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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公共马车的价格:每小时两法郎
马里尤斯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可实际上什么也没看见。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那姑娘,她一迈进这破屋,他的心可以说就把她紧紧抓住,并完全裹了起来。她呆着的那段时间里,他心驰神越,他的感觉完全停止,整个灵魂扑在一个点上。他凝视着,但不是那姑娘,而是一团光辉,那是缎面大衣和紫绒帽发出的光辉。即便天狼星进入这屋子,他也不会像这样眼花缭乱。
当姑娘打开包裹,摊开衣服和毛毯,和蔼地探问母亲病情,亲切地询问小姑娘伤势的时候,他窥视她的每个动作,竭力想听见她说话的声音。他已熟悉她的眼睛,她的额头,她的美貌,她的身材,她的步态,但还没听到过她的声音。有一次,在卢森堡公园,他好像听到她说了几句话,但又不十分真切。他宁可折寿十年,也要听见她的声音,以便把这音乐保留一点在他心中。可是,戎德雷特絮絮叨叨,不停地哀怨,喇叭似的哇啦哇啦,把其他声音都盖住了。这无疑使心醉神迷的马里尤斯感到十分扫兴。他贪婪地看着她。他不能想像,他在这个魔窟里,在这群邪恶的人中间看见的,真会是那个妙不可言的姑娘。就好像在一群癞蛤蟆中看见了一只蜂鸟。
她离开时,他只有一个念头:跟踪她,紧跟不舍,不找到她的住址决不离开她!千找万找,才神奇般地重新找到她,至少不能再得而复失!他跳下五斗橱,抓起帽子。他把手放到锁闩上,正要出去,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便止步不前了。走廊很长,楼梯很陡,戎德雷特很饶舌,白先生可能还没有上马车;万一在走廊里,或在楼梯上,或在大门口,白先生回过头来,看见他马里尤斯住在这幢房子里,肯定会惊慌不安,会想方设法再次躲开他,这样岂不又完了!怎么办?再等等?可在等的工夫,马车可能会开走。马里尤斯拿不定主意。最后,他决定冒冒险,走出了房间。
走廊里已没有人了。他奔到楼梯上。楼梯上也没有人。他急忙下楼,赶到林荫大道上,正好看见一辆马车拐到小银行家街,回巴黎城去。马里尤斯朝这个方向奔去。跑到大马路的拐角处,又见马车在穆夫塔街疾驰而去。马车已走远,无论如何追不上了。什么?跟在后头跑?这不行;再说,从车上肯定能看见有人在拼命追赶,那父亲就会认出他来。这时,真是天赐良机,马里尤斯看见一辆空出租马车经过林荫大道。只有一个办法,跳上这一辆,追赶另一辆。这样做切实可行,没有危险。
马里尤斯示意车夫停下,对他喊道:
“按小时算!”
马里尤斯没结领带,穿着旧工作服,还掉了纽扣,衬衣胸襟的打褶处还破了道口子。
马车夫停下来,眨了眨眼,向马里尤斯伸出左手,食指和大拇指轻轻搓了搓。
“什么?”马里尤斯问。
“先付钱。”马车夫说。
马里尤斯这才想起身上只有十六苏。
“多少?”他问。
“四十苏。”
“回来再付。”
马车夫吹起拉帕利斯小曲,用鞭子抽了一下马,就算是回答。
马里尤斯呆呆地看着马车远去。因为少二十四苏,他失去了他的快乐,他的幸福,他的爱!他又一次坠落黑暗中!他刚复明,就又成了瞎子!他辛酸地——应该承认,还非常懊悔地——想起早晨给那卑贱姑娘的五法郎钱。假如有这五法郎,他就能得救,就能死而复生,脱离地狱和黑暗,就能摆脱孤独、忧郁和寂寞。他把自己命运的黑线重新接到那根美丽的金线上,可那金线在他眼前飘了一下,复又断了。他垂头丧气地回到旧宅。
按说他应该想到白先生答应晚上再来,他只要干得好,就能跟上他;可他那时只顾凝视那姑娘,几乎没有听见这句话。
上楼梯时,他远远看见戎德雷特,裹着那位“慈善家”的大衣,在林荫大道的另一边,挨着戈布兰门街人迹罕至的城墙,在同一个形迹可疑的家伙说话;那是人们所谓的“城门强盗”,面目可疑,言语晦涩,看上去一肚子坏水,常常白天睡觉,这使人猜想他们在夜间活动。
那两人不顾大雪纷飞,站在那里说话;这样两个人,警察见了肯定会注意,可马里尤斯却没怎么留心。
不过,尽管他沉浸于痛苦中,却仍然想起,和戎德雷特谈话的那个城门强盗,很像库费拉克曾指给他看过的一个叫庞肖,外号叫春天或比格纳耶的家伙,这一带的人称他为相当危险的夜间出没的强盗。在前一卷中,我们已见过他的名字了。这个外号叫春天或比格纳耶的庞肖,曾与好几个刑事案有牵连,此后,便成了臭名昭著的恶棍。那时,他还只小有恶名。如今,他在盗匪圈里成了传奇人物。他在前朝末年,就在这方面开创了新风。晚上,天刚黑,在狮子沟的拉福斯监狱里,犯人三五成群,低声交谈,谈的是有关他的故事。在这个监狱里,巡逻道下方,有一条排粪阴沟,一八四三年,光天化日之下,曾有三十名囚犯从这沟里越狱,成了闻所未闻的事;就在这些茅坑的石板上方,可以看到庞肖的名字,这是庞肖自已在一次越狱中,明目张胆地刻在巡逻道的墙上的。一八三二年,警察就开始注意他了,但那时,他其实还没正式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