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黑奴上路
这一天，汤姆叔叔就要被带走了。早晨，汤姆叔叔从小屋的窗户向外看去，外面正下着毛毛细雨。天灰蒙蒙的，好像也在为汤姆叔叔伤心。克洛伊大婶正在为汤姆叔叔熨（yùn）衣服，她小心翼翼地压着每一条皱痕，不时抬起手擦去脸颊上的眼泪。汤姆叔叔坐在一边，膝上摊着一本《圣经》。两人都没有说话，三个孩子还在熟睡。
汤姆叔叔是多么爱这个家啊！他站起身来，默默地走到孩子们的床前，用爱怜的眼光看着三张小脸。
“这是最后一次看见你们了。”他自言自语道。
克洛伊大婶强忍住悲痛，一遍又一遍地熨着那件粗布衫。终于，她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将熨斗往桌上一扔，放声大哭起来。
“天哪！我们真的要认命吗？要是我知道你被卖到哪儿去也好啊！太太说会想办法在一两年内将你赎回来。可是，被卖到南方去的黑人们从来就没回来过！都被活活累死了！这可怎么办啊？”
“克洛伊，放心好了，上帝会保佑我的。”汤姆叔叔安慰道，“我们应该感到庆幸，被卖到南方去的是我，而不是你或孩子们。只要你们在这儿一切平安就好，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所有的不幸吧。”汤姆叔叔声音嘶哑。由于悲伤，他有些哽咽，但是他的语气里透着勇敢与坚强。
“你别安慰我了，我不相信！”克洛伊大婶说，“老爷不该用你来抵债。你给他挣的钱是他给你的两倍！他欠着你，多少年前就该给你自由了。你对他这么忠心，总是把他的事情当作头等大事，把他看得比我和孩子还重！他却只为自己着想，甚至不惜拆散别人的家庭。上帝会跟他算账的！”
“克洛伊，千万别这么说。谁也不能这样说老爷！把他跟别的老爷比一比，除了他，谁能给我们更好的生活条件呢？要是老爷有办法，他一定不会卖掉我的。”
“反正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克洛伊大婶擦了一下眼泪回答道。
在黑奴的眼里，南方的种植园就像地狱一样黑暗。那里的种植园主会逼迫他们不停地干活儿，直到榨干他们身上最后一滴血。正因如此，很多黑奴才会忍饥挨饿、冒着被抓捕的危险逃去自由的北方。
今天，谢尔比太太特意告诉克洛伊大婶，不用在大宅里侍候主人们吃早餐。因此，可怜的大婶留在小屋里，花全部心思为汤姆叔叔准备最后的早餐。她宰了最肥的鸡，按照丈夫的口味精心做了玉米饼。
他们的小儿子看到桌上丰富的菜肴，忍不住伸手抓了一块鸡肉。克洛伊大婶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这是你爸在家里吃的最后一顿饭啊！”
“克洛伊，别这样。”汤姆叔叔温和地说。
“我心里乱得很，脾气也很暴躁。”说着，克洛伊大婶撩起围裙擦了擦眼泪。
两个小男孩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先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小宝宝则爬到母亲腿边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克洛伊大婶抱起小宝宝，“别哭了，来，吃点儿东西吧！孩子们，你们也吃一点儿，对不起，妈妈刚才对你们发火了。”
听了这话，两个不明就里的孩子马上劲头十足地吃了起来。
吃完饭，克洛伊大婶一边为汤姆叔叔收拾衣服，一边说：“这是你的法兰绒衣裤，犯风湿病时穿。穿衣服要爱惜，以后就没人给你做衣服了。这是旧衬衣，这是新衬衣。昨晚我把你的几双袜子都缝结实了。可是，以后谁给你缝缝补补呢？”说到这里，克洛伊大婶又伤心地抽泣起来，“不管生不生病，今后都没有人照顾你了！我操再多心都没用了！”
两个小男孩吃饱了饭才开始思考眼前发生的事情。看见妈妈在哭、爸爸神情悲伤，他们也用手背擦着眼睛，抽搭起来。汤姆叔叔将小宝宝放到腿上，让她尽情地抓他的脸、拽他的头发。有时，小宝宝还会咯咯地笑出声来。
“唉，乐吧，可怜的孩子！”克洛伊大婶说，“你以后也会经历这些事的，看着丈夫和孩子被卖掉，甚至自己也会被卖掉。黑人最好什么亲人都没有！”
这时，他们的一个儿子叫道：“太太来了！”
克洛伊大婶没好气地说：“她来有什么用！”
谢尔比太太进来时，克洛伊大婶态度生硬地给她端了一把椅子。谢尔比太太坐下后，神情焦虑地说：“汤姆，我来是……”话还没说完，她就用手帕捂着脸哭了起来。看见谢尔比太太这样哭，克洛伊大婶也放声大哭起来，一时间大家哭成了一团。
“我的好伙计，”谢尔比太太说，“相信我，我们一筹到钱就将你赎回来。”
不一会儿，海利怒气冲冲地来了，进门时还在门上踹了一脚。昨晚没有抓到伊莉莎，他憋了一肚子气。
“喂，”海利说，“你这黑鬼，收拾好了吗？哦，夫人好！”看到谢尔比太太，他弯了弯腰。
克洛伊大婶怒气冲冲地关上了汤姆叔叔的行李箱，她的眼睛盯着海利，似乎要迸出火星。
汤姆叔叔温顺地扛起沉重的行李箱，跟随他的新主人走了出去。克洛伊大婶抱着小宝宝，和汤姆叔叔一起向停在门口的马车走去，后面跟着哭哭啼啼的两个小男孩。种植园里的男女老少都来跟汤姆叔叔告别，许多女人痛哭流涕。
