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
拿破仑虽出身行伍,然而却深晓经济实体为家庭的命脉、文化的下层土壤、国家强弱之所系。一般而言,他虽偶尔忍不住有控制经济的欲望,但他赞成自由企业、公开竞争以及私有财产。当时,傅立叶(Charles Fourier)等人倡导集体生产、分配的社会主义,然而拿破仑丝毫不加理会。他坚信在任何社会里,少数的有才者终将统御大众,吸引大部分的财产。同时,不平等的报酬可使人们安于劳苦,这是共产的思想无法取代的。坦白地说,“因为饥饿,世界才生生不息”。再说,公有财产制度易于使人流于怠惰。“私人拥有财产者,必然关心自己的产业,因此,经常保持清醒,以求实现其目标。”而公共财产,本质上即不易有所作为,容易导致懈怠。其原因在:“个人企业是本性的结果,而公有企业是公益心的产物,但世上具备公益心者实寥寥无几。”因此他对各阶层人士,无论贫富,都敞开大门,供给其一展长才的机会。在他早期和中期的统治期间,法国各阶层均安和乐利,和平相处,人人就业,政治稳定。“人尽其才之后,没有人会想去推翻政府。”
拿破仑的首要方针为:最良好农业制度之基础,政府财政必然稳定。他亲理万机,细微必察,以期能贯彻这一原则,即:保护关税,维持稳健的财政措施,维持良好的道路运河系统来安定农民的工作情绪,鼓励他们购置土地,扩大开垦面积。最后,这些健壮的农夫且将成为军队的来源。从前法国许多农夫均为佃户或长工,可是到了1814年,50万农民已达到耕者有其田了。当时旅游法境的一位英国女人曾描述:当地农民的富足生活为欧洲其他农民所不能相比。这些耕田的人视拿破仑为其田契的活生生的保障,因此,对拿破仑忠心耿耿。等到他们的儿子纷纷入伍,田地荒芜了,这种感情才改变。
工业也是拿破仑施政重点之一。他视察工厂,查询生产过程及产品,关心工人、管理人员,此等均为其重要政务。他希望使科学为工业引用。他举办多次工业展览会——1801年在卢浮宫,1806年在老兵广场(Place des Invalides)巨大的帐幕下。他设立工商学院(the école des Arts et Métiers),并奖励发明家、科学家。1802年,法国科学家在巴黎近郊运河的小船上,以一具粗陋的引擎,从事了蒸汽推动的实验。其成就虽不足以服人,却推动了未来进一步的研究。1803年,富尔顿(Robert Fulton)提出一项计划,建议将蒸汽用于航海。拿破仑将此草案转交国家研究院,经过两个月的实验,以不合实际,遭到否决。比起当时的英国,法国工业发展较为缓慢,市场不广,资金、机器均不及。但是1801年,雅凯(Joseph Marie Jacquard)推出了新式的织布机。1806年,法国政府购买此机器并加以推广。此后,法国纺织工业已足以与英国竞争。1800年里昂的丝织业仅有3 500架织布机,至1808年已增至10 720架。1810年,某个纺织业巨子雇用的工人已达1.1万人。同时,为了应付英国糖、棉花、靛青的禁运,法国化学家由甜菜中提炼糖,由大青中提炼染料,所生产的麻布品质且优于棉布,甚至能由马铃薯制造白兰地。
