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黑暗的地方
下了船，汤姆叔叔和其他黑奴一起，跟在一辆简陋的马车后面，在崎岖的道路上往前行进。
马车里坐着雷格里，两个女人和行李一起被塞在马车后部。一行人正往雷格里的种植园赶去。雷格里十分得意地赶着马车，还不时地从口袋里掏出酒瓶来喝上一口。
“喂，你们听着！”雷格里转过身，看见后面那些垂头丧气的面孔时说道，“唱首歌吧，伙计们！”
男黑奴们面面相觑。雷格里又喊了一声“给我唱”，啪地抽了一下手中的鞭子。于是汤姆叔叔唱起了赞美诗。
“闭嘴，你这黑鬼！”雷格里咆哮道，“你以为我想听这个吗？听着，唱点儿热闹的东西。快！”
另一个黑奴唱起了一首在黑奴中流行的歌。他唱得很热闹，雷格里十分高兴，其他黑奴却只是强颜欢笑。
“哦，我的小乖乖，”雷格里转向爱弥琳，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我们快到家了啊！”
每次雷格里骂人发脾气时，爱弥琳都怕得要命，可是看着他现在说话的样子，爱弥琳又觉得自己宁愿挨他的打骂。雷格里的眼神让爱弥琳打心眼儿里作呕、浑身起鸡皮疙瘩，她情不自禁地靠紧了身旁的老女人。
“你从来没戴过耳环吧？”说着，雷格里用粗糙的手指捏住了爱弥琳的耳朵。
“没有，老爷。”爱弥琳小声地回答。她浑身发抖，低下了头。
“那好，你要是乖乖听话，我就送你一对。你用不着这么害怕，我不会让你干重活儿。你跟了我会过好日子的，就像个阔太太一样，只要你能好好听话。”
说着说着，雷格里的种植园出现在了大家眼前。这个种植园被原来的主人精心装饰过，但雷格里接手后仅仅拿它来赚钱，现在它显得非常荒凉。过去，种植园里的房子很大、很漂亮，可是现在，房子全都破败不堪，有的窗户用木板封死了，有的窗玻璃被打碎了。房子周围的地上到处都是碎木板、稻草、腐烂的旧木桶和破木箱。以前，屋前的草坪总是修剪得很平整，现在却是杂草丛生、凌乱不堪。园子里的花房现在连窗框也没有了，发霉的架子上放着一些遭遗弃的花盆，里面的土又干又硬，上面还残留着许多枯枝败叶。
马车驶进院子，沿着一条长满野草的石子路来到房子前。三四只模样凶狠的狗听见声音立刻蹿了过来。几个衣衫褴褛的仆人也跟在后面跑了过来。他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拦住了狗，汤姆叔叔和他的同伴才没被咬到。
“知道你们不听话会有什么后果了吧！”雷格里转向新来的黑奴们冷酷地说道。他满意地抚摸着这几只狗，继续说道：“这几只狗受过训练，是专门用来追捕黑奴的。要是你们想逃跑，它们会像吃晚餐一样把你们嚼碎吃掉的，连骨头渣儿都不留。所以，你们都给我当心点儿！”
雷格里又问一个衣衫褴褛的黑奴：“家里这些天怎么样啊，山宝？”
“好极了，老爷。”山宝戴着一顶无边帽子，毕恭毕敬地答道。
“昆宝，”雷格里对另一个正在极力表现、想引起他注意的黑奴说，“我吩咐你的事都做了吗？”
“老爷的吩咐，我哪敢不做啊！”昆宝一脸谄媚地说。
山宝和昆宝是种植园里的黑奴头子，雷格里像训练自己的猎狗一样有计划、有步骤地训练了他们，使他们现在变得十分野蛮和凶残。雷格里还设法让他们两个人互相憎恨，防止他们结成同盟。山宝和昆宝在种植园里横行霸道，监管其他人的工作，因此其他黑奴都对他们恨之入骨。通过这种方式，雷格里牢牢地控制着种植园里的大小事务。
“喂，你来，山宝。”雷格里说，“把这几个伙计带到住的地方去。这是我给你买的女人。我答应过给你带个女人回来的。”他将脸色发黄的老女人和爱弥琳的锁打开，然后把老女人推向了山宝。