“上车！”海利恶狠狠对汤姆叔叔说。汤姆叔叔上了车，海利从车座底下拽出一副沉重的脚镣，把汤姆叔叔的两只脚牢牢锁住。人群中爆发出愤怒的低吼。谢尔比太太站在走廊上说：“海利先生，我向你保证，这么做根本没有必要。”
“这很难说，太太，我已经损失500块钱了，再也冒不起风险了！”
两个小男孩这才明白了父亲的命运。他们紧紧地抓住母亲的衣裙，哇哇大哭起来。
“我很难过。”汤姆叔叔说，“乔治少爷不在家，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乔治少爷到朋友家去了，要在那儿住两三天。他昨天一大早就走了，走时还不知道汤姆叔叔被卖掉的事。谢尔比先生也不在家，他借口到乡下去办事，好避开这种不愉快的场面。
“代我向乔治少爷问好。”汤姆叔叔诚挚地说。
海利挥动鞭子，赶着马车出发了，汤姆叔叔回过头忧伤地凝视着这片熟悉的地方，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为止。
马车在尘土飞扬的路上飞速前行，整个种植园很快被抛在了后面。过了一会儿，海利突然将车停在了一间铁匠铺门口，从车内拿出一副手铐，走到铺子里，要求铁匠改一下。
“这对他来说有点儿小。”海利向外指了指汤姆叔叔。
“天哪！这不是谢尔比家的汤姆吗？他该不是被卖掉了吧？”铁匠问。
“就是他，他被卖了。”海利得意洋洋地说。
“哎！真想不到！”铁匠说，“你不用给他戴手铐。他最忠心了。”
“可是有腿就会跑。”
“好吧。”铁匠开始摆弄工具，“听说南方的种植园里，黑人死得很快，是不是啊？”
“没错，只有他们死得快，市场才能兴旺啊。”海利说。
“唉，像汤姆这么好的一个黑人被弄到种植园折磨至死，真是让人惋惜啊！”
此时，汤姆叔叔正伤心地坐在铁匠铺外面。突然，他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乔治少爷就已经跳上了马车，伸开双臂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边哭边骂起来：“真卑鄙！如果我是大人，我决不会这么干的！”
“啊，乔治少爷！您来了我真高兴！”汤姆叔叔说，“要是临走前见不到您，我可真难过得受不了！”这时，汤姆叔叔的脚动了一下，铁链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乔治少爷的目光落在了脚镣上。
“真无耻！”他大声说，握起了拳头，“我非要揍他一顿不可！”
“千万别！乔治少爷，别这么大声说话，惹恼了他对我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好吧……为了你，那就算了。你的事家里根本没有人给我捎信儿，要不是我的朋友告诉我，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在家里冲他们发了一顿脾气。”
“这么做不对啊，乔治少爷，不能对父母不尊敬！”
“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汤姆叔叔，”乔治少爷将一块中间钻了孔、穿了绳子的银元系在汤姆叔叔的脖子上，“你把衣服扣严一点儿，盖住它，好好保存。每次看见它，你都要记得，我会去南方找你，把你赎回来的。要是爸爸不让我这么做，我就不放过他。”
“啊！乔治少爷，您不能这样说您的父亲！”
“哎呀，汤姆叔叔，我只是太难过了，这样说并没有恶意啊。”
“乔治少爷，”汤姆叔叔语重心长地说，“您要做个好孩子，我希望您成为一个绅士，一个真正的绅士——从不对父母说不恭敬的话。”
汤姆叔叔用他粗大有力的手抚摸着乔治少爷细软的头发，继续温和地说：“乔治少爷，我看见您身上有好多优点，有学问、会读、会写。您一定会成为一个知识渊博的好人。所有的人都会为您感到骄傲的！像您父亲一样做个好老爷，像您母亲一样做个好基督徒[1] 。”
“汤姆叔叔，你总是给我忠告。我要做个真正的好人。”乔治少爷说，“你一定不要灰心，我会把你赎回来的。我跟克洛伊大婶说了，等我长大了，我要把你们的房子翻盖一下，到时你们就会有一间真正的客厅了。”
这时，海利拿着手铐走出了铁匠铺。
“我真为你感到羞耻！”乔治少爷跳下车，冲着海利说，“贩卖黑奴，把他们像牲口一样用铁链锁住！”
“只要有你们这些大人物买黑奴，我就会卖。”海利得意地说。
“我长大以后决不买卖黑奴。”乔治少爷大声回答。说完，他又向汤姆叔叔道别：“再见，汤姆叔叔，别灰心，要坚强。”
“再见，乔治少爷。”汤姆叔叔深情地看着他说道，“愿上帝保佑您！”
乔治少爷渐渐地远去了。汤姆叔叔一直目送着他离开，感到心中一阵温暖。他抬起手，将那块银元紧紧地贴在胸口上。
“喂，汤姆，”海利走过来，把手铐扔进车里，“我打算对你公道点儿，不给你戴手铐了。你也不要耍花招，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汤姆叔叔根本没有逃跑的打算，海利的这番警告实在是多余的。
[1] 人都会为您感到骄傲的！像您父亲一样做个好老爷，像您母亲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