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巴卓夫访问北京
5月15日戈巴卓夫抵达北京那天,支持学生的人再次增多。5月16日是邓小平会见戈巴卓夫的日子,政府在凌晨1点作了最后一次清场的努力。广场上的大喇叭广播说,政府正在与学生代表对话。官方的广播敦促学生考虑国家利益,停止绝食,返回校园。学生们在他们制作的欢迎戈巴卓夫的横幅下听着广播,他们把戈巴卓夫视为值得中国效仿的政治改革家。其中一条横幅上写着“向民主的使者致敬”。[20-41]但他们仍然拒绝离开广场,而且有越来越多的人群前来支持他们。政府别无选择,只好取消原定在广场举行的欢迎仪式,改在有重兵把守的机场举行了一个规模很小的仪式。邓小平和戈巴卓夫的会见地点是人民大会堂,示威者试图冲进去,事件过程中打碎了一扇窗户。
在绝食导致的纷乱中被迫改变欢迎仪式地点,这让邓小平和老干部们脸上无光,他们连自己首都的秩序都维持不了。不过,邓小平和戈巴卓夫的会谈进行得很顺利。在中国领导人中间,没有任何人像邓小平那样在中苏之争中扮演着核心的角色。他曾在1960年代初负责起草九评苏共中央的公开信,又在1963年访问莫斯科,代表中国与苏斯洛夫交锋。但是,他也曾两次亲自为改善两国关系打下基础:一次是在1979年攻打越南后不久,另一次是1985年他请来访的罗马尼亚领导人齐奥塞斯库(NicolaiCeauŞescu)向苏联领导人转达了中国就中苏关系正常化提出的条件。中苏两国外交官之间的谈判一直持续到1989年2月,双方才就越南停止占领柬埔寨的联合公报的措辞达成一致,并宣佈了戈巴卓夫访问北京、开创友好关系新时代的日期。[20-42]
邓小平精心地与美国官员保持沟通,以便不使中苏关系的改善损害中美关系。中苏双方一达成协议,邓小平立即在1989年2月26日会见了参加日本天皇葬礼后到中国进行短暂访问的美国总统乔治・布什。邓小平向布什保证中苏关系的改善不会影响中美两国的友好关系。他首先回顾了中苏关系史,明确表示中国不会与苏联发展出1950年代那样的亲密关系。他说,中国将继续加强与美国的关系,因为这符合中国的战略利益。[20-43]5月份,就在戈巴卓夫到访前夕,他又派万里去消除美国和加拿大官员——包括在5月23日向布什总统——的疑虑,与戈巴卓夫的会谈不会损害中国与美国和加拿大的关系。中苏会谈之后,他派钱其琛外长向美国通报了会谈的内容。
5月16日邓小平与戈巴卓夫两个半小时的会谈中,钱其琛外长也在座。据他说,邓小平在会谈中兴致勃勃,甚至有些兴高采烈,因为他是依照自己的条件弥合了与苏联的裂痕。邓小平和戈巴卓夫都是改革家;84岁的邓小平即将结束他的政治生涯,而58岁的戈巴卓夫才刚刚开始。邓小平毫无敌意地谈到过去与苏联的矛盾,他承认亲自参与过中苏之间的意识形态之争,但是他说,争论的双方讲的“全是空话”。[20-44]他坦承“我们也不认为当时我们说的话都是对的”。邓小平不靠笔记,仅凭记忆就清楚细致地讲述了跌宕起伏的中苏关系。他说,问题的原因在于苏联对中国不能总是做到平等相待。但是他又说,中国绝不会忘记苏联的援助为新中国打下了工业基础。邓小平同意结束过去的争论,放眼未来,使中国能够与各个邻国创建睦邻关系。戈巴卓夫对历史背景已有很好的了解,他言谈谨慎,表示赞同邓小平的看法,中苏作为邻国应当努力发展友好关系。[20-45]
邓小平对戈巴卓夫发表了具有全局性和前瞻性的讲话,但他毕竟年事已高——有人认为他当时也有些紧张,在欢迎戈巴卓夫的宴会上,他面对镜头时手有些颤抖,饺子竟从筷子上滑落下来。[20-46]就在这一天,有大约200名绝食者被紧急送往医院治疗,广场上的绝食者还有大约3,100人。[20-47]邓小平很难忘记不断恶化的局势。
戈巴卓夫在5月16日下午会见赵紫阳时说,他已经见过邓小平,但现在见到赵紫阳总书记,全部协定才算是得到了正式认可。赵紫阳解释说,邓小平仍在工作,中国仍然需要邓小平的智慧和经验,“因此1987年的十三届一中全会郑重作出决定,在最重要的问题上仍要由邓小平同志掌舵”。[20-48]邓小平得知赵紫阳这些话后很不高兴。赵紫阳的支持者后来解释说,赵紫阳理所当然要纠正戈巴卓夫的印象,因为他与邓小平的见面也是正式的官方会见。赵紫阳后来也说,他是想保护邓小平的形象,而不是损害。[20-49]然而李鹏在日记中提出了不同的观点,他承认赵紫阳的说法是准确的,但他认为赵紫阳在这种场合说出来,是想把1988年的经济问题和导致学生示威运动恶化的决策责任推给邓小平。[20-50]事实上,像李鹏一样,邓小平确实认为赵紫阳的话是在指责他要对当前的问题负责。[20-51]
全世界的记者聚集在北京,本来是要报道中苏和解的过程,却发现学生运动更加引人入胜。确实,广场上的大戏很快就使戈巴卓夫的访华黯然失色,不再是媒体关注的焦点。外国记者们很难不被学生的理想和热情所打动,而学生也远比以往的中国人更加大胆敢言。在国际社会的关注下,他们愈加相信解放军不会对他们动武。有些学生意识到这是向世界展示的机会,便派会讲英语的示威者站在游行队伍的周边,向全世界讲述他们对民主自由的渴望和消除高层腐败的必要性。一些连续报道此事的外国记者力求做到不偏不倚,他们说,大多数学生其实对民主自由了解很少,对如何实现这些目标也没有多少想法。[20-52]
在戈巴卓夫访华期间,广场上的学生数量日见增长。5月18日尽管下雨,据国家安全部估计广场上大约仍有120万人。[20-53]抗议活动也扩散到了其他大城市,另有大约20万学生从外地涌入北京,路途遥远的甚至要坐数天火车。有些学生认为自己是为正义而来,因此像文革期间的红卫兵那样要求免费乘车。原定于人民大会堂举行的戈巴卓夫记者招待会,由于车队无法通过广场,最后一刻改在钓鱼台国宾馆举行。[20-54]但是大批记者并没有去记者招待会,而是仍然留在天安门广场。
戈巴卓夫的到访不仅标志着中苏关系的转折点,也是学生运动的转折点。在此之前,邓小平希望学生能够听从向他们发出的爱国主义呼吁,在戈巴卓夫抵京前离开天安门广场。对邓小平来说,按中国的条件结束中苏分裂是一件大事,绝不能放弃把天安门广场作为举行欢迎仪式的地点。可是学生却不愿让步。当时邓小平不想派军队进来,让可能导致的冲突破坏戈巴卓夫的访华。但是,当学生们在戈巴卓夫访问期间固执地不离开天安门广场时,邓小平认为他们做得太过分了。他准备动用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