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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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不恢复此恳求。他怎么能将王位归还给曾应允他的忠实追随者,随同他的复位且恢复革命前旧状的人呢?解放了的农人或教会财产的购买者会遭到怎样的结果?拿破仑会遭到怎样的结果?每天阴谋除掉他的保王党已宣告,他们将处置这个没有身家门第竟敢做国王的暴发户。

1799年圣诞节,亦即公民投票已认可他的统治之后一日,拿破仑写信给英国国王乔治三世(George III):

余遵奉法国人民之意志,出任本共和国最高职位,在担负余之职责时,理当亲自函告陛下此事实。

8年来已扰乱了全球每个地区的战争不应结束吗?我们没有办法可借以达成协议吗?两个欧洲最文明的超过其安全与独立所需的强而有力的国家,怎么会允许牺牲他们的成就、他们的内部繁荣、他们家庭的幸福,而梦想虚幻的伟大呢?他们怎么会不视和平为他们最大的光荣和最大的需要呢?

因陛下统治一个自由国家,唯一目的在使其幸福,对上述观念谅有同感。

务请陛下相信余之初次提出此问题,诚心诚意欲对高贵之和平作实际的贡献……每一个文明国家之命运有赖于终止此扰乱全世界之战争。

乔治三世认为一国之君不宜回答一介平民,他授权格伦维尔爵士(Lord Grenville)[1]回复,格伦维尔致塔列朗一封措辞严厉之函件(1800年1月3日),指责法国侵略并称必须使波旁皇朝复位作为和平的先决条件,除非经由波旁王朝,否则英国不与法国谈判。拿破仑致奥国国王弗兰茨二世之函,从奥国首相图古特男爵(Baron Franz von Thugut)接获类似之回复。也许这些文字的反对不可全部置信,拿破仑深知政治家视武力大小权衡字句。实际情形仍然是奥军重占北意大利且抵达尼斯[2],而法军被英国和土耳其人围困在埃及,正接近投降或毁灭之地步。

克莱贝尔,这位勇敢显赫的将军、失败的外交家,盼不到解救,公然与他部下共同失去斗志。德塞(Desaix)将军奉他的命令,与土耳其人及当地英国指挥官在埃尔阿里什签订条约(1800年元月24日),让法军安然有秩序地离开,带着他们的武器、行李和“给予战败军队的恩惠”,乘土耳其人供给的船只运回法国。同时法军应将曾保护欧洲人以防止埃及人叛乱的堡垒交给土军,当英国政府下令拒绝接受撤退条件并坚持法军放下武器以战俘身份投降时,这些堡垒业已放弃。克莱贝尔拒绝这么做,并要求归还堡垒,土军不同意并进攻开罗。克莱贝尔带领1万士兵,其中有2 000名健壮者,在赫利奥波利斯(Heliopolis)平原迎战土军。他以几句话重振起部队的热情:“在埃及你们仅有脚下的土地。如果后退一步,你们就完了。”交战两天(1800年3月20日—21日),土军激昂的勇气就屈服于法军的训练有素,重振的胜利者回到开罗再等待来自法国的援助。

在英国统治地中海期间,拿破仑无法赴援。但对71岁的老将梅拉斯(Baron von Melas)已率领10万奥国精兵,胜利地经过北意大利推进至米兰一事,他必须有所作为。拿破仑派马塞纳去阻挡他。马塞纳被打败,为他的部队在热那亚[3]要塞找到避难所。梅拉斯留了一支部队将他围困在那儿,增派分遣队保护阿尔卑斯山的隘口,以防止法国的攻击,并沿意大利之里维埃拉(Riviera)[4]推进,直到前锋抵达尼斯止(1800年4月)。形势对拿破仑颇为不利:那个他于1796年开始征服伦巴底的城市,如今已落入曾被他打败的国家手中——而他的有名的意大利军队的较佳部分,太自信地分开了,正在埃及无助地绝望地损耗着。这是拿破仑所接受的最直接的挑战。

他把行政工作放置一边,再度挂帅,筹集金钱、部队、物资,提高士气,准备补给品,研究地图,给将军们下达指令。他将莫罗将军——他的军事敌手中最直率者,交给莱茵军团,下达残酷的指令:越过莱茵河,穿过克鲁格元帅(Krug)的奥国师团,然后派2.5万名士兵越过圣哥特哈德隘口(St.Gotthard Pass),以增援拿破仑答允在米兰附近等待援军的后备军团。莫罗英勇地执行大部分任务,但感到(也许是正确地)处于险地,他只能为他的长官拨出1.5万人。

