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书 >
- 花间集校注 - 赵崇祚、杨景龙 >
- 毛文锡
柳含烟
隋堤柳[1]，汴河旁(1)[2]。夹岸绿阴千里[3]，龙舟凤舸木兰香[4]。锦帆张[5]。 因梦江南春景好。一路流苏羽葆[6]。笙歌未尽起横流[7]。春愁[8]。
【校记】
(1)旁：宋、明、清各本暨影刊本均作“春”，林大椿《唐五代词》、《花间集评注》因之，不叶“香”、“张”韵。《词律》卷四、全本、王辑本作“旁”，《花间集注》、《花间集校》、《评点校注花间集》、张璋等《全唐五代词》、曾昭岷等《全唐五代词》据改。
【笺注】
[1]隋堤：隋炀帝时沿通济渠、邗沟河岸修筑的御道，道旁植杨柳，后人谓之隋堤。唐韩琮《杨柳枝》：“梁苑隋堤事已空，万条犹舞旧东风。”
[2]夹岸句：炀帝开通济渠，自西苑引谷水、洛水入黄，自板渚引黄入汴水，经泗水入淮河。渠广四十步，夹岸植杨柳。唐人多有咏隋堤柳的同题之作。唐白居易《隋堤柳》：“隋堤柳，岁久年深尽衰朽。风飘飘兮雨萧萧，三株两株汴河口。老枝病叶愁杀人，曾经大业年中春。大业年中炀天子，种柳成行夹流水。西自黄河东至淮，绿阴一千三百里。”
[3]龙舟句：指炀帝游幸江都事，谓炀帝之舟船乃用木兰香木制成。唐颜师古《隋遗录》：“炀帝将幸江都……至汴，帝御龙舟，萧妃乘凤舸，锦帆彩缆，穷极侈靡。”
[4]锦帆：锦制之华美船帆。《开河记》：“炀帝御龙舟幸江都，舳舻相继，锦帆过处，香闻十里。”
[5]因梦句：言炀帝因梦江南春景好而南游。唐颜师古《隋遗录》：“大业十二年，炀帝将幸江都，命越王侑留守东都。宫女半不随驾，争泣留帝。言辽东小国，不足以烦大驾，愿择将征之。攀车留措，指血染鞅。帝意不回，因戏以帛题二十字赐守宫女，云：‘我梦江都好，征辽亦偶然。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
[6]流苏羽葆：即皇帝仪仗中之车盖。《隋书·礼仪志》五：“又有象辇，左右金凤，白鹿仙人，羽葆旒苏，金铃玉佩，初驾二象，后以六驼代之。”
[7]笙歌句：言炀帝纵乐未毕而天下大乱。唐许浑《送沈卓作尉江都》：“炀帝都城春水边，笙歌夜上木兰船。”横流：水流不由其道。《孟子·滕文公》：“洪水横流，氾滥于天下。”以喻天下大乱。
[8]春愁：谓隋堤柳亦因隋亡而含愁。
【集评】
萧继宗《评点校注花间集》：读前后两结，令人生乐尽悲来之感，后结尤奇崛，此首庶几为得意之作。
其二
河桥柳[1]，占芳春(1)。映水含烟拂路(2)，几回攀折赠行人[2]。暗伤神。 乐府吹为横笛曲[3]。能使离肠断续[4]。不如移植在金门。近天恩[5]。
【校记】
(1)占：汤墨本、合璧本作“古”。春：吴钞本作“皆”，误。
(2)拂路：《词谱》作“拂露”。
【笺注】
[1]河桥柳：长在河桥旁之柳树，唐诗中“河桥柳”之河桥，似多指折柳送别之灞河桥。唐宋之问《度大庾岭》其二：“来日河桥柳，春条几寸生？”唐刘长卿《送姨子弟往南郊》：“客路向楚云，河桥对衰柳。”
[2]几回两句：一次次折柳送别，使人黯然神伤。几回：多少回。唐刘禹锡《西塞山怀古》：“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3]横笛曲：乐府横吹曲中的《折杨柳曲》，辞多伤别之作。《折杨柳歌辞》：“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蹀座吹长笛，愁杀行客儿。”
[4]能使句：形容曲辞凄凉忧伤。离肠：充满离愁的心肠。唐武元衡《南徐别业早春有怀》：“虚度年华不相见，离肠怀土并关情。”
[5]不如二句：用唐宣宗取永丰坊柳枝植禁中事。孟棨《本事诗·事感》：“白尚书姬人樊素，善歌，妓人小蛮，善舞。尝为诗曰：‘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年既高迈，而小蛮方丰艳，因为杨柳之词以托意，曰：‘一树春风万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永丰坊里东南角，尽日无人属阿谁？’及宣宗朝，国乐唱是词，上问谁词，永丰在何处，左右具以对之。遂因东使，命取永丰柳两枝，植于禁中。白感上知其名，且好尚风雅，又为诗一章，其末句云：‘定知此后天文里，柳宿光中添两枝。’”金门：金马门，代指皇宫。天恩：指帝王的恩惠。《后汉书·班超传》：“幸得以微功，特蒙重赏，爵列通侯，位二千石，天恩殊绝。”唐张说《奉萧令嵩酒并诗》：“乐奏天恩满，杯来秋兴高。”
