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赤腳郎中
1950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一周年時,中國人的平均预期壽命是41.6歲;到了1960年,大躍進之後的饑荒期間,下降到31.6歲。對於新政權來說,在一個幅員遼闊、超過5億人口、又極度貧窮的國家建立醫療保健體系是一項十分艱巨的任務。全國嚴重缺醫少藥,廣大的農村地區幾乎無醫無藥,只有個別地方有鄉村的郎中。新政權計劃建立一個以預防為主的公共衛生系統,改善人民健康。
在1950和1960年代,農村建立了一套三級合作醫療體系,醫療費的來源包括個人預付、鄉村集體福利基金和政府補貼。
三級醫療體制的第一級是鄉村醫生。他們接受基本衛生和中西醫培訓,提供最基本的醫療保健。鄉村醫生治不了的疾病,病人都會被送到第二级的鄉鎮醫院,那裏有專業的醫生和護士提供治療。重病號和疑難病患者送到縣級或省級的醫院治療。
毛澤東大力提倡鄉村醫生的培訓。村醫不脫產,每天和農民一起在稻田裏光着腳插秧,因此被稱之為「赤腳醫生」,後來泛指所有的鄉村醫生。文化大革命期間,知青上山下鄉,其中有些接受基礎的醫療培訓,成了赤脚醫生。
到1976年,據估計全國有150萬赤腳醫生,散布在農村,覆蓋大約85%的總人口。1980年代的經濟改革之後,人民公社解散,三級農村合作醫療體制因資金來源受限和組織結構不復存在而基本消失。到1984年,赤腳醫生僅服務全國9.6%的人口。最終,「赤腳醫生」這個名字過時了,變成了歷史,取而代之的是鄉村醫生。
今天,中國城鎮的醫療保健系統以公立醫院為主,私立醫院以及各類健康保險計劃的數量不斷增加。到了2019年,大約95%的人口至少有基本健康保險。政府計劃到2020年為所有公民提供基本醫療保障。
1971年6月3日是個星期四。收工回來,我坐在馬扎上,靠着營房朝着夕陽一面的牆看書。快入夏了,天氣漸漸暖和起來,陽光照射在身上、臉上,很舒適。
突然,有人喊我的名字。
抬頭一看,是小謝,連部通訊員兼司號員。他是從浙江餘姚來的,剛來的時候,就分在我們班。他個子高,長得帥,話不多,指導員和連長都喜歡他,讓他當了通訊員。這是個美差,每天和領導在一起,不用下地幹活。而且由於在領導身邊工作,有不少想巴結當官的人也討好他。他經常從一個排到另一個排巾門,有人探親休假歸來,带回掛麺、罐頭肉等好吃的,拿出來巴結他。他來者不拒,有時還會主動上門。
但是小謝沒有忘記他卑微時的戰友,常到我們班來串門,分享只有連部才能知道的各種流言蜚語、小道消息。
看他跑過來,我笑着和他打招呼,問他有什麽新情況。
他神秘地看着我,臉上掛着微笑,說:「指導員有事找你。」
「什麽事?」我問他。指導員以前從未召見過,難道我做錯了什麽?
他沒有滿足我的好奇心,也許他也不知道,只是說:「一會兒你就暁得了。」餘姚話和上海話差不多,不說「知道」,而是說「曉得」。然後補上一句:「快點去,是急事。」
我拎起馬扎,進屋放下,把書藏在枕頭下,然後跑步去連部。連部就在我們排營房的後面,跑過去不到一分鐘。「報告!」我在連部門外大喊一聲。
「進來。」
指導員張松森坐在床上,面對着門,看來在等我。
他沒有讓我坐下。我有點緊張,心臟怦怦跳,絞盡腦汁想我是否無意犯了什麽錯誤,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指導員又對我看的書有意見。
他面色柔和,不像是要批評我的樣子。他開口說:「小單。」
我吃了一驚,他從來沒有用過這麽親切隨便的語氣與我說話,通常都是直呼我的全名,有時還加上「同志」兩個字。我心想這不是見鬼了嗎?
「你喜歡醫藥嗎?」他接着問我。
我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是不是知道我在看《赤腳醫生手冊》,要批評我不務正業了?
