤抖,一把抢回那张纸。
“您……您……您这个恶棍!……我要和您决斗。”他推开椅子,站起身来说道。他觉得,这个在最近几天里一直苦恼着他的关于妻子过失的问题,在这一瞬间终于彻底解决了。
罗斯托夫不顾捷尼索夫的劝阻,同意做多洛霍夫的决斗助手,并在宴会之后和彼埃尔的决斗助手涅斯维茨基谈好了决斗的条件和地点。
第二天早晨八点,彼埃尔和涅斯维茨基乘车来到索科尔尼基树林,他们看到多洛霍夫、捷尼索夫和罗斯托夫已经在这里了。彼埃尔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似乎在专心致志地思考一个与当前的事情毫不相关的问题。他脸色焦黄,看来一夜没睡。
彼埃尔和多洛霍夫都拒绝了涅斯维茨基和捷尼索夫提出的和解建议。彼埃尔拿起手枪,问涅斯维茨基如何开枪,因为他从来没有拿过枪,但是他不愿承认这件事,对于助手的惊讶,他解释道:“啊,对了,我知道了,我不过是忘记了。”
决斗地点选在一块积雪的林中空地上,两位对手站在空地的两边,彼此相距四十步。涅斯维茨基和捷尼索夫在相隔十步的地方各插了两把剑,对手们走到此处就可以相互开枪了。三分钟之内一切都准备好了,但大家仍拖延不动,全都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