老女人猛地一惊，往后退了几步，急促地说：“啊，老爷！我在新奥尔良市有老公啊，还有四个孩子！”说着，她用手捂住了脸，努力压抑住哭声。
“那又怎么样，你在这儿就不想要一个老公吗？别废话，走开！”说着，雷格里举起了鞭子。他把老女人赶到一边去，然后对爱弥琳说：“来吧，小情人，你跟我进屋去。”
这时，汤姆叔叔注意到房子的一个窗口出现了一张女人的面孔，脸色非常阴沉。接着雷格里和爱弥琳进了屋子。汤姆叔叔听见那个女人急促而专横地说了句什么。雷格里怒气冲冲地咆哮道：“你给我闭嘴！我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不用你管！”
汤姆叔叔只听见这些，他很快就跟着山宝往住处去了。他们的住处在种植园的另一个地方，离大房子很远。那儿只有一排简陋的小屋，屋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一堆又脏又臭的稻草杂乱地铺在地上。见了这些，汤姆叔叔的心不由得一沉。因为之前他还不断地安慰自己，只要能有一间小屋，就算很简陋，自己也可以将它收拾得很整洁，屋里面最好还有一个架子用来放《圣经》，这样他劳作回来之后就能够静静地看书。但是眼前的情景让他大失所望。
“哪一间是我的？”汤姆叔叔强压下心中的失望，低声地问山宝。
“不知道。不过你可以住这间。”山宝说，“这儿好像还能再住一个。现在每间屋子都住满了黑鬼，我真不知道再来人我该怎么办。”
天色很晚的时候，住在这些小屋里的人才拖着疲倦的身子成群结队地回来。这些黑奴的衣服又脏又破，个个疲惫不堪，脾气乖戾，谁都没有给新来的人好脸色。到处充满了令人生厌的声音。有几个人在争几台磨面用的手磨，发出粗哑的争吵声，他们需要将他们的一点点干玉米粒先磨成面，然后才能烤成饼作为仅有的晚餐。天刚蒙蒙亮这些黑奴就得下地，在监工的皮鞭下干活儿。眼下正是农忙季节，雷格里想尽一切办法让每个人都竭尽全力地干活儿。以前他还会稍稍关心一下黑奴们的身体，黑奴们生了病还让他们去看医生，这样他们可以多干几年。但是后来雷格里发现即使看医生也不能挽救黑奴们的生命，因为他们已经积劳成疾，根本医不好了。雷格里觉得自己赔了钱，还找了一大堆麻烦，所以现在他只管让黑奴们干活儿，直到干不动为止，而不管他们有没有病。“死了一个黑鬼，我再买一个，这样做从哪方面看都划算。”雷格里这样认为。
在雷格里的种植园里，黑奴们每天都耗尽了体力。当他们回到小屋时，汤姆叔叔想在他们中间寻找友善的面孔，可是没有找到。他看见的只是郁郁寡欢、满脸怒气的男人和虚弱不堪的女人，有一些女人已经被折磨得不像女人了。这些黑奴争先恐后地抢夺那几台手磨，力气大的人毫不客气地把力气小的推到一边。他们被主人当作野兽对待，自己也变得和野兽差不多了。由于磨少人多，直到深夜磨面声才停下来。
山宝走到脸色发黄的老女人跟前，将一袋玉米扔在她的面前，大声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露茜。”老女人说。
“好吧，露茜，你现在是我的女人了。你把这些玉米磨了，然后烤饼给我做饭，听见了吗？”
“我不是你的女人！”露茜在绝望中突然迸出勇气说，“走开！”
“那别怪我不客气了！”山宝说着抬起脚威胁道。
“你要杀了我也行，随你的便，我情愿现在就死！”露茜说。
“喂，山宝，你要是打坏了干活儿的人，我就去老爷那儿告你。”昆宝说。他刚才恶狠狠地赶走了两三个等着磨面的可怜女人，这会儿自己正忙着磨呢。
“你少管闲事！你要是敢那么做，我就告诉老爷，你不让那几个女人磨面。你这个老黑鬼！”山宝说。
走了一天的路，汤姆叔叔饿得快要晕过去了。
“给，你的！”昆宝说着扔下一个粗布口袋，里面装着一点儿玉米，“喏，黑鬼，拿着，保管好，一星期就这些了。”