我小心翼翼地說:「我不喜歡藥,但生病時還得吃,良藥苦口利於病嘛。」
「你懂點醫嗎?」他問道。
我的猜測大概是對的,看來躲不過去了,乾脆直截了當回答他:「讀過《赤腳醫生手冊》的一些章節。小時候身體不好,常常得病,吃了不少藥。久病成醫,多少懂點兒。」
「很好。」他接過去說。
我不知道什麽好?是我經常得病,吃了不少桀很好?還是我讀了幾真醫書很好?
這時他的面容殿肅起來,還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他馬上要說為什麽找我了。
連黛支部根據于醫生的建議,經過討論,決定讓你當衛生員。」他頓了一下,接着說:「你明天早晨去壩頭,到團部的醫院報到,在那裏培訓三個月。」
他說話的神態,就像是代表上帝一樣。說完了,凝視若我問:「你有什麽意見嗎?」
有意見?我心裏都樂死了,做夢也想不到這樣的好事居然落到了我的頭上。
于醫生是現役軍人,文革前醫學院畢業,在我們連他的學問最高,所以我很尊敬他。我雖然認識他,但是與他素無往來,不知道他怎麽就看中了我。
我沒有什麽可說的,隨口背了一句樣板戲的台詞:「堅決服從組織分配!」
「好,這事就這麽定了。」他說完之後,眼睛還盯着我,似乎期待我再說點兒什麽。
我不知再說什麽好,也不敢表現出太高興,擔心會暴露出「小資產階級情感」,讓他覺得我很想逃脫在地裏幹活。他大概等着我說句感謝的話,但是我把他的話當真了,既然是于醫生推薦,黨支部決定,我沒有想到要特別感謝他。
指導員看我無話可說了,似乎有點失望,又說了一些不要辜負黨和領導對我信任之類的話。我說請指導員放心,我一定好好學習。最後他說:「我等着你學成回來後,給我扎針灸。說完了,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然後說,「解散!」
從連部出來,我欣喜若狂,恨不得一步跑回宿舍,把這個消息告訴朋友們。但我知道指導員從窗戶中可以看到我,我必須沉住氣,不能讓他看出來我有多興奮。
聽到這個消息,朋友們都對我表示祝賀。崔賢超說:「這是連隊領導第一次做出正確的決定。」黄樹榮戯謔我說:「苟富貴,毋相忘!」李榮田考慮的比較周到,他提醒我要去當面感謝于醫生的提攜。
有人說于醫生不在連裏,去團部了,傳說要被調走了。看來是真的,否則他們為什麽要培筏一個新的衛生員。
我這時才想起來,于醫生喜歡讀書的人,他一定看到我放在炕上的《赤腳醫生手冊》,認為孺子可教。兵團的領導,大多喜歡別人拍馬屁,任人唯親,而于醫生和我不熟,選了我,可調任人唯賢,我不由肅然起敬。
次晨,我打好行李,準備出發。好幾位朋友都沒有下地,請假給我送行。朋友之間,同甘共苦,他們為我高興,也為自己高興。
沒想到,拉貨的卡車要下午5點才到,而且去了三連。我只好步行二三十分鐘到三連上車,一群朋友就陪着我,幫我扛着行李,向三連進發。
有這麽多的朋友陪伴,我很開心。穿過營房的時候,各排的人已經下工回來,坐在宿舍前面等着開飯的哨子。我後來意識到,一群人興高采烈地走過,有點兒招搖過市的味道,给我後來的經歷埋下了隱患。到達三連的時候,司機去吃飯了。朋友們都不肯走,一定要等着我乘坐的卡車離開。司機回來,看到這麽多人來送我,非常驚訝,說你的人緣一定好。
卡車載滿了人,有男有女,大家只能站在車斗裏,相互擁擠着。土路上一路顛簸,到達壩頭的時候,天色已晚。透過車燈,可以看到一排排的營房。
有人幫我拿行李,带我去房間。這是一個內外兩間的宿舍,只有我一個人住。我把被褥鋪在裏屋的炕上。這裏有電燈,燈光下環顧四周,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女生宿舍,牆角擺着幾個箱子,房間打掃的很整潔。她們不知被派到哪裏去幹活了,房子空了出來。
進了被窩之後,我才意識到還沒有吃晚飯,只好餓着肚子睡覺。
早飯的時候,我發現團部的定量非常嚴格。因為他們屬於「脫產」人員,所以定量比農業速少。我只領到一個窩頭、一碗玉米粥和一些鹹菜。在速隊裏,我一顿可以吃四五個窝頭,一偶根本吃不飽。只好白我安慰,現在不用幹體力活了,也許不需要吃那麽多。