拿破仑循各种途径来协助工业界。他实行关税保护政策,执行大陆封锁。他以优厚贷款协助他们渡过财政的难关。他扩张帝国疆土,开拓法国商品的新市场。他从事公共建设,以补助就业的不景气。这些工程有些是为了纪念拿破仑及其大军的光荣事迹的。如旺多姆圆柱、圣马德莱娜教堂(the Madeleine)、旋转凯旋门(the triumphal Arcs du Carrousel)、星凯旋门(de I’Ëtoile)。有些是军事的防御工事或设施,如瑟堡(Cherbourg)的碉堡、壕沟和关口。有些是公共建筑,但均具艺术风味,如股票交易所、法国银行、邮政总局、奥狄翁剧院(Théatre de l’Odéon),甚至那典雅的谷酒市场(Halles des Blés or des Vins)也在此类(1811年)。有些为辅助农业的工程,如清除沼泽地。有些为交通、贸易工程,此项包括开辟巴黎的新街道,如利幅里街(Rues de Rivoli)、卡斯提里列路(de Castiglione)、和平大道(de la Paix)以及沿塞纳河两公里的河堤如奥谢堤(Quaid’Orsay)均在此项目内。更重要的是一些交通工程,包括法国境内3 500里的新道路,无数的桥梁,如巴黎的奥斯特利茨桥及耶拿桥(d’Iéna)。此外,他还疏浚河道,拓展法国壮观的运河系统。他开辟运河以连接巴黎、里昂,连接里昂、斯特拉斯堡及波尔多。拿破仑还开辟连接莱茵、多瑙及罗讷等河的运河,由此连接威尼斯、热那亚为一线,然而未及完工,拿破仑已下台了。
工人挖掘运河,树立纪念凯旋之拱门和从事生产均不得罢工,他们也不得组织工会以谈判改善工作环境或提高工资。不过,拿破仑政府一直注意使工资足以应付物价。面包店、肉店和制造商均置于政府管制之下。尤其在巴黎,他要求生活必需品必须随时充分供应。直到拿破仑统治晚期,工资始终较物价涨幅为大。因此,无产阶级均能享受到一般富足的生活,也同声赞美拿破仑的功绩,他们较一般中产阶级更为忠诚。对中产阶级的自由人士,如斯塔尔夫人及贡斯当宣扬的自由,他们根本不予理会。
然而,民间仍有值得抱怨之处,不满之声仍偶尔可闻。自由企业的发展,使聪敏能干之士逐渐富有,有些人开始觉察到:在自由的环境下,平等凋零了。政府自由放任的态度使财富集中,因此,半数的人民均无法享受到发明的果实及文明的芬芳。1808年傅立叶出版《四种社会运动的理论》(Théorie des quatre mou-vements et des destinées générales),此为理想派社会主义的第一部经典之作。他主张:凡不满目前工业结构组织者,应联合组成合作社(phalanges),每一社由400家组成,共同居住于一座共同建筑里。每一个成员每一工作日应下田耕作(集体耕作制),从事家庭或社区工业,部分时间从事休闲或文化活动。每一个成员应从事不同之工作,并不时变换工作。每一个成员均可公平分享合作社的产品及利润。每一个公社应有一个社区中心、一所学校、一家图书馆、一个旅社、一家银行。此种主张影响了两半球的许多理想主义者,如波士顿附近之布鲁克农场(Brook Farm,由霍桑等人创立)即为此类型之乌托邦式合作社区。不过,由于人类天生个人主义的因素影响,许多合作社不久就夭折了。
拿破仑本人并不喜欢资本主义。他说美国人“以赚钱为至高之荣耀”,“只是商人而已”。他扩展通商运输的管道,并善加维护,他提供财经协助,稳定金融,这些都刺激了贸易的发展。然而,他力行大陆封锁,其条例繁琐,因此阻遏了贸易。最后,他屈于民怨,在1810年至1811年间,发给特别执照,以便对英国输出若干货品,并进口糖、咖啡及其他外国商品。这些执照均加以收费,因此,在发照过程中,时有滥用人情、贪污舞弊的事件发生。在法国,工业成长后,小本商人较大批发商处境为佳。农业、工业、交通业扩展后,商店中货品堆积之盛况为前朝未有。闹区市街布满鲜艳之花束。然而,大的商港如马赛、波尔多、南特、勒阿弗尔(Le Havre)、安特卫普、阿姆斯特丹却日渐衰微。于是商人逐渐开始反对拿破仑及他的封锁政策。
