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秃山庄园接到安德烈公爵阵亡的消息已经两个月了,虽然通过使馆发信询问并多方寻找,安德烈公爵的尸体还是没有找到,被俘人员的名单中也没有他。最使亲人们难过的是,他可能被当地居民从战场上抬走了,也许现在正流落异乡,独自养伤,或者即将死去,可他却无法传递出自己的讯息。老公爵最初是从报纸上得知奥斯特利茨战役失利的消息的,一个星期之后,他接到了库图佐夫的来信。

“我亲眼看到您的儿子,”库图佐夫写道,“高举军旗在部队前英勇地倒下了,他没有辜负自己的父亲和祖国。令我和全军都感到遗憾的是,至今还不清楚他的生死。使我和您都稍感宽慰的是,您的儿子有可能还活着,否则,在阵亡军官的名单中,我们应该能发现他的名字。”

老公爵伤心极了,虽然他看上去还像平常一样忙活着。玛丽娅公爵小姐更是悲痛欲绝。父亲要她把消息告诉丽莎,可玛丽娅见到临近分娩的嫂嫂,几次都欲言又止。她决定隐瞒实情,并劝父亲也不要透露。玛丽娅公爵小姐和老公爵每天都各自把悲痛隐藏在心中。老公爵不再抱什么希望了,他断定儿子已经战死疆场,但他还是派了一名官员到奥地利去查访儿子的下落,还在莫斯科给儿子订做了一块墓碑,打算立在自家的花园里,他对每个人都说,他的儿子阵亡了。他竭力不改变平日的习惯,但是已经感到力不从心了,他走动少了,吃得少了,睡得也少了,体力一天不如一天。玛丽娅公爵小姐却依然抱着希望。她认为她哥哥还活着,她在为他祈祷,时时刻刻在期待着他的归来。

丽莎临产了。接生婆玛丽娅·波格丹诺夫娜被叫来了(她来秃山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家中一阵忙乱之后,又安静下来,按照迷信的说法,知道产妇痛苦的人越少,她的痛苦也就越少,因此,大家努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谁都不提这件事。

这是一个三月的夜晚,冬季还未过去,刮着狂暴的风雪。一队人马驰出庄园,被派去迎接从莫斯科请来的产科医生。紧张的玛丽娅公爵小姐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为丽莎祈祷。奶妈看她焦急不安,也走进来陪她。突然,一阵风吹开了窗户,奶妈前去关窗,却看到了远方的灯火。

“公爵小姐,我的妈呀,大路上来人了!”她说道,手扶着窗框,没有关窗,“还有灯笼,一定是医生。”

“哎呀,我的上帝!感谢上帝!”玛丽娅公爵小姐说,“得去迎接他,那医生不懂俄语。”

玛丽娅公爵小姐披上披肩,朝进院来的人走去。当她走过前厅,看到窗外的大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台阶旁亮着灯笼。她出门向楼梯走去。栏杆上点着蜡烛,风吹得蜡烛油直淌。仆人菲利浦满脸惊恐,手里也举着一支蜡烛,站在下面楼梯的第一个小平台上。再低一些的地方,楼梯的拐角处,传来了一阵踩着厚毡靴上搂的脚步声。玛丽娅公爵小姐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感谢上帝!”那个声音在说,“爸爸在哪儿?”

“躺下歇息了。”这是已经接到下面去的管家杰米扬的声音。

然后,那个声音又说了一句,杰米扬又答了一句,于是,踩着厚毡靴的那双脚沿着楼梯走了上来。“这是安德烈!”玛丽娅公爵小姐想,“不,这不可能,这太不寻常了。”她这样想着,就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在仆人举着蜡烛站立的楼梯平台上,出现了安德烈公爵的面孔和身影,他身穿带领子的皮大衣,衣服上满是雪花。不错,这就是他,不过他面色苍白,身体瘦削,神情有些变化,奇怪地变得柔和了,但又有点儿不安。他走上楼梯,拥抱了妹妹。

“你们没有接到我的信吗?”他问道,没等到回答(他也不可能等到回答,因为公爵小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就返回跟在他身后的产科大夫(安德烈公爵是在路上遇到他的)身边,然后两人一起快步上搂,他再一次拥抱了妹妹。

“多么神奇的命运啊!”他说道,“亲爱的玛莎!”他脱下皮袄和靴子,就向公爵夫人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