培訓班的教室設在一個大倉庫裏。大家席地而坐,前面有一個黑板,團部醫院的軍醫輪流講課,主要是基本的病理、診斷,以及如何治療常見病。學員有20多名,大多是從各個連隊抽調來的,還有團部醫院的衛生員。他們中的很多人有些醫療的經驗,來此深造,也有和我一樣的新手。
軍醫與赤腳醫生不同。赤腳醫生只受過基本的培訓,而軍醫都是在軍隊或地方的醫學院校受過正規教育。
頭幾節課,一名教員借助一幅人體解剖圖,給學員介紹人體的結構、不同的臟器以及他們的功能。最後一部分是關於生殖系统,敷衍了事地一带而過,好像不打算讓我們知道生殖器官長在哪裏,起什麽作用。文革是要打倒舊文化舊傳統的,但孔夫子的男女之大防,卻發展到了極致,可謂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文化大革命和孔夫子主義在這個問题上找到了共同點。
兵團戰士都很年輕,我還不到18歲,大多沒有到談婚論嫁的年齡,更談不上生育。教員強調說,十九團的團部剛剛發布了一項命令,要求兵團戰士至少三年內不得戀愛結婚。他說,給當地農民治病的時候,要宣傳計劃生育。
講完了西醫的人體解剖,另一個教員講中醫對人體的認識和辨證療法。中醫也講五臟六腑,和西醫差不多,但對功能的解释和西醫有所不同。譬如說,中醫認為「心主神明」,就是把心和大腦混為一談。在現代解剖學之前,西方也以為人是用心思考的,顯然與「天圓地方」和「地心說」一樣,反映出古人認知的局限。中醫講「心」,很多都屬於精神病的範疇,譬如心緒不定,就會造成失眠、精神障礙、流鼻血和早洩。而在中醫裏,高血壓的概念好像並不存在。
聽過課後,我覺得中醫的陰陽辨證和西醫的人體免疫理論大概是可以相互解釋、互相補充的。中醫認為幾乎所有的病因都是人體陰陽失和所造成的,可以用壯陽滋陰的手段來恢復平衡,增強人體自癒和免疫的能力。但中醫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西醫雖然到了近代才明白了免疫的機理,但西醫的免疫學知其所以然。另外,西方在中世紀就採用的放血療法,和中醫的刮痧、拔火罐有異曲同工之妙,儘管不科學,其機理大概也是啟動人體白身的免疫能力。當然,放血療法搞不好可以致人於死,據說美國第一任總統華盛頓(GeorgeWashington)就是治療微恙時放血過多而死,而刮痧很安全。
因為不知所以然,中醫的療法從古到今沒有根本性的變化。而西醫不斷地探求所以然,懂得了免疫,發明了疫苗,又在細菌學的基礎上發現了抗菌素,乃至進展到基因療法。而對於各類的病菌感染,中醫至今無有效的療法,更不要說深入到基因的層面。
貫穿學習班始終的,是如何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發揚「救死扶傷,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精神」。教員說,掌握了毛澤東思想,就可以更好的治病救人。他舉了一個例子,給我留下極深的印象。
毛澤東寫過一篇《矛盾論》,說矛盾無處不在,要解決問題,就要發現什麽是主要矛盾,什麽是次要矛盾。解決了主要矛盾,其他的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教員講了一個據說發生在某個城市的故事。時值仲夏,一名行人心力衰竭而昏倒在地,一位醫生碰巧經過。病人已經沒有脈搏,這位醫生立即搶救;人工呼吸、體外心臟按摩。但不起作用。
醫生決定當場作開胸手術,果斷地從兜裏掏出水果刀,就在大街上,剖開病人的前胸,用手直接作心臟按摩!救護車到達的時候,心臟已經恢復跳動,到了醫院,做了止血、縫合手術,並施以大劑量的抗菌素,最後病人的生命保住了。
他講得繪聲繪色,我們都聽呆了。講完之後,他問:「假設你是一名經驗豐富的外科醫生,你敢在街上用水果刀給病人作開胸手術嗎?」
我們都面面相覷,每個人都搖頭,將信將疑地看着他。「為什麽不敢?」他盯着我們問。