在这位历史上最伟大将军的所有战役中,1800年的这次战役乃是计划最微妙而实施最拙劣的一次。在他直接指挥下仅有4万人,大部分都是未经战争磨炼的新征之兵。他们驻扎在第戎(Dijen)[5],本来可能已向南越过滨海阿尔卑斯山至尼斯对梅拉斯发动正面攻击,但他们人数太少且无经验。而且纵然梅拉斯接战失败,他会有一条经北意大利至设防良好的曼图亚的撤退保护线。拿破仑建议率领其部队及装备越过圣伯纳德山隘(St.Bernard Pass)进入伦巴底,与等待莫罗增援之士兵联合,切断梅拉斯之交通线,击败保护该线之奥国分遣队,并于该老英雄之军团从里维埃拉及热那亚赶返米兰时,捕捉处于混乱中之该军团。然后消灭该军团,最好是围住它,阻止其撤退,逼迫其将军——遵守一切礼貌——放弃所有北意大利。西阿尔卑斯共和国(Cisalpine Republic)[6],拿破仑最初战役中之引以为自豪的被征服者,就会再度效忠法国。

有一天(1800年3月17日),拿破仑吩咐布里埃内将一幅意大利的大地图摊开在地板上。“他躺在这上面休息,而希望我也这样。”他将红头钉插在某些点上,黑头钉插在其他的点上。移动大头钉成各种不同的组合后,问他的秘书:“你认为我将在何处击败梅拉斯……就在这斯克里维亚(Scrivia)河之草原上。”同时他指向圣朱利亚诺(San Giuliano)。他知道他孤注一掷——他所有的军事和政治的胜利——于一次战斗中,但他的自负鼓励他。“4年前,”他提醒布里埃内,“我不是曾带领一支弱兵驱逐赶在我前面的大群撒丁人和奥国人,而且重惩意大利?我们将再这样来一次。现在照耀着我们的太阳,跟昔日照耀着阿科莱和洛迪(Lodi)两地的太阳一样。我信赖马塞纳。我希望他在热那亚支持下去。不过万一饥饿逼使他投降,我必定夺回热那亚及斯克里维亚草原。那时我将何等愉快地返回我亲爱的法国!”

他做好远见的准备,并未疏忽微不足道的细节。他计划路线及交通工具,从第戎至日内瓦,乘舟渡湖至维那夫(Villeneuve),骑马、骡,或乘马车、游览车,或步行至马蒂尼(Martigny)。从那儿再到圣皮埃尔(St.-Pierre),然后攀越有时仅3英尺宽的30英里长之山路,沿着常为大雪掩盖的绝壁,时时刻刻易遭雪块、泥土、岩石崩落之侵袭,最后进入瓦莱达奥斯塔(Valle d’Aosta)[7]。在该路线的每一站,拿破仑都备有食物、衣服及交通工具供应士兵。有几处尚备有木匠、马鞍修理匠及其他工人做修理工作,且途中每一个士兵被检查两次是否装配妥善。他与住在山顶教堂招待所的修道士换取面包、干酪及酒以犒赏士兵。虽有这些准备,仍发生许多短缺情事,但那些年轻的征召兵员似乎已产生一种被老兵沉默的勇气所激起的耐性。

拿破仑于1800年5月6日离开巴黎。他刚消失,保王党、激进的雅各宾党及波拿巴家人就开始计划如他不胜利返国就取而代之。西哀士及其他人讨论卡诺、拉法耶特及莫罗担任新的第一执政之资格,而拿破仑的兄弟约瑟夫及吕西安则表示自己绝对有权继承王位。卡杜达尔(Georges Cadoudal)从英国回来(6月3日),激起舒安派(Chouans)[8]之叛变。

实际征服圣伯纳德山隘始于5月14日。“人与马一个接一个地沿着羊肠小道前进,”布里埃内回忆说,“炮被卸下,枪支则置于挖空的树干,用绳子拖曳……到达绝顶……我们就坐在雪上向下滑。”骑兵都下了马,因恐他们无经验的马滑倒可能连人带马一起摔死。一天通过一个师,到5月20日完成了通行,而后备军团在意大利安然无恙。

拿破仑留在马蒂尼——一个日内瓦湖及该山隘间的可爱的中途站,直到看到最后一包补给品发送了为止。然后他骑马至该山隘底和山顶,向修道士道谢补充他部队的食粮,随即身裹重裘滑下山坡,并于5月21日与在瓦莱达奥斯塔的他的军团会合。拉纳业已击败途中遭遇的奥国分遣队。6月2日,拿破仑进入米兰,再度征服米兰的奥国卫戍部队。意大利人民像以前一样地欢迎他,西阿尔卑斯共和国得以复国。从伊斯兰教改信基督教后,该征服者召开米兰的教阶组织会议,向他们保证他对教会的忠贞,并告诉他们他一回到巴黎,就谋求法国和教会之间的和平。后部确保无虞后,他就一无拘束地详细构思他的作战战略。

