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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五年南兵营
14刑满
1964年7月下旬,刑期剩下不到10天了,我没有任何憧憬和希望,听从政府安排吧!这一天,李大队长把我叫到管教办公室,在场还有我们的两位管教,挺正式的,谈的就是我刑满后的出路。李大队长说:“现在形势和以往不同,社会上搞‘四清运动’,国家机关把历史上有问题的人员都要清洗出去,更不能接收你了。你要体谅劳改队的困难,也要认识本身的问题。”我明白,我还有五年的附加刑,不是人民,便点点头。他接着说:“我们认为你应该回你妈妈家,到时找不到工作,可以先给你妈妈捅捅炉子做做饭,慢慢等待机会。”我一听便急了,赶快说:“我绝不能去我妈那里!我父亲去世早,我妈养活我,还供我念书,很不容易,现在我31岁了,没给我妈任何报答,反倒给她增加了负担,特别还会给她带来不好的政治影响。这事我绝对不能干!我可以去就业。”大队长说:“你知道就业的政策吗?那是为那些没改造好不宜放回社会而又刑满的人设的。你这些年的改造表现不错,可以回到社会上,不在就业的政策范围之内。”我说:“我身体好,能劳动,可以去农村。”他又说:“你根本不是农村的人,哪个农村能要你?是不是你工作时联系过哪个农村,他们能接收你?我们可以给你几天假,你自己去找一找,或者还有什么关系能接纳你的都可以。”我想到我努力地改造了六年,还是个社会不容的反革命,一个走投无路的可悲者,不禁失声哭了出来。
等平静些,我说:“我也不去找什么关系,即便有,人家也不会认我,我就靠政府给安置,二监狱就有女就业的,就当我是个没改造好不宜放回社会的好了。”大队长和两个管教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管教也劝我说就业的环境并不好,对我的将来也不利等等。我知道,不就是和犯人差不多吗,总比到我妈那里去好。大队长看出了我的死心塌地,说:“我们出于对你的考虑,还是不去就业的好。既然你坚决要去,我们就为你去联系,不过二监狱是省公安厅管的,能不能成功我们尽力就是。”我也说不出感谢的话,只使劲儿地点点头站了起来。大队长又说:“燕吉,你是不哭的人嘛!你还年轻,得相信政府,依靠政府,不要悲观失望。”我再次使劲儿地点点头,没敢出声,怕泪水再涌出来。
一夜没合眼,这是被捕后的第一次。第二天,我该想的都想过了,恢复了常态。那时我奉命正给戏班子写一个“改造戏”,已基本完工,只差把结尾再加工一下,刑满前交卷。终于到了30日刑满这天,上午没有动静,我还庆幸,下午张管教来叫我搬到仓库去睡。妇女车间的仓库一直由我在管,我拿着钥匙,不用麻烦别人。张管教说二监狱的事还没联系好,而政策是严格的,不是犯人就绝对不能住在监舍里,所以我必须搬出来,也不能吃大伙房的饭了,得到就业人员的伙房去打。白天我到打轴车间去劳动,下班回来一个人坐在仓库里。管教向大家宣布,犯人和非犯人间得有鸿沟,不许和我说话,以致她们借去厕所路过仓库时,挤在门口冲我摇手或做鬼脸。我倒像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动物,即尴尬又可笑。
“非犯人”挨了十来天,这天管教叫我把行李捆好,拿到办公室外面,再打开检查过,赶大车的那就业职工把我的行李、一直存在大仓库的那辆自行车,还有我本人一起装到大车上,拉到二监狱去了。临行时,李大队长亲自将装有我的出狱鉴定、户口关系的大信封交给我,说为我的事到省公安厅和二监狱跑了好些趟,费了不少口舌才办成的,嘱咐我要继续表现好,还要注意保密,劳改队的事和自己的案情都不要对外人讲。我表示了感激,怀着既惆怅又兴奋、既失落又充实的复杂心情,告别了这住了五年的南兵营,结束了六年的囚犯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