汤姆叔叔等到很晚才磨上面。这时，他看见两个疲惫不堪的女人也在磨面，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他替她们磨了面，又把别人烤饼用过的快要熄灭的炭火拢在一起，然后开始弄自己的晚饭。汤姆叔叔的行为在这个地方是件新鲜事，他小小的善举打动了这两个女人的心，她们冷冰冰的脸上出现了女性温柔的表情。于是，她们也过来为汤姆叔叔和面做饼。汤姆叔叔在火堆旁坐下，掏出《圣经》，从中寻找慰藉。
“那是什么？”其中一个女人问。
“《圣经》。”汤姆叔叔说。
“《圣经》是什么书啊？”另一个女人问。
“真没想到！你从来没听说过《圣经》吗？”第一个女人说，“我以前常听太太念的。但是没想到今天我会呆在这个鬼地方。在这里只能听见鞭子声和骂人声。每天我都肌肉酸疼，浑身颤抖。山宝还老是骂我，说我摘棉花摘得不快。每天半夜我才能吃上晚饭，接着，还没来得及翻个身合上眼，就听见起床号响了，我又得爬起来干活儿。哎，这日子太难过了！咱们还是快点儿吃完回去睡觉吧。”
两个女人吃完就回自己的小屋去了。汤姆叔叔一个人坐在渐渐熄灭的火堆旁，闪烁的火光照着他的脸。他双手抱臂坐在那儿，膝上放着《圣经》。女人的话在他的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想着即将到来的痛苦生活，他的内心开始不安起来。
汤姆叔叔忧郁地站起来，脚步踉跄地走进山宝指定的小屋。地上睡了不少疲乏的黑奴，此刻他们正鼾声如雷。汤姆叔叔刚走进去，屋里的臭味就让他几乎想要退出来。可是外面夜深露重、寒气逼人，汤姆叔叔浑身疲乏，只好裹着一条破毯子，躺在角落里的稻草上睡着了。
在梦里，汤姆叔叔好像又回到了圣克莱尔先生的乡下别墅里，他与伊娃并肩坐在花园里那长满苔藓的凳子上。伊娃的眼睛低垂着，正在给他读《圣经》。过了一会儿，伊娃抬起头，用深邃的眼睛深情地看着汤姆叔叔，眼中射出的光芒像阳光一样抚慰着他的心。接着，伊娃好像展开了闪亮的翅膀，翅膀上落下了片片闪着金光的薄片，然后她就消失了。
汤姆叔叔一下子醒了，他用手摸了摸胸口的纸包，那里有乔治少爷送给他的银元和伊娃送给他的头发。这两样东西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安慰和勇气，他的心又重新感到了温暖。
没过多久，汤姆叔叔就熟悉了他的新生活。他性格沉稳、平和，做事从不拖拉，又守信用。不管干什么，他都干得又好又快。
雷格里将汤姆叔叔的优点默默地记在心里。他把汤姆叔叔视作一等黑奴，可是心里并不喜欢他，因为当雷格里毒打那些无助的黑奴时，别的黑奴都显得漠不关心，汤姆叔叔却总是流露出同情的神态。雷格里买下汤姆叔叔原本是打算让他成为监工的，这样，在他短时间外出时，就可以将种植园的事托付给汤姆叔叔了。在雷格里看来，做监工的首要条件是心狠手辣。他决定好好地训练汤姆叔叔，迫使他放弃慈悲心肠，对手下的人狠起来。汤姆叔叔到种植园几个星期之后，雷格里就开始实施这一计划。
一天早晨，黑奴们集合起来准备下地摘棉花时，汤姆叔叔惊奇地发现他们中间来了个新人。她是一个身材高挑、肤色稍浅的女人，30多岁，手脚都很细嫩，衣着整洁体面。她长得眉清目秀，一看就知道年轻时是一个美人。可是她的脸上有着深深的皱纹，面色灰黄，脸露病容，双颊深陷，身体消瘦。她那双眼睛又大又黑，流露出深沉、痛苦的神情。不过，她的下巴总是微微扬起，显出一副高傲和不屑的样子。
