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为自由设限:1978–1979
文化大革命其实是一场“反文化的革命”,它攻击了旧文化,却并没有创造出新文化。红卫兵引用历史典故和历史故事,不但打击在位的干部,而且批判几乎所有的小说、故事、戏剧和文章。文革随着毛泽东去世和“四人帮”被捕而偃旗息鼓,很多多年不敢讲话的中国人十分渴望有畅所欲言的机会。有人想反击迫害过他们的人,有人要保护自己,还有人只是想诉说自己及其亲友蒙受的苦难。
有些党的领导人从这种被压抑的怨气中,看到了用来对付其敌人的机会。还有一些人并无政治目的,只想表达个人感情。但是,包括邓小平在内的对制度有全局思考的中共领导人担心,如果允许“太多的”自由,允许有组织的抗议,国家有可能再次陷入文革那样的混乱。在政治运动或大饥荒中本人或亲人受过苦的有数千万人。强烈的敌对情绪不但针对欺压乡里的地方干部,而且针对上一级干部,因为他们都属于造成这种灾难的体制的一部分。在邓小平看来,中国社会如此庞大,人口众多,百姓十分贫穷且相互对立严重,在行为方式上明显缺乏共识,所以必须有一定的自上而下的权威。自由的边界能够放得多宽,又不至于使中国社会陷入1949年以前或文革式的混乱?在整个邓小平时代,这一直是造成分歧的一个核心问题。
在判断民众的批评浪潮在何种情况下会导致秩序崩溃这一点上,中共领导人并无公认的标准。因此,对于如何设定和维护这条界线,他们内部也难免发生分歧。主管科学、高教、青年事务和统战工作的干部,往往会代表与他们共事的人的观点,一般会赞成较多的言论自由。负责公共治安的干部则较为慎重,主张对自由进行更多的限制。宣传部门的领导者往往摇摆不定:其中有些人受过良好的人文和社科教育,愿意为自己和他人争取更多的自由;但在履行职责的过程中,也有很多人在传达和实施这些限制时变成了小暴君。
同时,敢于试探可允许的公开讨论界线的人,一般说来都不是出身于地主和资产阶级的人。那些“阶级出身不好”的党外知识分子多年来已经被吓得噤若寒蝉,也没有站在公开批评的前列。实际上,在后毛泽东时代冲击言论边界的人,通常都是勇敢的年轻人、党员和老干部,或是有当权的亲朋好友能够为他们提供保护的人。
从原则上说,邓小平赞成扩大自由,他愿意在这方面采取实用主义的态度。但是由于他承担着维护社会秩序的最终责任,当他对秩序能否维持产生深切疑虑时,他会迅速收紧控制。三中全会以后,邓小平感受到了群众对于结束文革、打开改革开放新时代的广泛支持,因此他允许了两次重要论战的开展,这扩大了中国人的言论自由。这两次论战一次是在民众中自发产生并对公众开放的,它最初出现在天安门广场附近的一道墙上,即后来广为人知的“西单民主墙”,后又扩散到全国其他城市。另一次是党发起的论战,只局限于党内,它使一些知识分子和党内主管文化政策的领导干部走到了一起,探讨他们在新时期工作的指导方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