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不死君难
《左传·襄公二十五年》
注眼看定社稷二字，便于君臣生死之际，处之夷然自如。此本严毅之论，而出之以犹夷之调，最是脱俗文字。
崔子弑¹庄公。晏子²立于崔氏之门外³，其人⁴曰：“死⁵乎？”曰：“独吾君也乎哉，吾死也？”奇语，妙文。曰：“行⁶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愈奇，愈妙！曰：“归乎？”曰：“君死，安归？上二妙语，得此句始定。君民者⁷，岂以陵⁸民？社稷是主⁹。陵，居其上也。妙言，至言。臣君者¹⁰，岂为其口实¹¹，社稷是养¹²。口，禄也。妙言，至言。一眼只注社稷也。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¹³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昵¹⁴，谁敢任¹⁵之？斩斩截截，磊磊落落，此等文字，与日月争光，可也。且人¹⁶有君而弑之，吾焉得死之？忽又作滑稽语，妙，妙！而焉得亡之？将庸何¹⁷归？”但无语可归耳，滑稽，妙，妙！门启而入，枕尸股¹⁸而哭。兴¹⁹，三踊²⁰而出。人谓崔子：“必杀之！”崔子曰：“民之望²¹也，舍²²之，得民²³。”
注释：
¹：音shì，臣杀君、子杀父为弑。崔子是齐国大夫，因为自己的国君齐庄公与自己的妻子私通而杀死了齐庄公，故用此字。
²晏子：晏婴，齐大夫，曾任齐卿，历仕灵、庄、景三公。
³立于崔氏之门外：庄公死于崔家，其门未开，故晏子立于门外。
⁴其人：晏子的随从。
⁵死：指为国君殉死。
⁶行：逃走。
⁷君民者：做人民君主的人。
⁸陵：凌驾。
⁹主：主持。
¹⁰臣君者：做臣子的人。
¹¹口实：俸禄。
¹²养：供奉，扶持。
¹³己：自己。指淫乱之事。
¹⁴私昵：个人亲近宠爱的人。
¹⁵任：承担责任。
¹⁶人：别人，指崔武子。
¹⁷庸何：哪里，怎么，表反问。
¹⁸枕尸股：以尸枕己股。
¹⁹兴：起来。
²⁰踊：跳跃。
²¹民之望：人民仰望的人。
²²舍：放过。
²³民：民心。
译文：
崔武子杀死了齐庄公。晏子正站在崔家的门外。手下人问：“我们也要死吗？”晏子说：“他是我一个人的国君吗，他死了我为什么也要去死？”手下人又：“那我们逃跑吧？”晏子说：“这是我的罪过吗，我为什么逃跑？”手下人说：“那我们回去吗？”晏子说：“国君死了，我们回哪儿去？做一国之主的人，不可凌驾于百姓之上，而是要管理国家。做国君臣子的人，也不单为了自己的俸禄，而是要保卫国家。所以，国君为国家而死，臣子就得跟着他去死；为国家而逃亡，臣子就得跟着他逃亡。如果为自己而死，或为自己而逃亡，不是国君的特别亲信，谁敢承担这些事？况且人家拥立了国君又杀掉他，我怎能为他而死？怎能为他而逃亡？又回到哪里去呢？”这时，崔家的大门开了，晏子就进去，把庄公的尸首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失声痛哭。哭完了就起来，蹦了三次，然后走出去。有人对崔武子说：“一定要杀掉晏子。”崔武子说：“他是百姓所仰望的人，放了他吧，这样能得到民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