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小主人
两天以后，一个年轻人驾着一辆轻便马车来到了种植园。他匆匆地把缰绳往马脖子上一扔，就跳下车打听种植园的主人。
这个人是乔治·谢尔比，汤姆叔叔在肯塔基时的小主人。
原来，奥菲利亚小姐曾给谢尔比太太写了一封信，请求他们赶紧派人赎回汤姆叔叔。可是，这封信在一个偏远的邮局耽搁了两个月之后才送到谢尔比太太手中。在她收到信之前，汤姆叔叔已经来到了雷格里的种植园。
谢尔比太太看到信后万分焦急，但是她没法立刻采取行动。因为当时谢尔比先生得了重病、生命垂危，谢尔比太太只能每天在病榻前悉心照料丈夫。几天以后，谢尔比先生去世了，谢尔比太太又有大量繁琐的事务需要处理，忙得不可开交。
这时，乔治少爷已经长成大人了，成了母亲可靠的助手。他帮着谢尔比太太收账、查账、出卖产业、清偿债务。在此期间，乔治少爷还通过奥菲利亚小姐信上的介绍，与负责处理圣克莱尔先生事务的律师取得了联系，不久以后便收到了这名律师的回信。乔治少爷从信上得知汤姆叔叔在一场公开拍卖中被卖掉了，但是还不知道买主的情况。
谢尔比太太和乔治少爷都对这个结果感到不安。一忙完手上的事情，乔治少爷就立刻决定要亲自到新奥尔良市走一趟，进一步打探汤姆叔叔的下落，把他赎回来。
乔治少爷一连找了几个月，但都一无所获。后来在一个非常偶然的情况下，他遇见了一个人，这个人碰巧知道汤姆叔叔的情况。于是在此人的指点下，乔治少爷揣着钱，心急火燎地赶到了雷格里的种植园。
乔治少爷很快就被领到了宅子里，在客厅里他见到了雷格里。
雷格里漫不经心地接待了这个陌生人。
“据我了解，”乔治少爷说，“你在新奥尔良市买了一个名叫汤姆的黑奴。他过去是我父亲种植园里的仆人，我来看看能不能将他赎回去。”
雷格里脸色沉了下来，没好气地说：“不错，我是买了这么个家伙，这笔买卖我可亏大了！这狗东西胆大包天，竟挑唆我的两个黑奴逃跑了，两个人加起来值2000块钱呢。我要他告诉我那两个黑奴的下落，他说他知道，但就是不会告诉我。这该死的畜牲！太狂妄自大了！所以我毫不客气地揍了他一顿。我想他这会儿已经快死了，不过兴许还能挺过来。”
“他在哪儿？”乔治少爷焦急地问，“带我去看他。”由于愤怒，年轻的乔治少爷脸颊涨得通红，两眼冒火。可是他很谨慎，暂时什么都没说。
“他在那个棚屋里。”站在一旁为乔治少爷牵马的一个小黑奴说道。
雷格里怒气冲冲地踢了那孩子一脚，对他破口大骂。乔治少爷狠狠地瞪了雷格里一眼，转身朝棚屋走去。
汤姆叔叔已经在那里躺了两天了。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迷状态。夜深人静时，那些孤苦可怜的黑奴们曾偷偷跑去看他，想报答一下汤姆叔叔过去施与他们的恩惠。他们没有什么东西给汤姆叔叔，只有一点儿玉米饼或者一杯冷水。东西虽然微不足道，但这是他们的一片深情。他们站在汤姆叔叔的身边轻声哭泣，眼泪洒在那张忠厚、毫无知觉的脸上。
汤姆叔叔被打那天，凯茜在阁楼上偷听到了外面的谈话，知道了汤姆叔叔为她和爱弥琳作出的巨大牺牲。一天夜里，凯茜不顾被发现的危险，悄悄地从阁楼溜出来，来到汤姆叔叔躺着的地方探望他。看到汤姆叔叔凄惨的样子，凯茜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握住汤姆叔叔的手，失声痛哭。汤姆叔叔吃力地睁开眼睛，抬起另一只手抚摸着凯茜的头发，轻声说：“不要哭，不要哭。我就要解脱了，你要为我感到高兴！”接着，汤姆叔叔又极力催促凯茜离开，以免被人发现，否则他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凯茜只好一步一回头，哽咽着离开了。
现在，乔治少爷走进小屋时，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一样难受。
“汤姆叔叔，我来了，你醒醒啊。”乔治少爷在汤姆叔叔身旁跪下来，眼里涌出了泪水，“你看看我，我是乔治啊，我来接你回家了！”
乔治少爷轻声的呼唤穿透了这垂死之人的心。汤姆叔叔微微动了一下头，睁开了眼睛，用微弱的声音说：“乔治少爷，乔治少爷，你是乔治少爷！”说着，汤姆叔叔的眼里出现了亮光，整个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用僵硬的手抓住了乔治少爷的手腕，眼泪从脸上流了下来。
乔治少爷擦了一下眼泪，紧紧地握住汤姆叔叔的双手，笑着说：“汤姆叔叔，你认出我了！”
“感谢上帝！这……这……这正是我期盼的啊！你们没有忘记我！现在我死也心满意足了！”
“你不能死！你千万不能死！我来就是要赎你，带你回家去的。”乔治少爷万分急切地说。
“啊，太迟了，乔治少爷，我要跟着上帝走了。”
“啊，别死！求求你别死！一想到你受的苦，还躺在这么一间破屋子里，我的心都要碎了！”
