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译本 >
- 战争与和平 - 刘文飞译 >
- 第二卷 >
- 第三部
六
海伦在彼得堡刚刚住下来,就迅速成了彼得堡社交界的中心之一。
海伦在埃尔富特的时候,正碰上两位皇帝在那里会晤,她在那里获得了辉煌的成功。拿破仑本人在剧院里注意过她,打听她的姓名,很欣赏她的美貌。她因为美貌而获得的成功,并不让彼埃尔感到意外,因为她的确一年比一年更漂亮了。彼埃尔感到惊奇的是,近两年来,他的妻子居然获得了“又漂亮又美丽的女人”这样一个名声。彼埃尔知道她是愚蠢的,在晚会上,当彼埃尔听到海伦谈起政治、诗歌或哲学,总是会带着困惑和恐惧的奇怪感觉,就像一个魔术师,每次表演时都在担心自己的骗术随时有可能被揭穿。然而,不知是因为主持这样的晚会恰好需要愚蠢,还是因为受骗的人在这种骗术中获得了乐趣,反正她的骗术始终没被揭穿。海伦·别祖霍娃所享有的声誉毫不动摇,她所讲的那些庸俗、愚蠢之极的话,仍然会引来大家的惊叹。
在每天来他们家的年轻人中,已经在官场得到很大成功的鲍里斯成了海伦最亲密的朋友。海伦称他为“我的侍从”,把他当小孩子看待。她对鲍里斯的笑脸与对别人的一个样,但她的笑脸有时还是会使彼埃尔感到不安。鲍里斯对彼埃尔表现出了特别庄重而又略带悲哀的敬意,这敬意也使彼埃尔感到不安。三年前,妻子带给他的耻辱使他饱受了痛苦,这一次,他在特意避免那种痛苦再度袭来的危险,他所采取的手段就是:第一不做自己妻子的丈夫;第二不让自己有任何猜疑。
彼埃尔有写日记的习惯,这是他近来写的两则日记:
11月27日
今晚举行了入会仪式。会场布置得很壮观。新入会的人是鲍里斯·德鲁别茨科依。我是他的介绍人,也是他的训导师。当我和他单独待在黑暗的房间里时,一种奇异的感觉让我不安。我发觉自己恨他,我竭力克服这种情感,可是克服不了。我觉得他之所以入会,不过是想接近一些人,想得到我们的会员们的器重。我怀疑他的根据是,他好几次问起N和S是不是我们的会员(我不能回答他的问题),此外,根据我的观察,他对我们的圣会也不可能怀有敬意,他太讲究自己的外表,并因此而得意,因此他不会有什么完善精神的需求。我和他面对面站在黑暗的房间里时,我老是觉得他在对我的话报以轻蔑的微笑,我真想把手中的剑刺向他裸露的胸膛。我无法说服他,又不能对会员和负责人坦白地说出我的猜疑。伟大的造物主啊,请给我指出脱离谎言迷宫的正确道路。
12月9日
我做了一个梦,醒来时心脏还在怦怦地跳。我梦见在莫斯科的家中,死去的导师约瑟夫·阿列克赛耶维奇从客厅里走了出来。我立即看出他是完成了复活的过程,我跑过去迎接他,吻他的手。他说:“你看到我的脸变样了吗?”我继续拥抱着他,似乎看到他的脸变年轻了,但是他的头上没有头发,脸色也与从前完全不同了。我对他说:“我要是偶然遇见您,是能认出您来的。”但我又在想:“我说的是真话吗?”突然,我看见,他像僵尸似的躺在那里。后来,他又苏醒过来,和我一起走进大书房,手里拿着一本装订起来的图画。我说:“这是我画的。”他点了点头。我打开画册,看到每一页上都有一幅美丽的图画。我知道,这里画的是灵魂和它爱人的爱情故事。我似乎看见,画册里有一幅美少女的画像,她穿着透明的衣裳,身体也是透明的,正在向云端飞翔。我知道,这个少女就是《雅歌》的象征。我一面看着这些图画,一边觉得自己在做坏事,可是我的眼睛离不开这些图画。主啊,帮帮我吧!我的上帝,如果你要抛弃我,那就随你的便了;如果是我自己的过错,那就请你教导我该怎样做吧。你若是彻底抛弃我,我就将因为自己的放浪而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