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形势严峻

字数:2009

天色越来越亮。可是,没有一扇窗打开,没有一扇门微微开启。这是黎明时刻,不是醒来时分。正如我们所说,街垒对面尚弗里街尽头的部队已经撤走,那里似乎畅通无阻,行人可以自由出入,但寂静之中透着阴森。圣德尼街就像底比斯城的斯芬克司街,寂寂无声。晨曦照得各街口微微发白,却不见一个人影。没有比渺无人迹的大街上的这种熹微晨光更凄恻的了。

什么也看不见,但能听得见。不远的地方,响起了神秘的运动声。显然,危急时刻到了。又像昨晚那样,哨兵撤了回来,但这次是全部。

街垒比第一次进攻时坚固多了。那五人走后,又加高了一些。

有个哨兵察看了中央菜市场一带,根据他的意见,怕背后遭到袭击,昂若拉作了重大决定。他下令,在一直畅通无阻的蒙代图尔巷构筑街垒。为此,又将几幢房屋前的街石挖了出来。于是,这座街垒堵住了三条街,前面是尚弗里街,左边是天鹅街和小丐帮街,右边是蒙代图尔街,这样,它就真可谓固若金汤了。当然,他们也就不可避免地被困在里头。街垒三面受敌,但不再有出口。

库费拉克笑着说:“是堡垒,也是捕鼠笼。”

昂若拉叫人在酒店门口堆了三十来块街石。博絮埃说,这是“多挖的”。

现在,可能发动进攻的那个方向寂寂无声,昂若拉便命令各人回到战斗岗位上。

然后,分给每人一定量的烧酒。

没有比准备迎击袭击的街垒更奇妙的事了。每个人就像看戏那样,选好自己的位置。有的斜靠着,有的用肘撑着,有的用肩抵着。有人用街石垒成单座。那里有个墙角碍事,就避开;这里突出一块可作掩护,便躲进去。左撇子非常宝贵,可以挑别人不顺手的地方。许多人设法让自己能坐着战斗。杀敌时要舒舒服服,死的时候也要舒舒服服。在一八四八年六月那场伤亡惨重的街垒战中,有个百发百中的起义者,在一个屋顶平台上战斗,弄来了一张伏尔泰式的安乐椅,一阵枪弹射来,他饮弹而亡。

首领一发出准备战斗的号令,所有嘈杂声戛然而止。不再你争我执,不再结成圈子,不再窃窃私语,不再三五一伙各处一方。大家都集中注意力,等待敌人的进攻。危险降临前,街垒里一片混乱;身处危险中,街垒里秩序井然。危险便是命令。

昂若拉拿起双响卡宾枪,站到留给自己的一个颇似雉堞的缺口前,大家顿时鸦雀无声。沿着这堵街石墙,微微响起一阵噼啪声。那是在给枪装子弹。

此外,他们的态度比任何时候更自豪,更自信。反正要牺牲,也就义无反顾了;没有了希望,但还有绝望。绝望是最后的武器,有时能带来胜利。维吉尔就这样说过。拼死一搏,也许能绝处逢生。登上死亡之船,有时能免遭灾难;棺材盖可以变成救命板。

和昨晚一样,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向,也可以说都压在街的另一头。那里已被晨光照亮,看得清了。

等待的时间不长。圣勒那边传来清楚的骚动声,但与第一次进攻的声音不一样。那是链条的喀啦声,一个庞然大物令人不安的颠簸声,青铜在铺石路上跳动的丁当声,一种庄严的撞击声,这说明有个凶险的铁家伙正在逼近。这些古老而宁静的街道,五脏六腑都在战栗。当初开辟和修建这些街道,原是为了沟通利益和思想,而不是让战车巨轮在上面滚动。

战士们紧盯街另一端的目光变得凶狠了。一门大炮出现了。

炮手们推着炮车。大炮已进入射击状态,拖车已脱开,两人扶着炮架,四人走在车轮旁,其余的推着弹药车,跟在后头。只见点燃的导火线冒着烟。

“打!”昂若拉喊道。

整个街垒一齐射击,枪声震耳欲聋。硝烟弥漫,淹没了大炮和人。几秒钟后,烟消雾散,大炮和人复又显现。副炮手们慢慢悠悠,堂堂正正,不慌不忙,继续将大炮推到街垒对面。没有一人被击中。接着,炮长用力压下大炮后座,抬高射角,然后将炮口瞄准街垒,神情严肃,有如天文学家在将望远镜瞄准星星。

“精彩,炮手们!”博絮埃高呼道。

整个街垒掌声雷动。过了一会儿,大炮脚跨水沟,稳坐在大街中央,准备射击了。它向街垒张开血盆大嘴。

“好!真叫开心!”库费拉克说,“那家伙上阵了!弹完手指头,就要挥拳头了。军队向我们伸出了粗爪子。街垒可真要剧烈震动了。火枪探路,大炮进攻。”

“这是八厘米口径的新式青铜炮。”孔布费尔接过话头说,“这种大炮,锡和铜的比例只要超过百分之十,就容易爆炸。锡含量太高,大炮就会变软。因此,火门内可能有砂眼和气孔。为了预防这种危险,也为了增加装弹量,恐怕要回到十四世纪装箍圈的做法,在炮的外面,从炮闩到炮耳,加上一套无缝钢管。目前,只能尽量弥补缺陷。可用钩子检查出火门内的砂眼和气孔。但有更好的办法,也就是格里博瓦尔的流动星探测法。”

博絮埃说:“十六世纪,炮膛内刻有来复线。”

“是的,”孔布费尔回答,“这可以增加弹道的威力,但却降低了命中率。此外,在短程射击中,弹道的直度不尽人意,抛物线过大,弹道不够直,就不能击中射程内的所有目标,而击中目标是战斗的需要,离敌人越近,射击越仓促,也就越有必要。十六世纪的来复炮射出的炮弹,曲线张力不足,是因为装药量小。这种大炮,装药量小是由弹道决定的,比如要保持炮架的稳固。总之,大炮这个暴君,还不能为所欲为,威力不够是个很大的缺陷。一颗炮弹的射速每小时只有六百里,而光速每秒钟就达七万里。这就是耶稣-基督胜过拿破仑的地方。”

“重装子弹!”昂若拉说。

炮弹打来时,街垒会怎样呢?会不会被轰开缺口?这是个问题。起义者重新给枪装子弹时,炮手们也在给炮装炮弹。

堡垒内,人们忧心忡忡。炮弹射出了,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

“中了!”一个欢快的声音喊道。

炮弹击中街垒时,加弗洛什跳进了街垒。他是从天鹅街那边过来的,他敏捷地跨过面对小丐帮街迷宫的小街垒。

加弗洛什在街垒里引起的反响比炮弹还要大。

炮弹消失在街石垒起的破墙内,充其量也就炸毁了公共马车的一只轮子,给了安索那辆破车致命一击。看到这个,起义者们敞怀大笑。

“再打呀!”博絮埃向炮手们喊道。


六 马里尤斯惊恐不安,雅韦尔言简意赅八 得认真对待炮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