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当我们说“我们”时,我们到底是在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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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常生活中,大家经常会听到带有集体性质的表述,比如“我们相信”“我们希望”“我们决定”。那么所谓的“集体意向性”,是否就是个体意向性的简单相加呢?世界上有没有集体意向性?我们现在就来掰扯掰扯。

世界上有没有集体意向性?

讨论集体意向性的问题,在现实生活中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举个例子:假设你是A公司的人,要将某项设备卖给B公司。但B公司不接受我们公司的报价,然后你就在办公室里面嘟囔了:“B公司的人也太抠门了。”

但你刚才的抱怨已经引出了一个哲学问题。请问:“B公司”到底是指什么?是指一群人(即B公司的所有的人)还是一个人(即B公司里的那个下决心拒绝你们公司的报价的具体负责人)?

一些人恐怕马上会说:“B公司”显然就是指“B公司里的那个下决心拒绝你们公司的报价的具体负责人”。我们可犯不着与B公司里的一个保洁员较劲。

——但事情真的如此简单吗?我们再造一个句子:“日本联合舰队在1941年12月7日偷袭珍珠港,把美国给激怒了”。那么,这里所说的“美国”,到底指涉的是谁呢?

“美国”显然不是指当时的美国总统罗斯福一个人,因为好像当时有很多美国人都生气了。这样一来,“美国的愤怒”这个表达式便非常明显地牵涉到了集体意向性。换言之,我们已经被“愤怒”这种意向性状态指派给了一群属于一个集体的人,而不是一个人。

但是分析到这一步,好像还有一个问题要讨论:“集体”到底是什么?是类似于“在同一个电影院里一起看同一部贺岁片的观众”那样松散的集体,还是像一支久经考验的足球队那样的内部关系非常紧密的集体?或者说,当我们分析集体意向性的时候,需要将其中的哪一类集体作为我们的典型性样本呢?

集体意向性所涉及的“集体”,可以被还原吗?

一部分哲学家倾向于认为,即使是足球队这样的坚实的集体,其所产生的意向性,还是能够被还原为那些松散的集体(如看台上的观众)所具有的意向性的。甚而言之,那些松散的集体的意向性,最终还是被还原为个体的意向性。

那么,究竟这种还原是怎么产生的呢?以一群人排队买电影票为例。为何这群人会产生“我们一定要排好队,不能插队”这样的集体意向性呢?背后的产生机制是这样的:我看到你也在排队,你看到我也在排队,这时候,我就会对你产生这样一种想法:我相信你具有这样的信念,即排队对于你自己来说是有利的。而你也应该对我产生这样的想法,即你相信我相信排队对我是有利的。就这样,不同的人对于对方信念的猜测彼此交织,就构成了集体意向性。但毫无疑问的是,这套机制得以运作的起点,依然是个体的意向性,或者是个体对别人所采取的意向解释姿态(请回顾上节所讨论的内容)。

但这样一来,问题就很容易被复杂化了。按照上面的理论,如果有很多人在一起排队,并产生“要排队”的集体意向,那么背后发生的故事就是:A要相信B相信排队对自己是有利的,同时B也会认为A有这个信念、C有这个信念、D有这个信念……这实在是太麻烦了。这套理论与常识产生最明显的冲突的地方就在于:我们平常在排队的时候,显然不会对队伍中的任何一个人的心理状态做出如此复杂的推理。

面对这样一个指责,那些主张要把集体意向性还原为个体意向性的人,还有进一步的说辞。他们说:我们用不着把队伍里每个个体的名字全部列出来——但是我们至少得相信:大多数人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

但是,有些哲学家就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其中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意见就是,如果你仅仅是相信别人也会和你做同样一件事情,你就会遗漏集中意向性中的意图,特别是“把事情做好”这个意图。

我再来举一个例子:假设我和你都是同一个足球队的成员,我们都在绿茵场上奋力搏杀,并彼此产生了很好的默契与协同——而这一协同与默契本身又有一个更深的目的指向,即球队的整体利益。

很显然,倘若这种默契感的产生,仅仅是因为我相信我协助你对我有利,并相信你相信你去协助我对你有利,而你也相信我帮助你对我有利……那么我们就无法解释为何整支球队的运作会如此高效(很明显,利益计算的环节越多,整个团队的运作就会越低效)。这也就是说,为了解释默契感的产生,我们还需要求助于某种精神黏合剂,即某种不可被还原的、作为集体运作之基础的集体意图。如果我们不预设这一集体意图存在的话,我们也就难以解释如下现象了:在很多情况下,很多人的确是为了集体的利益不加思索地奉献自己的,而这样的集体也会显得比较有战斗力;与之相比较,那些个体成员一直各怀鬼胎的松散集体,则一遇风吹草动,便会作鸟兽散。

上述关于集体意向性不能被还原为个体意向性的论证,乃是美国哲学家约翰·塞尔给出的。他也就是前文提到的“中文屋思想实验”的提出者。

启发及运用

根据上面的讨论,大家可能已经想到了,集体意向性是一种不可被还原的、具有基础地位的意向性,这种意向性是强大的社会团体得以形成的基础。

集体意向性在现实世界中的形成,乃是一个社会学、心理学和政治学的话题。其形成既需要教育系统长期的灌输,同时也需要相关利益机制的积极反馈。比如,一个人所在的集体若要让其成员觉得它自己是真实存在的,而不仅仅是一个名号,那么,该集体就要将各式各样的保障措施做到位,比如经济保障措施、劳动保障措施、医疗保障措施,等等。

话又说回来了,一个集体什么时候又会失去凝聚力呢?这也就是集体意向性分解为个体意向性的时候——这时候每个人都开始打自己的小算盘了,并因此使得整个集体的协调运作出现各种紊乱。到最后,这样的集体就很可能会被更强大的集体所击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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