他最伟大的政绩是财经政策之成功。说来也奇怪,他年年征战,然而,直到1812年,战争所费并不及收益之多。他将惹起战争之责任归之于敌人,击败对方后,便索取巨额赔款和名家艺术品作为教训他们的学费。他将搜刮所得部分由个人控制,当做额外资产(domaine ex traordinaire)。1811年,他曾夸称在土伊勒里宫地窖存有3亿金法郎。他使用这笔基金解除国库的困窘,扭转股票市场的风险,从事公共工程或地方建设,褒奖特别的功绩,赏赐著名艺术家和作家。最后,用来支付秘密警察的开支。所余者足以准备下一次战争,并使法国的税收远低于路易十六或革命时期。
泰纳说:“1789年以前,农田所有人收入100法郎者,必须付给封建主14法郎,教会14法郎,政府53法郎,自己仅能保有18或19法郎。1800年以后,他不必再付税给封建主或教会,对中央政府几乎不用纳税,只需付25法郎给地方或行省当局,本身留下70法郎。”1789年以前,每个手工工人得利用20至39个工作日来付税,1800年后,只需6至19天。“由于无恒产者几可完全免税,直接税大致全部由有产业的公民负担。”不过,仍有许多“相当公允”的间接税或货物税,民众均须平等缴纳。因此,穷人还是较富人负担重。及至帝国晚年,战费已入不敷出,税率物价上升,于是民怨四起。
法国银行(the Bank of France)成立于1800年。当时为私营,但1805年发生财政危机,拿破仑于是重组法国银行。当时,他正在马伦戈为政治生命而苦战,一群投机商人在乌夫拉尔(Gabriel-Julien Ouvrard)领头下取得了军需的供应权。由于经营不善,他们请求法国银行给予庞大的贷款。为了筹款,法国银行征求国库之同意,发行本票,视同货币发行。然而这些本票却不为商业交易接受,面额贬至票面额的90%。公司、银行因此均面临破产的噩运。拿破仑回到巴黎后,立即以奥地利的部分赔款挽救了银行,但他坚持以后银行必须“置于政府控制之下,但为适度的管束”。1806年4月22日,他任命一个总裁及两个副总裁督理行务。此外,由股东选出15位监事。这种新型法国银行并在里昂、鲁昂、里尔开设分行,从此对法国政府和财经开始了漫长的服务生涯。直到今日,政府仍拥有银行少量的股份。
对供应军队、政府物资的商人,拿破仑一向不甚尊重。他认为每个合约商必定会抬高价目,有些人甚至会以高价卖出劣货。因此,他指示下属必须对呈递之账目严加审核,有时甚至躬亲其事。他告诉布里埃内:“所有合约商、供应商都是坏蛋……他们积财千万,纸醉金迷,令人厌恶。但我的弟兄却没有面包,没有鞋子。对这种事我无法忍受。”1809年在维也纳,有人向他告状,指称军队购置的装备、衣服不合规定。他于是下令调查,结果发现合约商出卖货品时,图获非法之暴利。他便下令组军事法庭审判,并将罪犯处以极刑。说情者想尽办法来拯救他们,然而拿破仑坚持不予免刑,仍旧执行了原判。
即使最不友善的批评家也承认,一般而论,拿破仑统治的前13年里,法国享受了史上未有的繁华。拉斯·卡斯本为流亡人士,后蒙赦免,并颁予爵位。1805年,他旅游60个行省后归来报道说:“法国历史上,从未有任何时代国力如此强盛,如此繁华,政治稳定,人民安乐。”1813年内政部长蒙塔利韦子爵(Comte de Montalivet)宣称此长期富足的原因在“封建制度、特权阶级、世袭财产、宗教势力已受管束……财富的分配已较为公允,法律明晰而简洁”。1800年法国人口约为2 800万,1813年已增至3 000万。这似乎并不是如何壮观的成就,但是,如此成长率如果延续至1870年,则拿破仑的侄子就将有5 000万大军(即使不以复利计算)来对抗俾斯麦日耳曼的挑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