两个指挥官违背了一项战略的主要原则——不可过度分散现有之部队以致无法迅速重新集结。梅拉斯与他的主力部队驻在亚历山德里亚城(Alessandria,位于米兰及热那亚之间),留置卫戍部队于热那亚、萨沃纳港、盖维(Gavi)、阿克维(Acqui)、都灵、托尔托纳(Tortona)及其他法军可能攻击点。从尼斯退回与他会合的后卫兵团,被叙谢及逃离热那亚的马塞纳所部2万法军袭击。从伦巴底越过亚平宁山脉[9]进入利吉里亚的7万奥军中,梅拉斯如今仅能获得4万人以迎战拿破仑。这些人中有一部分他派往重夺皮亚琴察,作为主力部队万一打败时逃往曼图亚之必要的通路。拿破仑也冒险分开他的部队:他留下3.2万人于斯特拉代拉(Stradella)以保卫皮亚琴察。留9 000人于泰西诺(Tessino),3 000人于米兰,1万人沿波河及阿达河部署。他为了要封锁梅拉斯部队逃脱的一切道路,牺牲了他部队的集结。

他的将军们协力挽救以免拿破仑一无准备面临大战而身陷绝地。6月9日,拉纳率领8 000人从斯特拉代拉出发,遭遇到攻击皮亚琴察的1.8万兵力的奥军。在卡斯泰焦(Casteggio)的损失惨重的交战中,虽然拉纳浑身浴血,依然领先奋战不懈,法军终被击退。但一支6 000人的法国生力军及时赶到,得以在蒙特贝洛(Montebello)附近反败为胜。两天后,他最心爱的将军之一,德塞从埃及抵达,拿破仑大为振奋:“德塞在军事才能上也许与莫罗、马塞纳、克莱贝尔相埒,但在品格的完美方面则超越他们。”6月13日,拿破仑派他率领5 000人南下赴诺维,调查一项谣言,说梅拉斯及其部下正逃至热那亚,在那儿英国舰队可能已使他们脱逃,或以食物及物资增援之。所以当6月14日决定性战斗来临时,拿破仑的大军更加减少了。

地点是梅拉斯选择的。靠近马伦戈,一个亚历山德里亚至皮亚琴察路上的村庄,他看到一块巨大的平原,在那儿他可以集结他依然可掌握的35 000人及200门炮。但是,当拿破仑抵达该平原时(6月13日),他未发现梅拉斯打算冒险走出亚历山德里亚的迹象。他将维克托将军的两个师和拉纳将军的一个师,以及缪拉的骑兵和仅有的24门炮留置在马伦戈。他本人带着他的执政官近卫军转往沃盖拉(Voghera),准备在那儿会见从他分散的部队前来的参谋官。当他到达斯克里维亚时,发现该地春潮泛滥,以致前进缓慢,并在托瑞地加罗福诺(Torre di Garofolo)留宿。这是一次幸运的延缓,如果他继续行进至沃盖拉,他就永不能及时到达马伦戈下达免于覆没的命令了。

6月14日一早,梅拉斯就命令他的军队推进到马伦戈平原,打开一条通往皮亚琴察的生路。3万人奇袭维克托、拉纳及莫罗的2万人,法军虽具有一贯的英雄主义,但还是在大量杀伤的炮火前被逼后退。拿破仑被远处的炮声惊醒,派信差将德塞从诺维召回。他本人则赶往马伦戈。在那儿他近卫军的800名手榴弹兵投入战斗,但无法阻止奥军,法军继续撤至圣朱利亚诺。梅拉斯急欲再向国王保证,便传信至维也纳宣告胜利。同样的报告也在巴黎散播着,使得民众惊恐万状而保王党大为雀跃。

他们没有考虑到德塞。在前往诺维的途中,他也听到了炮声。他立即将他的5 000人折返,循着炮声,迅速挺进,到下午3点钟抵达圣朱利亚诺,发现他的同僚将军们正劝告拿破仑进一步后撤,德塞抗议,他们告诉他:“战斗已失败了。”他回答说:“是的,战斗已失败,但这只是3点钟,还有时间赢得另一场战斗。”他们让步了,拿破仑组织新的攻击线,并策马在部队中巡行以恢复他们的斗志。德塞领头行动,自身暴露,中枪而落马,临死吩咐副手:“隐藏死讯,以免使部队气馁。”他的士兵们得知消息,却反而奋勇向前,要为首领报仇。纵然如此,他们遭遇到几乎不可动摇的抵抗。拿破仑有见于此,遂令凯勒曼(Keller-mann)以其骑兵全力赴援。凯勒曼率军猛攻奥军侧翼,切之为二,其中2 000人投降,代理梅拉斯外出时指挥的扎克(Zach)将军被俘,缴佩剑给拿破仑。梅拉斯从亚历山德里亚城被召回时,为时已晚无法影响结局,他回到司令部时伤心欲绝。