“乔治少爷，你不要伤心，你该为我高兴才对！”汤姆叔叔轻轻摩挲（suō）着乔治少爷的手，继续说道，“你千万别告诉克洛伊，可怜的女人！我现在这个模样，她知道了会很难受的。你就告诉她，我快要进天国了，说我等不了她了。啊，还有可怜的孩子们，每次想到他们，我的心都跟刀戳般难受！请少爷以后多多照顾他们！代我问候老爷、太太和种植园里的每一个人！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他们！”
这时，雷格里出现在了门口。他用满不在乎的眼神朝屋里看了一眼，又转身走了。
“这个恶魔！”乔治少爷满腔怒火地说，“总有一天我会跟他算这笔账的！”
“啊，千万别这么说！”汤姆叔叔说着抓住了乔治少爷的手，“乔治少爷！别这么想！他并没有真正伤害我，只是为我打开了天国的大门，仅此而已！”
汤姆叔叔说这句话时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眼里的亮光渐渐消失了。汤姆叔叔闭上了双眼，脸上开始出现神秘而庄重的表情。他又长又深地吸着气，宽阔的胸脯沉重地起伏着。
“谁也不能让我们远离基督之爱！”汤姆叔叔临终前挣扎着说出这句话，接着便含笑长眠了。
乔治少爷怀着庄严之情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紧张地注视着汤姆叔叔的脸。不一会儿，他感到汤姆叔叔的手滑了下去。他知道汤姆叔叔的灵魂已经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他悲伤地站了起来，转过身，雷格里正阴沉着脸站在他背后。由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乔治少爷暂时没有心情跟这个恶魔计较。
乔治少爷盯着雷格里，用手指着汤姆叔叔，直截了当地说：“你把他身上的东西都榨干了。这具尸体你要多少钱？我要把他带走，好好地安置。”
“我不卖死黑奴。”雷格里冷冷地说，“你想带走就带走好了。”
“伙计们，帮帮忙。”乔治少爷对三个黑奴说，他们刚才正站在一旁看着汤姆叔叔，“帮我把汤姆叔叔抬起来送到我的车上，再给我拿把铁锹来。”
其中一个黑奴跑去拿铁锹，另外两个帮乔治少爷把汤姆叔叔的尸体抬到了马车上。
乔治少爷没跟雷格里说话，也没看他一眼。雷格里没有阻止黑奴们执行乔治少爷的命令。他只是站在那儿吹着口哨，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乔治少爷把他的斗篷铺在马车里，黑奴们小心翼翼地把尸体放在上面。接着，乔治少爷转过身，盯着雷格里，强作镇定地说：“我还没有为死者讨回公道，现在不是时候，这也不是地方。但是，先生，这无辜的人的血不能白流，我要向外界公布这桩谋杀案。我要到离这里最近的法官那儿告发你。”
“请便吧！”雷格里不屑一顾地说，“我倒想看看你怎么告发我呢！你如何证明，到哪儿去找证人呢？说啊！”
雷格里说的是事实。种植园里没有其他白人，而在美国南方所有的法庭上，黑人的证词是毫无效力的。乔治少爷心里的愤怒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但他对雷格里却无可奈何。
“再说了，为一个死黑鬼大惊小怪的，值得吗？”雷格里吐了一口唾沫说道。
这句话一说出来，就像一颗小火星引爆了弹药库，乔治少爷心里的愤怒一下子爆发了。他转过身，满腔怒火地挥起一拳，把雷格里打得趴在了地上。
雷格里是这样一种人，如果有人将他打翻在地，他非但不会还手，还会对那人产生敬意。所以，乔治少爷将他打趴下后，他立刻不再小看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了。雷格里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掸掉衣服上的灰土，任由乔治少爷驾着马车离开。
乔治少爷在种植园的边界外找到了一个干燥的沙丘，那里还有几棵树，洒下一片树阴。黑奴们在那儿挖了墓穴。
“要将斗篷拿掉吗，老爷？”那几个黑奴问。
“不，不要，把它跟汤姆叔叔一起埋了吧！我现在只能送你这件东西了。可怜的汤姆叔叔，你收下它吧。”
黑奴们将汤姆叔叔放进墓穴，然后开始默默地往里面填土。乔治少爷站在一边悄悄落泪。黑奴们将墓穴填好后，又在上面铺了一层绿草皮。
“你们可以走了，伙计们，谢谢！”说着，乔治少爷在每个人手中塞了几个硬币，可是黑奴们还磨蹭着不肯走。
“请少爷买下我们吧。这儿的日子不好过啊，少爷！”一个黑奴说。
“我们会忠心耿耿地为您效力的！”另一个黑奴说。
“求少爷买下我们吧！”三个人齐声说道。
“我办不到！办不到啊！”乔治少爷说着，很为难地挥手要他们走开，“我无能为力啊！”
这几个可怜人垂头丧气、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替我作证吧，上帝！”乔治少爷跪在汤姆叔叔的墓前说道，“从现在开始，我要尽自己所有的力量把万恶的黑奴制从我们的国家铲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