这个女人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这些汤姆叔叔都不知道。但是别的黑奴都认识她，他们不断地回头看她，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你也落到这一步了，真让人高兴！”一个黑奴忍不住说。
“嘻嘻嘻！”另一个黑奴笑着附和道，“你也要尝到我们的滋味了，小姐！”
“我们看她干活儿吧！不知道她晚上会不会像我们一样挨打！”
“要是看见她趴在地上挨一顿鞭子，我才高兴呢！”又一个黑奴说。
这女人根本不理会这些奚落与嘲笑。她昂首挺胸地往前走，脸上还是那种不屑的神情，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汤姆叔叔过去一直和有教养的人生活在一起，所以从女人的神态举止上，汤姆叔叔判断出她并不是一般的下层黑奴。但汤姆叔叔还弄不清楚她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屈辱的境地。这女人走在汤姆叔叔的身边。她既不看汤姆叔叔，也不和他说话，就这样一直走到地里。
一到地里，汤姆叔叔就忙着干活儿了，因为那女人离他不远，所以汤姆叔叔不时地朝她瞥一眼，看看她干活儿的情形。让汤姆叔叔意外的是，那女人干起活儿来干净利落，摘棉花摘得又快又干净。只是她的脸上还是带着不屑一顾的神情，好像很鄙视眼前的活计似的。
那天，那个名叫露茜的老女人也在不远处摘棉花。看起来，她正在忍受很大的痛苦，汤姆叔叔常常听见她发出呻吟声。露茜浑身颤抖，身子摇摇晃晃的，好像马上就要跌倒了。当汤姆叔叔靠近露茜时，他就一声不响地从自己的筐里抓几把棉花放进露茜的筐里。
“啊，别，请不要这样！”露茜惊慌地说，“这会给你惹麻烦的。”
这时山宝走了过来，他挥舞着鞭子，用蛮横、沙哑的声调说：“怎么回事，露茜？想耍滑头啊？”说着他抬起脚上沉重的牛皮靴踢了露茜一脚，接着又朝汤姆叔叔的脸上抽了一鞭子。
汤姆叔叔一声没吭，低头继续干活儿。可是露茜实在没力气了，一头晕倒在地。
“我来让她醒过来！”山宝狞笑着说。他从衣袖上取下一根大头针，一下子扎进了露茜的肉里，直到整个针头都扎了进去、只剩针帽露在外面。露茜发出凄厉的叫声。
“赶快起来，你这畜生，要不我让你尝尝更厉害的！”山宝恶狠狠地说。
露茜呻吟着站起身来，针扎的疼痛使她受了刺激，她有了一股超过身体极限的力量，拼命地干了一会儿活儿。
“给我像这样干下去。”山宝说，“否则今晚让你生不如死！”
“我情愿现在就死！”山宝走后，汤姆叔叔听见露茜说。接着露茜又念叨：“上帝啊，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们呢？”
汤姆叔叔冒着挨鞭子的危险，又走到露茜身边，将自己筐里所有的棉花都放到了露茜的筐里。
“啊，别这样！你不知道他们会怎样惩罚你！”露茜伸手阻挡汤姆叔叔。
“我能忍受！”汤姆叔叔说，然后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那个神态高傲的女人听到了汤姆叔叔说的话。她抬起头来，用乌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汤姆叔叔，接着从自己的筐里抓了一大把棉花放进汤姆叔叔的筐里。
“你对这地方一无所知，”女人说，“不然你就不会这么做了。你要是再呆上一阵子，就再也不会帮助别人了。到时你会发现，要保全自己会有多难！”
“希望这种事情不要发生，太太！”汤姆叔叔说，他情不自禁地对这个女人用了适用于身份高贵的人的尊称。
“上帝从不到这地方来。”高傲的女人一边愤愤地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摘棉花，嘴角挂着蔑视一切的微笑。
