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人民共和国:建立新秩序
1949年以来的中国革命,从其牵涉到的人数或从其变革的广度和速度来说,是历史上最大的一次。对世界外部地区来说,这也是现代一次最少为外人所知的事件。在从6亿增到10亿的人口中,已经经历了阵阵狂热的豪情奔放和仇恨怒火的喷发、有组织的努力和自我牺牲、极度的恐怖和劳累、长期的失望、热情的自我锻炼以及新的希望和自豪。然而,在1972年以前这一引人注目的巨大事件只是由驻北京的外交人员、香港的新闻记者和少数旅游者从远处略有所见。所有的广播节目和出版物都来自政府这一渠道,但它在60年代基本上停止了发表统计数字,在1966年之后的10年间还停刊了专业性或学术性的杂志。私人方面的言论主要来自难民。甚至那些阅读受控制的中文报纸的外国人在全世界也只有几千人。对于那么许多人中间发生的这样一些大事,观察和研究的人竟然寥寥无几。
无知引起推侧和偏见。见年代亲共扩张主义和反共扩张主义之阿的冷战,影响了每个人对中国的看法。今天,谁要是认为他完全没有偏见(就他的见解极不全面这个意义来说),那他显然是个蠢人。然而,对中国革命抱的偏见有种种不同的表现方式。这种偏见范围有两极,有的会一味热情颂扬毛提供给全人类的激励人心的启示,有的会卑怯地害怕它那警察国家的专制主义。万我们真正需要的,是理解中国人民的经验,不管可以产生什么结果。这就意味着既要同情又要作出客观的评价,既要统观全局又要有批判精神,以便力求了解真实的情况。不同的观察者仍然可能对那里的同一事件看到不同的真相;然而我们必须真心实意地追求“真理”,因为我们所能接触的现实总是由若干具体的事实构成的;概括性的判断是我们自己作出的,而这些判断需要不断进行核查。当然,人是能够根据道德原则作出解释的动物,但不假思索的说教是太容易、太主观、太偏重估计和太受平素教养的束缚了。
中国的变化离我们这样远和这样难以观察,因此我们想了解它的时候首先必须以某些设想为依据。第一,千百年来中国历代政府由于力求在一个广阔而多样化的次大陆上维持一个统一的国家和统一的文化,成了善于实行中央控制和大规模官僚统治的政府;中国共产党人继承了从北京进行统一治理的这个伟大传统。正像过去那些熟谙孔孟之道,以地方主动精神代表皇帝管理地方的士大夫官员一样,远处的党员也能大致按照他们所受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训练水平,为中共有效地进行工作。
第二,1949年后出现的中央政权的组成部分是几十年积累起来的,它不仅有中共掌权前28年的经验,也有全中国人民的经验。长期的军阀统治和国民革命,接着是八年日本侵略和四年内战,使全国人民渴望有中央权威、坚强的领导、和平与秩序。新秩序的形式和方法也已经积累起来了:两党都运用的列宁式的一党专政制;从中国基督教青年会和19世纪90年代维新运动时期即已开创的青年学生组织;改善农村物质条件的种种技术措施--娠济灾荒、公共卫生措施、扑灭苍蝇、挖井、植树、改良作物,建设农村的整套规划,都可追溯到19世纪基督教会开始做的一些工作和大众教育运动时代。同时,激励人们运用这些新方法的,是高于一切的献身国家的精神,其中包括例如梁启超所拥护的公民理想、孙逸仙所提倡的为“人民”谋福利,以及一度由蒋介石体现出来的国家统一。
在流入中国革命大熔炉的一些浪潮中,大部分外界观察者所重视的是马列主义和苏联对意识形态、组织和政策的影响,这一点需要我们经常加以注意。但在这些公开的现象背后,同样重要的是深深扎根于普通人民中间的中国民间传统,这是大部分未经探索过的非儒家的生活方式。这一往往由于未受教育的民众因袭下来的民间传说和风俗,比旧中国统治阶级的传统还要丰富多彩。它像对毛泽东的狂热崇拜一样,是革命发展的基础。
这样一些看法可以提醒我们,北京新政权不像我们设想的那样铁板一块,也不像它自称那样是纯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产物。它的成就并不是创造了新秩序的所有部分,而是以只有共产党的理论和实践才能做到的空前集中的指导方式,把各个部分综合起来,无论如何,其所得的结果是中国人以前完全没有体验到的。下面我们首先来考察一下中共用以管理国家和人民的种种想法和途径,然后再来看看它是怎样来改造国家和人民的。这两个过程虽是齐头并进的,但改造首先有赖于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