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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 左传
秦伯不食言
僖公十五年
写秦伯语，又如骄奢，又如戏谑，又如真恳，炒！写晋群臣语，满口哀求，又并不曾一字吐实，妙！写穆姬语，无限慌迫，却只说得一片瓜葛何至于此，并不是悍妇要求，妙！
秦获晋侯以归¹。晋大夫反首拔舍从之²。（极写。）秦伯使辞焉³，曰：“二三子，何其戚也⁴。寡人之从晋君而西也⁵，亦晋之妖梦是践⁶，（从君而西，辞令妙！）岂敢以至⁷？”（如相戏，如相慰，妙，妙！）晋大夫三拜稽首曰⁸：“君履后土而戴皇天⁹，（先写此句，生出“皇天后土”字。）皇天后土实闻君之言，（次将皇天后土证实其语。）群臣敢在下风¹⁰。”（次方说己，众人无不一同闻之。妙于满口感激，却不曾吐出一字，浑是镜花水月之笔。）
穆姬闻晋侯将至¹¹，以太子罄、弘与女简璧登台而履薪焉¹²。（极写。）使以免服衰绖逆¹³，且告曰：“上天降灾，使我两君匪以玉帛相见¹⁴，而以兴戎¹⁵。（相其语意，乃正妙于我两君字，不以玉帛相见字，全是一片瓜葛至戚，正不以降灾兴戎字为愤戚也。）若晋君朝以入¹⁶，则婢子夕以死¹⁷；夕以入，则朝以死。唯君裁之¹⁸！”（上一句，何其缠绵；此四句，何其决烈；秦伯虽欲不从，又岂可得？）乃舍诸灵台¹⁹。
大夫请以入²⁰。公曰：“获晋侯，以厚归也；既而丧归²¹，焉用之²²？大夫其何有焉²³？（承穆姬一段事，辞诸大夫。）且晋人戚忧以重我²⁴，天地以要我²⁵，不图晋忧，重其怒也²⁶；我食吾言²⁷，背天地也。重怒难任²⁸，背天不祥，（承晋群臣一段事，辞诸大夫。）必归晋君。”（总一句。）
【注释】
¹晋侯：即晋惠公，名夷吾，晋献公之子。晋因骊姬之乱后，夷吾厚赂秦穆公，由秦送他回国即位后，即背盟，不与秦城；秦饥，不卖粮食给秦。因此秦穆公伐晋，战于韩原，俘获惠公而归。
²晋大夫：指郤乞等。反首：把头发披散了向下垂着。拔舍从之：意为拔起账篷从惠公随秦而西行。拔舍：古时行军，在道暂息，拔除野草，张起帐篷而止息。舍：止息。
³秦伯：即秦穆公。使辞：派人好言抚慰。
⁴戚：忧伤。
⁵寡人：寡德之人，国君的谦称。此句实是穆公俘晋君而西归，却说“随从着晋君而西行”，这是一种外交辞令。此句据《唐石经》本在“君”字前增一“晋”字。（依杨伯峻说）
⁶妖梦是践：据《左传·僖公十年》载：晋大夫狐突，遇到了晋太子申生的鬼魂，并告诉他说：“夷吾无礼，……敝《败）于韩。”妖梦即指此事。践：履行、应验。
⁷以至：太过分。以：太。至：甚。此句是说秦穆公对晋国的事情不会做得太过分。
⁸三拜稽首：古人只有再拜稽首，此言三拜稽首是一种变礼，是将亡或已亡之国之人所行之礼。参见顾炎武《日知录》二十八。
⁹后土、皇天：是对地、天的尊称。此句意为脚下有地，头上有天。
¹⁰敢在下风：自谦之词。因人在下风，则闻语倍切。此句意为晋群臣对秦伯所讲的话都听到了。言外之意希望他要说话算话。
¹¹穆姬：秦穆公夫人，晋献公的女儿，是晋惠公的姐姐。
¹²太子䓨（yīng）：即秦康公。弘：即公子弘。均是秦穆公之子。登台而履薪：是指撤去台四面的阶梯，幽闭其上，临时用木柴为梁，履其上以出入上下。以示欲自焚。
¹³免（wèn问）：通“絻”，古代丧服之一。即用布宽一寸，从项中而前，交于额上，又卻向后绕于髻。衰绖(cuī dié崔迭)：古代丧服。丧服胸前当心处缀有长六寸、宽四寸的麻布，叫衰；围在头上的散麻绳为首绖，缠在腰间的散麻绳为腰绖。逆：迎。
¹⁴匪以玉帛相见：古代诸侯会盟朝聘，都以玉、帛作为赠礼。此句意为秦、晋两君不以正常的外交礼节相见。
¹⁵兴戎：引起战争。
¹⁶朝（zhāo）：早晨。
¹⁷婢子：据《礼记·曲礼下》云：“夫人自称于其君曰小童，自世妇以下自称曰婢子。”穆姬应自称为小童，这里称婢子，因婢子亦可为妇人的通称。
¹⁸裁：决断。
¹⁹舍：安置。灵台：指秦国的灵台，在秦都郊外。（依杨伯峻说）
²⁰请以入：请求把惠公带回秦国都城。
²¹既而丧归：意为穆公把晋侯带回国，结果却出了丧事。（指穆姬要自杀）
²²焉用之：那有什么用呢？
²³何有：犹何得，有什么益处。
²⁴重：据王引之《经义述闻》：重为动。重我：即感动我。
²⁵天地以要我：指上文“皇天后土实闻”我“岂敢以至”的话。
²⁶重：增加。
²⁷食吾言：不履行自己的诺言。
²⁸任：担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