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养卒说归赵王
文字无有不从笔墨生者。此文字，却是生龙活虎，殆非笔墨所能效力，直令人亲见倏忽从舍中去，倏忽已与王御而归也。
赵王乃与张耳、陈余北略地燕界¹。赵王间出²，为燕军所得。燕将囚之，欲与分赵地半，乃归王。使者往，燕辄杀之以求地³。张耳、陈余患之⁴。（事乃如此，先叙过，下忽出奇。）有厮养卒谢其舍中曰⁵：“吾为公说燕⁶，与赵王载归。”（“吾为公”，妙！吾之为吾，更不自计，奈何许人，加与“王载归”句，更妙！）舍中皆笑曰：“使者往十余辈⁷，辄死，若何以能得王⁸？”（只写舍中一笑，并不曾通张、陈。）乃走燕壁⁹。（叙得疏奇。）燕将见之，（叙得疏奇。）问燕将曰；“知臣何欲？”（一问，如高手棋，斗下一子，了无可揣摸。）燕将曰：“若欲赵王耳。”曰：“君知张耳、陈余何如人也？”（再问，如高手棋，又斗下一子。）燕将曰：“贤人也。”曰：“知其志何欲？”（又一问，如高手棋，又斗下一子。凡下三子，略不连接，而巳尽得大势，以下如破竹也。）曰：“欲得其王耳。”赵养卒乃笑曰：“君未知此两人所欲也。（劈手夺一句。）夫武臣、张耳、陈余杖马箠（三字句，腴甚。）下赵数十城¹⁰，此亦各欲南面而王，岂欲为卿相终己邪？（妙，妙！快快！其说云何？我急欲闰。）夫臣与主岂可同日而道哉，（又陪讲一句，使意绝畅。）顾其势初定¹¹，未敢参分而王¹²，且以少长先立武臣为王，以持赵心¹³。（妙，妙！是，是！）今赵地已服，此两人亦欲分赵而王，时未可耳。（妙，妙！是，是！）今君乃囚赵王，此两人名为求赵王，实欲燕杀之，此两人分赵自立。夫以一赵尚易燕¹³，况以两贤王左提右挈¹⁵，而责杀王之罪，灭燕易矣。”燕将以为然，乃归赵王，养卒为御而归¹⁶。（六字写绝。固曰“与王载归也”。）
【注释】
¹赵王：即武臣。原为陈涉将，徇地至赵，自立为王。张耳：时为赵王右丞相。陈余：时为大将军。略：侵夺。
²间出：乘隙私出。
³辄（zhé哲）：即、就。
⁴患：忧虑。
⁵厮养卒：劈柴煮饭的士兵。韦昭曰：“析薪为厮，炊烹为养。”谢：告诉。舍中：指同舍中的人。《汉书》作“舍人”。
⁶公：对尊长或平辈的敬称。
⁷辈：犹次。
⁸若：你。
⁹燕壁：燕军营垒。
¹⁰釜（chuí垂）：鞭子。
¹¹顾：但。1参：同“叁”，即三。
¹³持：保持，这里是“稳住”的意思。
¹⁴一赵：指一个赵王。
¹⁵两贤王：指张耳、陈余。左提右挈：互相扶持。
¹⁶御：驾驶车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