可是，这女人的举动被棉花地另一头的昆宝看见了，他挥着鞭子向她走过来。
“你敢玩花样？”昆宝洋洋得意地对女人说，“你现在在我手下，当心点儿，要不你可要吃苦头！”
这女人猛地挺直了身子，嘴唇颤抖着，眼睛里似乎要射出愤怒的火花。她用愤怒和蔑视的眼神狠狠地瞪了昆宝一眼。
“狗东西！”女人说，“看你敢碰我！我现在还有权利让狗把你撕烂、咬成碎片！我只要说一句话就成！”
“那你上这儿来干什么？”昆宝说，很明显他已经害怕了，灰溜溜地后退了一步，补充道，“我对你没有恶意，凯茜小姐！”
“那你给我滚远点儿！”女人说。听了这话，昆宝立刻跑掉了。
女人又埋头干起活儿来。她的利索劲儿让汤姆叔叔大为吃惊，她的身上好像被施了魔法，天还没黑，她的筐就已经装满了，而且棉花还冒出了筐。女人还好几次把大把大把的棉花塞进汤姆叔叔的筐里。天黑了好久之后，这群筋疲力尽的黑奴才头顶棉花筐，陆陆续续地朝储存棉花和过秤的房子走去。雷格里正在那儿跟山宝和昆宝这两个监工说话。
“汤姆那家伙老是往露茜的筐里放棉花。要是老爷不提防他，总有一天，他会让所有的黑鬼都感觉自己受了虐待！”山宝说。
“这个混蛋！”雷格里咬牙切齿地说，“得教训教训他了，对不对，伙计们？”
两个监工听了这话，都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
“对，对！要说训人，谁也比不上雷格里老爷！就是魔鬼也得甘拜下风啊！”山宝说。
“好吧，伙计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用鞭子打人，逼他不得不扔掉那些愚蠢的想法，给我变得服服帖帖！”
“可是，老爷，要让他扔掉那套想法得费很大劲儿呢！”
“我非让他扔掉不可！”雷格里嘴里嚼着烟叶说。
“还有露茜，她是我们种植园里最可恶的婆娘！她敢不听老爷的话！你叫她跟我过，她就是不干。”山宝愤恨地说。
“我本来想揍她一顿，让她听话的。”雷格里吐了一口烟叶汁说，“可眼下活儿太紧，她身体单薄，要是打伤了她，干不了活儿不划算。话说回来，身体单薄的人脾气都很倔，就算把她打个半死还是那样！”
“就是，露茜又可恨又懒，老是绷着脸，什么都不干，汤姆还帮着她。”
“哦，是吗？那好，就让汤姆揍她一顿吧，这对他是个很好的锻炼。”
“呵呵！哈哈！”山宝和昆宝大笑起来。
“还有，老爷，汤姆和凯茜小姐两人串通一气，帮露茜填满了棉花筐。”
“等会儿我来过秤！”雷格里加重语气说道。
两个监工又一次爆发出魔鬼般的笑声。
接着，雷格里又恶狠狠地骂了一阵，到过秤的房子去了。
筋疲力尽的黑奴们列队走进过秤房，畏畏缩缩地递上自己的筐过秤。雷格里在一块石板上做记录，那上面列着黑奴的名字和需要上交的数量。
汤姆叔叔的筐过了秤，分量合格。他焦急地观望着，希望露茜能够顺利过关。
露茜步履蹒跚地走上前来，费尽力气递上了自己的筐。雷格里看得很清楚，她筐里的棉花分量十足，但雷格里故意大发脾气，说：“你这懒畜生！又不够分量了！站到一边去，等会儿再收拾你！”
露茜绝望地悲叹一声，瘫倒在一块木板上。
被称作“凯茜小姐”的女人这时走上前来，满不在乎地交上自己的筐。在她递筐时，雷格里用半是嘲弄半是探询的目光看着她的眼睛。
凯茜定定地看着雷格里，双唇微微蠕动着，用法语说了句什么。谁都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她说完后，雷格里的表情却变得异常凶狠。他举起手，看样子要打她。凯茜万分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开了。
