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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 国语
诸稽郢行成于吴
吴语
言大甘者，其中必大苦。古之辞命，未有更卑更甘于此者。
吴王夫差起师伐越¹，越王勾践起师逆之²。大夫种乃献谋曰³：“夫吴之与越，唯天所授⁴，（奇情。）王其无庸战。（庸，用也。）夫申胥、华登（吴二臣。）简服吴国之士于甲兵⁵，而未尝有所挫也⁶。（十六字句，袅袅而劲甚。）夫一人善射，（言吴二臣。）百夫决拾⁷，（言吴余臣。）胜未可成也⁸。（观此四字，悟古今说越事者，皆差一倍。）夫谋必素见成事焉⁹，而后履之¹⁰，（素，豫也。履，蹈也。）不可以授命¹¹。（胜不可必，则战焉必死，是授命也。）王不如设戎¹²，约辞（设兵以自备，卑辞以甘之。）行成¹³，以喜其民，以广侈昊王之心¹⁴。吾以卜之于天，（奇情。）天若弃吴，必许吾成而不吾足也¹⁵，将必宽然有伯诸侯之心焉¹⁶。（不以吾为足虑也，二十四字句，袅袅而劲甚。）既罢弊其民¹⁷，而天夺之食¹⁸，（奇情。）安受其烬¹⁹，乃无有命矣²⁰。”（烬，余也。天之所弃，吾取者，乃天之余也。“乃无有命”，言吴更无天命也。）
越王许诺，乃命诸稽郢行成于吴²¹，曰：“寡君勾践使下臣郢不敢显然布币行礼²²，敢私告于下执事²³（妙辞，所谓侈其心也如此！）曰：昔者越国见祸²⁴，得罪于天王²⁵。（伤闺闾足曰“得罪天王”，得罪于吴曰“越国见祸＂。见祸，犹言祸见也。）天王亲趋玉趾²⁶，（句。）以心孤勾践²⁷，而又宥赦之²⁸。（十字句。“心孤”，属下句佳。）君王之于越也，翳起死人而肉白骨也²⁹。（妙辞，侈其心。）孤不敢忘天灾，其敢忘君王之大赐乎³⁰！（妙辞，侈其心。）今勾践申祸无良³¹，草鄙之人³²，（八字，只是自罪之辞。）敢忘天王之大德，而思边垂之小怨，以重得罪于下执事³³？勾践用帅二三之老³⁴，亲委重罪³⁵，顿颡于边³⁶。
“今君王不察，盛怒属兵³⁷，将残伐越国³⁸，越国固贡献之邑也³⁹，君王不以鞭箠使之⁴⁰，而辱军士使寇令焉⁴¹。（妙，妙！侈其心。）勾践请盟：一介嫡女⁴²，执箕帚以晐姓于王宫⁴³；一介嫡男，奉槃匜以随诸御⁴⁴；春秋贡献，不解于王府⁴⁵。天王岂辱裁之⁴⁶，亦征诸侯之礼也。（妙，妙！侈其心。）
“夫谚曰：狐埋之而狐搰之⁴⁷，是以无成功。（此等喻，今人必避，在古不论。）今天王既封植越国⁴⁸，以明闻于天下⁴⁹，而又刈亡之⁵⁰，是天王之无成劳也⁵¹。虽四方之诸侯，则何实以事吴⁵²？（妙，妙！侈其心。）敢使下臣尽辞，唯天王秉利度义焉⁵³！”
【注释】
¹夫差：吴王阖间之子。据《左传·定公十四年》，阖间曾伐越，在檇李被越打败，因伤而死。后三年，夫差起兵攻打越国，大败越军于夫椒，越曾派文种求和。此次又兴兵攻打越国，越再派诸稽郢去求和。
²勾践：越王允常之子。逆：迎。
³种：即文种，越国大夫。
⁴唯天所授：接上句意为吴与越接壤，互相攻伐，不能并存，只看上天支持哪一方了。
⁵申胥：即伍员，字子胥。自楚奔吴后，助闽间刺杀吴王僚，夺取王位，并攻破楚国，因功封于申，故叫申胥。后为夫差赐剑自杀。华登：宋国司马华费遂之子，因华氏在宋作乱失败，华登奔吴，为大夫。简：选拔。服：熟习。
⁶挫：毁折。
⁷央拾：射箭用的两种工具。决：钩弓弦用的所谓扳指，亦叫钩弦。拾：射鞴，射箭时套在左臂上的皮制护袖。百夫决拾，言吴国尚武成风。
⁸成：必，一定。
⁹素：预。成事：能够做成事情。
¹⁰履：行。1授命：拼命。1设戎：设兵自守。
¹³约辞：谦卑的言辞。行成：求和。1广侈：扩大。此句言使吴王的野心一天比一天大。
¹⁵不吾足：以为越国不足虑。一说下以越国一国的求和为满足。
¹⁶伯：通“霸”，称霸。
¹⁷罢（pí疲）弊：疲劳乏力。
¹⁸天夺之食：指吴国遭受天灾，使粮食歉收。
¹⁹安受其烬：安安稳稳地收拾吴国遭受天灾之后的残局。烬：火余的灰烬。
²⁰乃无有命：这样吴国就不再有天命，非亡不可了。
²¹诸稽郢：越国大夫。
²²显然：公然。布币：陈列玉帛等礼物。
²³下执事：指吴王手下的执事大夫，不敢称吴王，表示谦逊。
²⁴见祸：遭祸。指吴越檇李之战。
²⁵得罪于天王：指勾践射伤吴王阖闾。把闺闾称为天王，尊之以名。
²⁶趋玉趾：犹劳大驾。玉：对人的敬词。趾：脚。
²⁷孤：弃。
²⁸宥赦：宽免敖罪。
²⁹翳（yī医）：是。肉白骨：使白骨上长肉。
³⁰其：用间“岂”。
³¹申祸无良：重罪不善。申：重。
³²草鄙：粗野朴陋。
³³重得罪：指报复前次遭吴之侵。
³⁴老：大夫的家臣称老。这里是越国大夫的谦称。
³⁵委：承担。
³⁶顿颡（sǎng嗓）：叩头。
³⁷属：会、集合。
³⁸残伐越国；指毁坏会稽。
³⁹贡献之邑：称臣纳贡的城邑。
⁴⁰鞭萋：马鞭子。
⁴¹使寇令焉：用御寇的号令来征伐我们。
⁴²介：个。
⁴³晐（gān该）姓：备诸姓，即有各姓的女子做天子的妃嫔。《礼记·曲礼》：“纳女于天子，曰备百姓。”这都是恭维夫差的话。
⁴⁴槃：托盘。匡（yí夷）：盛水器。诸御：指近臣宦竖。
⁴⁵解：通“懈”。
⁴⁶异裁之；请做决定。
⁴⁷搰（hú胡）：掘出。
⁴⁸封植：栽培。
⁴⁹明：睿圣明智。
⁵⁰刈（yì意）亡：铲除。
⁵¹劳：功。
⁵²何实：用什么事实做榜样。
⁵³秉：权衡。度：考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