有個學員猶猶豫豫舉手說,首先,無法判斷直接按摩是否會使病人心臟復甦;第二,幾乎不可能止血;第三,即便心臟復甦了,病人也會死於失血、感染或其他的併發症。失败的風險太大了。
大家都點頭表示同意。
「風險?」教員嗤了一下鼻子:「革命的醫護人員不怕承擔風險,一心救人。毛主席說要抓主要矛盾,他面臨的主要矛盾是生死,感染、綜合症都是次要矛盾。如果不開胸,病人必死無疑,開胸作直接心臟按摩是唯一的希望。」
他最後說:「事實證明,這位醫生的決定是正確的,他的成功是毛浑東思想的偉大勝利。」
他的這套邊輯,讓我撓頭。我從來不知道毛主席的教導居然如此神通。大家不再說什麽,但看得出來,沒有人相信他的故事,我估計是他編出來的。
于醫生來講診斷。我對他很尊敬,也很感激,所以聽得特別認真。他是個不苟言笑的人,但是會突然點名提問,大家都有點兒怕他的突然襲擊。
有一天,他講腹膜炎。描述了腹膜炎的各種病因和症狀之後,說到胃穿孔也能導致腹膜炎。他寫完黑板,轉頭問大家:「誰能解釋一下,為什麽胃穿孔會引起腹膜炎?」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看着我。我馬上緊張起來,心跳過速。我哪裏知道為什麽,如果問我的話,我一定會出醜。
就在此時,他點了我的名字。我不知所措地站起來,快要昏過去了。突然,我的頭腦中閃過靈感,聲音颤抖地說:「胃穿孔,胃液流入腹腔,刺激腹膜,引起炎症。」
我不知道我的回答是否有道理。但是于醫生咧開嘴笑了,然後很有力地說:「完全正確。」
顯然,他對我的回答很滿意,應該是很高興我沒有給他丢臉。
我大舒一口氣,很慶幸沒有讓他失挲,大家都知道我是于醫生推薦來的。
課間休息的時候,一個女學員走過來,間我學了多少年醫。我告訴她我從來沒學過,這是第一次。她不相信,確認我沒有撒謊後,她說:「怪不得,我看得出你回答問題的時候特別緊張,身上發抖,面色蒼白可然後她問我:「那你怎麽知道答案的?」
我說是靠直覺和邏輯猜出來的,她將信將疑地搖搖頭。我問她當赤腳醫生多久了。
「兩年了,但是我也沒有上過課。」
這回輪到我吃驚了。沒有學過醫如何當了兩年醫生呢?
「很簡單。開始的時候給軍醫打下手,他讓我幹什麽就幹什麽。有了一點經驗之後,我就開始處理一些小毛病,從實踐中學習。」
我一方面佩服,另一方面想,難怪网部醫院裏有這麽多醫療事故。聽說一個病人做了剖腹手術之後傷口遅遲不癒合,膿汁不斷流出,疼痛難忍。她回到醫院檢查,一照X光,發現腹內留下了一把手術鉗子,要做手術取出。後來還是不好,發現第二次手術的時候醫生又在腹腔裏留了一卷紗布,還要作第三次手術。這個故事也許是兵團戰士編出來調侃醫生的,聽了之後,李寶權開玩笑說,醫生應該在病人肚子上安個拉鎖,隨時可以打開關上。
我們學習的診斷手段包括西醫和中醫的。西醫診斷的工具很多,但用起來比較簡單,準確。除了臨床觀察,還有化驗、X光透視等等。中醫的診斷手段聽起來簡單,但準確判斷很難,即便有多年經驗,準確性也值得懷疑。中醫當然要察言觀色,但最為倚重的是號脈,根據脈象來診斷。坦白說,我到現在也不相信號脈——脈動的變化如此細微,在手腕上放上三個指頭,憑每個指頭感覺不一樣來判斷是什麽病,包括妊娠等等,實在是神乎其神。我們學習的時候,學員之間相互把脈。我只知道脈搏過速表明是發燒,除此之外,無法判斷脈象表明的是什麽,我覺玩意儿有點兒自欺欺人。
《西遊記》裏面講孫悟空給公主把脈,既不能碰,也不能看,一根絲線,從帳子裏拉出來,憑着絲線把脈。這是神話故事,但我看把脈診斷和神話也差不了多少。
把脈之後,我們相互練習注射、針灸。讓別人在我的身上練習我實在不願意,但逃不脫。我很想知道現在初學的醫生是如何學會注射的。在兵團學習班裏,我的臀部被反覆注射生理鹽水、靜脈被抽血,備受折磨。當然我也將同樣的樂趣同赠給同學,但是我堅決拒絕接受靜脈輸液,藉口「暈針」逃過了這一切。
學針灸稍微好一點,可以在自己身上作實驗。按照穴位圖,找到穴位,把長短不同的銀針插到身體裏。但是,我即使用力,也很難扎進自己的肌肉。教員說我肌肉太緊張了。往自己的身體裏扎針,能不緊張嗎?
