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诣超师院读禅经-柳宗元

字数:1046

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

闲持贝叶书,步出东斋读。

真源了无取,妄迹世所逐。

遗言冀可冥,缮性何由熟。

道人庭宇静,苔色连深竹。

日出雾露余,青松如膏沐。

澹然离言说,悟悦心自足。

注释

贝叶书:贝叶即贝多罗树的树叶,古印度佛教徒在贝叶上写经,故将自印度传入的佛教经典称为贝叶书。

真源:本源,本性,南朝梁刘潜《和昭明太子钟山解讲》有“廻舆下重阁,降道访真源”句。

妄迹:荒诞的事迹,这里是指佛经所记载的种种神通传说。

冥:本为暗意,这里指暗合。

缮性:语出《庄子》,有“缮性于俗”句,意即修身养性。

道人:修道之人,这里是指僧侣,也即诗题所说的“超师”。

膏沐:古代妇女润发所用的油脂。《诗·卫风·伯兮》有“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句,朱熹注为:“膏,所以泽发者;沐,涤首去垢也。”这里用作动词。

语译

汲取冰冷的井水来漱口,拂去衣服上的灰尘以清净身心,我悠闲地端着佛经,步出东斋去阅读。我发现俗世之人总是不肯索求佛理的本源,反而去追求那些虚妄的神迹。倘若那些表面文字也合乎大道的话,那么修身养性又有什么意义呢?超师的寺院是这般静雅啊,苔藓与修竹几乎连成一色。红日升起,朝雾和晨露逐渐消散,青松就如同沐浴梳妆过一般。如此恬静澹然,只有脱离了言语表达之时,才能感悟到此间乐趣,于是我的内心也就得到了满足。

赏析

禅宗在中晚唐以后成为汉传佛教的主流,究其根由,就是因为它比较符合中国士大夫的情趣,抛弃传统佛教中那些荒诞不经的传说和迷信,而专注对宇宙之道和人生哲理的感悟。柳宗元这首诗,究其根底,所说的就是禅理。

此诗作于柳宗元被贬永州以后,政治上的失意,使他开始转向超脱俗世的哲学、宗教理论,以此来排遣忧烦,也以此来逃避纷扰的现实。开篇两句,类似于“斋戒沐浴”,先洗涤自己的躯体,诚心正意,再来读经,希望由外而内地涤荡整个身心。接着点明自己是在阅读佛经——一个“闲”字,既表现自己悠闲的心态,也暗含被投闲置散,无所事事的内心苦闷。中间几句是他对佛经的理解和感悟,他认为不应当追逐那些“妄迹”,也即一些佛经记载中的种种荒诞不经的迷信传说,终究那不过是用来说明“真源”的寓言而已。可是世人大多只认“妄迹”而不取“真源”,这两句也表现出诗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得意和孤独。继而他解释道,倘若神通真的存在,从中便可窥见大道,那人还要修身养性做什么呢?

从“道人庭宇静”开始,诗人突兀将笔锋荡开,转写身周景物,有苍苔,有修竹,红日方升,雾露皆消,而青松如此苍翠,仿佛才刚洗沐修饰过一般。禅宗的很多思想,其实更接近于为士大夫们天然接纳的传统的道家,也即从自然中、从细微处去感悟人生道理,所谓“不立文字,直指人心”是也。诗人也是这般用意,说如此恬静的氛围,只要用心去感受,自能有所领悟,又何必孜孜探求于语言文字呢?所以说“澹然离言说”,真正的道是在语言文字之外的,是不受语言文字所拘束、所限制的,只有抛弃那些外在表相,才能真正得悟,从而“心自足”,也即禅宗所说的“见性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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