拿破仑无法高兴。忠实的德塞之死,他引为个人的重大损失,深感哀悼,还有许多其他的军官随同6 000名法军战死在马伦戈。8 000名奥军同日死于该地,不足以引以为慰,就死亡人数占交战人数的百分率来说,奥军尚小于法军。(限于通信困难,使拿破仑未悉在德塞结束其一生的同一天,他的前任指挥官克莱贝尔在开罗遭暗杀。

6月15日,梅拉斯鉴于他的残余军队绝不能恢复战斗,遂要求拿破仑订休战协议。条件很苛刻:奥军须撤离全部利吉里亚及皮埃蒙特[10],明乔(Min-cio)和曼图亚以西的全部伦巴底,他们须交给法军投降区的一切堡垒,奥军须被容许给予特殊的礼遇离开,但礼遇程度仅与交给法军的堡垒成比例。梅拉斯屈服于这些条件,使一切战利品毁于一旦,并呈请奥国国王批准该协议。6月16日,拿破仑亲自致函与弗兰茨二世,要求所有前线均停战。那封信的若干段似出自于和平主义者的口气:

贵我两国间兵连祸结。无数人已不再……无数遗族祈祷父亲、丈夫、儿子返回家园……这种不幸是无可补救的:但愿它至少使我们得到教训避免可能延长战争的一切!为此期望,我拒绝接受先前要求的失败,特再致书陛下,祈求结束欧洲的不幸。

在这马伦戈的战场上,哀鸣遍野,1.5万人丧生其间,我恳求陛下俯允人道的呼吁,不使两大勇敢国家的子孙为了莫名其妙的利益之故而彼此屠杀。最近的这次战役,充分证明了并非法国威胁权力平衡。日复一日的事实,证明是英国在威胁权力平衡——英国独占世界的商业及海洋,以之能独立对抗俄国、瑞典、丹麦、法国、西班牙、荷兰……的联合舰队。

我认为适宜向陛下建议者如下:

1.所有部队一律休战。

2.按尊意双方秘密或公开派谈判人员至明乔及基耶塞(Chiese)之间的某处商定保证较小列强安全之方法,并阐明《坎波福尔米奥和约》中意义不明之条款……

奥皇无动于衷。显然这位年轻的征服者欲巩固他的获得物,但并无迹象显示对人类生命的尊敬曾阻碍他的活动。也许这位执政官和奥皇均未停止行动而自问法军或奥军在意大利做什么。图古特男爵签订条约由英国承诺给予奥国一笔新的补助金,以换取不单独签订和约,从而解决了该事。

同时,拿破仑采取各种手段,他于7月18日参加神圣的赞美弥撒(Te De-um Mass),弥撒中米兰的教阶组织感谢上帝驱走奥军。非教士的俗人则游行庆祝胜利以表示对这位胜利者的敬意。“布里埃内,”他问他的秘书,“你听到那不绝于耳的喝彩声吗?对我来说,那声浪就如同约瑟芬的声音一样甜美。我为这样的一个民族所爱是多么高兴和多么光荣!”他仍然是个意大利人,爱她的语言、热情、美丽、花圈状的果园、宽容的宗教、和谐的仪式及超凡的曲调。他也深为7月3日他夜返巴黎的次日早晨集聚在土伊勒里宫群众的喝彩所感动。法国人民开始认为他是上帝的宠儿。他们狂饮光荣之酒。

而路易十八,身为波旁王朝的法国和哈布斯堡王朝的奥国之间几世纪不和的继承者,对这克服旧仇的新胜利,自然难以漠不关心,也许这位年轻的征服者尚可说服而为拥立王位者而非自为帝王者。因此,在1800年夏天的某一日,他再度致书拿破仑:

将军,你一定久已相信深受我的尊敬。如果你怀疑我的感激,就请决定你的报酬和酬佣你的朋友。至于我的原则,我是一个法国人,凭身份亦凭道理行事。

不,洛迪、卡斯蒂廖内、阿科莱的胜利者,意大利和埃及的征服者,岂能宁要空虚的名声而不爱真正的光荣。但你正失去珍贵的时间。我们可以确保法国的光荣。我之说我们,因为我需要波拿巴的协助,而没有我,他也一无办法。

将军,欧洲在注视你,光荣在等待你,而我则于使人民重获和平。


执政府的战役路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