學習期間,我開始失眠,一點兒噪音就會把我吵醒,風颳窗戶響,我就睡不着覺。起初,我認為是太用功了,體力鍛煉不够造成的。我開始早上長跑,睡覺前半小時停止讀書,但是失眠未見稍緩。
查了一些書之後,我意識到失眠可能是在營着不良的情況下用腦過度造成的。本來在連隊的時候天天吃窩頭、高粱、倭瓜,很少有肉或蔬菜,營着就不夠。參加學習班之後,按照脫產人員的標準定量大減,天天吃不飽。雖然不用下地,體力消耗少了很多,但腦力消耗增加了,而且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不飽飯,自然嚴重營養不良。我為自己的診斷,失眠是營養不良導致的神經衰弱的症狀。
雖然下了診斷,卻束手無策。唯一的療法是補充營養,但是連飯都吃不飽,怎麽補充?我給父親寫信,請他盡量寄些炒麵或其他什麽可以吃的東西。
但寄來那一點食物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按計劃,赤腳醫生學習班的課程是三個月,但不知為何團領導改變了主意,說培訓不需要這麽久,結果壓縮到五個星期。正當我學出樂趣的時候,學習班結束了。
團部的所在地壩頭坐落在烏梁素海的岸邊。最後一天,于醫生安排我搭乘漁船出遊。這是一條小帆船,兩個船工是八速的戰士。他們的工作不是捕魚,而是運輸,在烏梁素海岸邊的連隊之問運貨。
雖然兩個冬天都在冰凍的烏梁素海上打蘆葦,但我從來沒有機會泛舟。此時是夏天,蘆葦青翠欲滴,水烏四處游弋,生趣盎然。我很期待這次出海。
我們一早就出發了。一個男生搖橹,另一個掌舵,漁船慢慢穿過茂密的蘆葦叢。近岸的水顯然適合蚊子產卵,蘆举叢裏到處是蚊子,穿着雨衣才能免受叮咬。他們告訴我烏梁素海靠岸的地方不能游泳,否則蚊子可以把你吃掉。搖出蘆葦蕩,豁然開朗,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水面,點綴着幾點白帆。兩個船工拉起船帆,小船輕輕地在水面上滑行。蚊子不见了,真是「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
經過一個魚包,他們網出了幾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每條魚大概三四斤重(1.5公斤到2公斤)。我想三個人吃兩條足夠了,但他們說不夠,起碼要六條。
我以為他們胃口大,但讓我大吃一驚的是,他們把魚頭剁下來,把魚身像垃圾一樣扔回水裏。我已經很久沒吃過飽飯了,看他們如此糟蹋這麽好的魚,大為不解。
他倆告訴我說,鯉魚最美味的部分是魚頭,對於他們來說,魚有的是,所以他們只撿魚頭吃。如果有點炒菜油,他們可以把魚身留下,把魚肉炒成魚鬆,便於保存,也可送人。他們說下回我再來,他們弄點兒魚鬆給我,讓我帶回去給五連的窮哥們兒解饞。
船上有爐灶,灶裏放點蔥簋蒜和魚一起煮,不一會兒就香氣撲鼻。
魚頭確實很好吃,我大快朵頤。看我狼吞虎嚇的樣子,他們說我一定是餓死鬼托生的。我說不記得上回吃魚是什麽時候了,而且我從來沒吃過這麽新鮮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