“汤姆，”发狂的雷格里将矛头对准了汤姆叔叔，“你过来。我跟你说过，我买你不是要你干一般的活儿的，我打算提拔你做监工。今天晚上你就开始熟悉你的工作吧。现在你去把这个女人打一顿。你已经见得不少了，知道该怎么做了。”他指着地上的露茜对汤姆叔叔说。
“请老爷原谅。”汤姆叔叔诚恳地说，“希望老爷不要让我干这个，我不习惯干这个，我从来没干过，我也决不会去干的。”
“以后你会学会很多过去没干过的事情的！”雷格里说着，操起一根牛皮鞭，朝汤姆叔叔的脸上狠狠地抽了一鞭，紧接着，雨点般的鞭子又劈头盖脸地抽过来。
“怎么样！”雷格里停下来歇口气说，“你现在还说你不会干吗？”
“是的，老爷。”汤姆叔叔说着抬起手，擦去嘴角的血，“我愿意白天黑夜地干活儿，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会一直干下去。可是这件事我觉得不对，我不能干。老爷，我永远都不会干的，永远不会！”
汤姆叔叔的声音十分柔和平静，说话的态度也一向恭敬，所以雷格里认为他很懦弱，容易制服。但他万万没有料到汤姆叔叔会说出这番话来。当汤姆叔叔说完最后几句话时，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到震惊。可怜的露茜十指交错握在一起，说道：“啊，上帝！”其他的黑奴也都面面相觑，倒吸凉气，好像等待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可怕风暴。
雷格里一时呆若木鸡，没了主意，可是没过多久他就爆发了。
“什么！你这该死的畜生！我要你干的事，你竟敢说不对！你们这帮该死的畜生有什么资格说不对？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觉得自己是绅士老爷？哎呦，汤姆老爷，你竟敢对你的主人说什么是对，什么是不对了！这么说，你认为打这女人不对啰！”
“是的，老爷。”汤姆叔叔镇定地说，“这个可怜人有病，身体虚弱。打她实在太残忍了，我永远不会做这样的事。老爷，你要是想杀我就杀吧，但是，我决不会动手打这里任何一个人的，我决不会这么干的——死都不干！”
听了这话，雷格里气得浑身发抖。他灰色的眼睛里闪着凶光，连胡须似乎也气得卷起来了。
“看哪，这儿有一个虔诚的家伙，下凡到我们这些罪人中间来了！他这个圣人、君子，来给我们这些罪人指明罪过来了！得啦，你这个恶棍，别装得这么虔诚了。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圣经》里说的‘做仆人的，凡事要服从你们的主人’这句话吗？我不是你的主人吗？难道不是我花1200块钱买下你的吗？难道你不是从肉体到灵魂都属于我吗？”说着，雷格里用脚上沉重的皮靴狠狠地踢了汤姆叔叔一脚。
听了雷格里最后一句话，汤姆叔叔猛地挺直了腰板。他热切地望着苍天，眼泪混着鲜血从脸上流了下来。他呼喊道：“不！不！不！我的灵魂不属于你，老爷！你没有买下我的灵魂，你根本不可能买到它！我的灵魂属于上帝，他才有能力拥有它。你伤不了我！”
“伤不了你！”雷格里冷笑道，“我们来看看，看看我能不能伤得了你！喂，山宝、昆宝，你们给我好好教训教训这狗东西，让他一个月都爬不起来！”
两个巨人般的黑人立刻一把抓起汤姆叔叔，脸上露出魔鬼般的兴奋之情。当他们把毫不反抗的汤姆叔叔拖走时，露茜吓得失声尖叫起来，其余的黑奴也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担心地望着这个正直的可怜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