【集评】
汤显祖评《花间集》卷二：《柳枝》之外咏柳之种类极多，今南词中亦尽有佳句。若追先进，当从始音。
萧继宗《评点校注花间集》：前半立意平凡，后半一转稍胜。
其三
章台柳[1]，近垂旒[2]。低拂往来冠盖[3]，朦胧春色满皇州(1)[4]。瑞烟浮[5]。 直与路边江畔别(2)。免被离人攀折(3)。最怜京兆画蛾眉(4)。叶纤时[6]。
【校记】
(1)朦胧：原作“胧胧”，从毛本、后印本、正本、四库本、全本、《历代诗余》、四印斋本改。
(2)直与：玄本作“直典”，非。边：正本作“傍”。
(3)离人：王辑本作“行人”。
(4)蛾眉：紫芝本、王辑本作“娥眉”。
【笺注】
[1]章台柳：长安章台街所植之柳。唐韩翃《章台柳》：“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章台：汉长安街名。《汉书·张敞传》：“敞无威仪，时罢朝会，过走马章台街，使御吏驱，自以便面拊马。”颜师古注：“孟康曰：‘在长安中。’臣瓒曰：‘在章台下街也。’”
[2]垂旒：古代帝王贵族冠冕前后的装饰，以丝绳系玉串而成。汉班固《白虎通·绋冕》：“垂旒者，示不视邪。”南朝梁沈约《皇雅》：“执瑁朝群后，垂旒御百神。”此以之代指帝王。唐杜甫《秋日荆南述怀三十韵》：“垂旒资穆穆，祝网但恢恢。”
[3]冠盖：官员的冠服和车乘。冠，礼帽；盖，车盖。《史记·魏公子列传》：“平原君使者冠盖相属于魏。”南朝梁沈约《少年新婚为之咏》：“自顾虽悴薄，冠盖曜城隅。”
[4]皇州：帝都，京城。南朝宋鲍照《侍宴覆舟山》之二：“繁霜飞玉闼，爱景丽皇州。”唐岑参《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鸡鸣紫陌曙光寒，莺啭皇州春色阑。”
[5]瑞烟：祥瑞的烟气。唐杜审言《蓬莱三殿侍宴奉敕咏终南山应制》：“半岭通佳气，中峰绕瑞烟。”
[6]最怜二句：言嫩柳纤叶细如蛾眉。用汉张敞画眉事，见卷四牛峤《菩萨蛮》（“玉钗风动春幡急”）注〔六〕。
【集评】
萧继宗《评点校注花间集》：“垂旒”、“瑞烟”，非正面写“柳”，而与柳之神态相融合，殊见细巧处。自起笔至“攀折”，文气一贯。后结两句，语非不佳，而与前文脱臼，虽佳不佳。文锡常有此病，亦是才力不足之故。
其四
御沟柳[1]，占春多。半出宫墙婀娜(1)[2]。有时倒影蘸轻罗(2)[3]。麴尘波(3)[4]。 昨日金銮巡上苑(4)[5]。风亚舞腰纤软[6]。栽培得地近皇宫(5)[7]。瑞烟浓。
【校记】
(1)半：后印本作“干”。婀娜：四印斋本作“妸娜”。
(2)影：全本作“景”。蘸：后印本、正本、清刻本、四印斋本、林大椿《唐五代词》作“醮”。
(3)麴：汤本、合璧本作“踘”。
(4)金銮：汤本、合璧本、雪本、钟本作“金鸾”。巡：紫芝本、吴钞本作“游”。
(5)皇宫：王辑本作“王宫”。
【笺注】
[1]御沟柳：植于御沟旁的禁苑柳树。唐人多有咏御沟柳诗，进士试诗亦有以御沟柳为题者，唐德宗贞元八年（792）陆贽主考，即以《御沟新柳诗》为题，中试者二十三人，崔群、欧阳詹、韩愈等皆负才名，号“龙虎榜”。唐李观《御沟新柳》：“御沟回广陌，芳柳对行人。”
[2]婀娜：亦作“妸娜”。轻盈柔美貌。三国魏曹植《洛神赋》：“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3]轻罗：喻御沟水。
[4]麴尘波：参见卷五毛文锡《虞美人》（“鸳鸯对浴银塘暖”）注〔三〕。
[5]金銮：皇宫正殿金銮殿，或饰有金鸾的皇帝车驾，皆指代皇帝。上苑：皇家的园林。南朝梁鲍泉《落日看还诗》：“妖姬竞早春，上苑逐名辰。”《新唐书·苏良嗣传》：“帝遣宦者采怪竹江南，将莳上苑。”
[6]风亚：被风吹低。亚，低压。舞腰：以喻柳枝袅娜。唐赵嘏《东亭柳》：“不知别后谁攀折，犹自风流胜舞腰。”
[7]得地：得到适宜生长的土壤。《艺文类聚》卷八八引南朝梁沈约《高松赋》：“郁彼高松，栖根得地。”唐杜甫《病柏》：“出非不得地，蟠据亦高大。”
【集评】
钟本评语：“有时倒影蘸轻罗，麴尘波。”语甚新丽。
华钟彦《花间集注》卷五：毛司徒四首，皆就题发挥。
萧继宗《评点校注花间集》：咏柳而辄言皇居，风流尽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