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控制社会
上述各节概述了中国政治体制的正式组织结构，突出了它所导致的矩阵混乱，并说明了缓和该体制面临的某些最严重的问题的基本尝试。呈现出来的总体状况是一种分散的权力主义图像，它极其复杂、日益分权化，并因意识形态贬值、腐败增长和某种程度上的小专制而遭受损害。改革以来，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初期以来，这种政治体制与中国社会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巨大变化。
直到90年代初，几乎所有的中共领导人都和他们的儒家前辈及他们在其他国家的前共产党同伴一样，认为领导者最知道社会的总利益是什么。这种基本观念并不妨碍领导者去努力发掘事情的真相，包括公民的态度。但它的确使领导者认为，公民无权要求领导者采纳公民选择的政策。相反，领导者相信公民不明白什么东西对社会最好，因此也就无权将其不可避免会存在欠缺的观点列入政策。
这种态度鼓励中国领导人去努力收集有关其面对的客观问题的信息，但却压制个人或组织推进他们自己观点的任何企图。毛泽东的方法是群众路线，它寻求从民众那里收集信息，但决策权却保留给领导人。他相信，积极地把民众引入其决策的执行中，会增加民众对这些政策的支持。
因此，从原则上来讲，中国的体制是一种国家控制社会的体制。不论在理论上或是实践上，个人的倡导或利益集团的活动都被认为是不合法的。政治领导人使用了大量资源——意识形态灌输、政治高压以及通过物质刺激来操控——支撑这种体制的自上而下的本质。
在中共领导人心目中，处理问题的最佳方式是通过正式机构的设立。例如，许多农民在防洪方面有直接利益，领导者就设立一个专门机构（多年来其名称不断变化，但一般来说它被称作水利局），其主要任务之一是进一步发展防洪体系。人们期望该机构努力奋斗，以维护和扩大政府在防洪领域的工作，而且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农民在防洪中的利益“体现”在了这个体制中。只有领导者有权决定什么是农民和其他组织的“真正”利益所在，从而设立合适的官方机构并为其分派合适的任务。 [56]
政府使用大量的控制来维持它对社会的主宰。一切非官方组织只有在党的默许下才能存在，而相对来说，中共仅允许建立了极少数这类组织。然而，一旦党感受到任何国内政治威胁，它通常会很快地限制任何独立机构的活动。
不过，中国国家和社会的关系正在急剧变化。公民有义务向政府正式登记他们建立的任何组织，政府保留了镇压它发现有威胁的组织的权利。成千上万的组织建立起来，把有着共同利益的公民集合到了一起，尽管这些组织与政治体制之间的关系性质是有争议的，并处于变化状态中。从理论上讲，这种关系一贯是“自上而下”的，但现实却比理论要不一贯得多，现实是有一部分有生气的变化已经被改革以中国治理的方式释放出来，到处都有重要变化的迹象。例如：
□ 尽管宗教组织有义务向政府登记，但某些地区的地方当局却默许地下教会。地下基督教会的成员明显比正式教会的成员多。
□ 环境组织及倡导其他主张的组织已涌现出来。其中有些并未登记，其他的则四处寻找同情它们的官员，这些官员可以用自己的单位来为这些组织登记并向它们提供保护。 [57]
□ 媒体充满了敦促政府更多地关注它未能有效地处理的各种问题的文章。
□ 成千上万的志愿组织——专业协会、爱好者俱乐部、同仁组织、校友会等等——在全国各地建立起来，通常很少有或根本就没有实际的政府监督或干预。
□ 公民已经获得了某些直通公共媒体的通道。例如，上海市有一个据称拥有1000万听众的电话热线广播节目。许多打进电话的人抱怨当地政府的问题。
□ 中国公民已经有权控告官员滥用权力。针对政府的这类诉讼和审判的事件在90年代末急剧增长。
这些变化的迹象与缩小了以前国家对社会施加影响程度的结构发展同时出现。严格的户口和单位制度受到侵蚀；卫星电视和互联网极大地突破了国家对信息的垄断；学生毕业时不再受制于国家支配的工作分派；私人和外资企业——它通常拥有很少党员，如果不是根本就没有的话——正在雇用越来越多的人，等等。
总之，尽管仍是权力主义的，但中国政府无论是在观念上还是实践上，都不再是极权主义的了。政府可能压制对其权力的重大挑战，但通常是寻求吸引而非命令来使公众按其旨意办事。这要求当局寻求了解民众意愿。许多政府机构如今资助社会调查以了解民意，政府官员则希望听取心怀不满的公民的声音。政府也接受了如下的观念：社会存在的大部分领域是在政治领域之外，所以应该留给个人自己去塑造。 [58]
因此，在毛泽东时代政治体制控制——并扼杀——社会，而邓小平时代及其改革已经有意识地减少了国家对社会和经济活动的紧密控制。意识形态的衰落，电信革命的实现，非国有经济部门的发展，农村中向家庭农业的转变，更多地依靠市场力量而不是官员命令来决定商品、服务和经济机会的分配，相对富裕人口的出现，在国际舞台上日益增多的曝光，以及有目的的政治宽松政策，已经创造了一种大不同于改革前和改革初级阶段的局面。中国领导人如今设想他们的公民拥有个人利益并将依此而行动。他们欣然地按照利益驱动的政治而不是毛主义（或儒教）的原始统一社会的观念来思考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