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大冰雹、大水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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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7月的一个晚上,大雨滂沱。凡是这样的天气或大雾弥漫,岗楼视野不清时就得停工,因为犯人们必须锁入监舍以防逃走,犯人们也乐得睡个好觉。可是这晚我们都没有睡成,因为不但雨大还刮着大风,不但风大还夹着大冰雹,从我们监舍的北窗呼啸而入。我们这监房北面是一排栅栏窗,没有窗扇,冬天用纸糊上,夏天就敞着,所以顷刻就风雨满屋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南边的铺板掀起来立在北窗之下。风大立不住,于是大家肩并肩地站到北边铺上,用背使劲儿地抵住,湿身子被风吹着,冷得直颤。这时一个年轻的组长高喊一声:“谁都不许走开!”果然有效,我们这一排人坚持到风雨停止,挤坐在仅存没湿的房角直到天亮。出来一看,院子里的那棵大树只剩下枝丫,满地树叶中有许多被雹子砸死的麻雀,拾了足足一脸盆送给了伙房。放在院子里的饭碗全成了碎片,我们在院子里种的那么多茄子,只剩下手指般的小橛橛,这才是令我们最沮丧的事。管教听到我们昨夜团结奋战的事很赞许,特别夸奖了那位年轻组长。

1963年又是7月,大太阳天天晒着,又到了休息日,照例头一晚上演戏,晚饭后我们把服装道具箱子抬到了礼堂后台,之后各准备各的事。大队人马整队入场,开锣拉幕后,我坐到后台外的院子里歇口气。忽然几个雨点儿掉下,打在身上怪有力,看地上的雨点儿足有三四厘米那么大。我才跑回后台,雨就像瓢泼似的倒了下来。散了戏,我们空着手冒雨跑回监舍,好在是夏天,衣服湿了很快能干。大雨下了一夜,第二天也没有减弱的趋势,上午我还回后台看看,还好,礼堂没漏,我们的东西没湿。下午的大会也没因下雨而不开。大队长正讲着话,张管教把我叫出来,给我一把铁锨,我跟着她到妇女这东院。院里已积水,我随着她铲院子的出水口,正在奋力,张管教直起身子说:“算了,水排不出去,你还回礼堂去吧!”我坐回我的小板凳,身上的水就像小溪似的,一直流到了台下,同犯们不时地回头悄声问我出什么事了。等散会回去,院子的积水已没过脚踝,快天黑时还涌出了个小喷泉,有一尺来高。看来墙外的水比墙内的水还深。大家伴着哗哗的大雨声惶恐地睡了一夜。

第二天停工,我又去了一趟后台看戏班的东西,看见大门口垒上了麻袋,男犯人们排着队朝外戽水。回来路过修毯子工房,她们还在干活儿,房里四处都放着接漏的脸盆。我没事儿就走进去看看,没一会儿,验收毯子的那男犯大喊一声:“快出去,房要塌了!”说时迟那时快,“哗啦”一声墙角就塌了个大洞,幸而早已把毯子搬开了,也没砸着人。惊魂稍定,那男犯说他发现那个墙角水漏如注,就知道要塌,到底他经验多。管教也来了,叫把东西都搬到打包房,人都回监舍,不能干活儿了。管教说昨晚外面的水有齐胸深,他们都去救市民了。幸而我们有坚固的围墙,还有那么多男犯戽水,院子里的水位一直保持平稳。

男犯们倒着班戽水,女犯们都到大礼堂,铺开摊子缝过冬的棉囚服。我的针线活儿不好,就让我专门分称棉花。拿取棉花一弯腰,再把棉花包到衣服裁片里又一弯腰,不停地运动,饿得我说不出的难受,眼里闪着金星。伙房实行一种办法:接见的日子,有些人有家里送来的食物不领伙房的,伙房就给一张“饼子票”,需要时凭票再取。伙房又不存粮,那几天的饼子就大出许多。现在发水,运不来菜,有票的人纷纷兑支,饼子就小了许多,以致没票的只能挨饿了。有人看出我难受,要把饼子给我,但我没有办法还人家,就硬挺着不敢接受。想着明年此时我就刑满了,一定饱饱地吃一顿。精神安慰也起一点儿作用。

发水的日子,伙房的粮食全是就业职工从粮站一袋袋地扛来的。没有菜,把伙房养的几只猪都杀了,剁成小丁儿,每人给一小勺。若没养这几头猪,便只能发几粒盐了。

这雨日夜不停地整下了七天,我们也七天没有穿过鞋,因为监舍门内门外都是水,晚上坐在床板上把两脚甩干就睡。正好碰到经期,疼得我两眼发黑,同犯去医务室要来两个止疼片才缓解了。

这次大水灾,河北省淹死很多人,我们在大城市,又在高墙之内,得以幸免,我体验了水火无情难以抗拒的自然力量。


12挑起了个戏班子14刑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