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智能刘姥姥——刘姥姥进大观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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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姥姥一个大字不识却是智能人物;

她在困难时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妙法;

她跟人周旋时能察颜观色巧妙应对;

她有丰富的社会经验和出色的口才;

她侠肝义胆、知恩报恩、敢作敢当。

“刘姥姥进大观园”已经成为老百姓的日常用语。

《红楼梦》写贵族家庭的喜怒哀乐,却有个底层人物引人注目,刘姥姥。

“刘姥姥”,顾名思义,就是姓刘的外祖母,其实写“女”字旁“姥姥”不恰当。应该是不带“女”字旁的“老”。“老老”是古代北方对老年妇人的称呼。也就是说,贾府的人叫的是不带“女”字旁的“刘姥姥”,意思是刘老太太。前些年写红学文章写个“刘姥姥”即姓刘的外祖母,讲究的红学家就说:凭这点就不像是研究红学的。我的大师兄李希凡就据此挖苦过我。但是如果真的写成不带“女”字旁的“刘姥姥”,多数编辑非给你改过来不可,要费很多唇舌,干脆从众,跟着板儿叫“刘姥姥”吧。后来我发现,冯其庸、蔡义江先生注的《红楼梦》都跟着板儿走,可见习惯成自然。

刘姥姥可不简单,是个成功的艺术形象,一个大字不识,却是个智能刘姥姥。她的为人处世是:在困难时,能想出解决困难的办法;在尴尬时,能找出摆脱尴尬的办法;在跟各色人等相处时,能察颜观色、巧妙应对;善于付出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收获;有丰富的社会经验和杰出的语言才能;有感恩报恩之心,敢做敢当。

智能刘姥姥

农村老太独闯国公府

我们先看看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刘姥姥本人跟贾府一点儿关系没有,是她女婿的父亲当年曾跟王夫人娘家金陵王连宗。所谓“连宗”就是因为都姓王,五百年前是一家,认成一家。刘姥姥是个有心人,王狗儿因为贫穷一筹莫展时,刘姥姥告诉他,长安城到处是钱,只看你会不会去捡。就像现在的北京城到处是钱,就看涌进北京城的农民工哪个会捡?王宝强从傻根到许三多,上了福布斯排行榜,更多的李宝强、刘宝强还在工地上提水泥,在街头捡破烂。王狗儿听了刘姥姥的话,回答得很有趣:我没有收税的亲戚,当官的朋友,上哪儿找钱?这话显然是骂世。王狗儿自己都想不起还有王家这门所谓亲戚,但刘姥姥记着而且想到利用这根本算不上亲戚的亲戚。王狗儿认为不可能,刘姥姥认为可能。刘姥姥跟“金陵王”二小姐即现在的王夫人有过接触,说她着实响快会待人,现在更惜老怜贫,爱斋僧敬道。刘姥姥想的有道理,她其实是在进行心理推理,既然王夫人能向没有任何关系的僧道施舍,为什么不能向当年跟她娘家连过宗的所谓一家子施舍一点儿?贾府大富大贵,只要肯掏钱,就一定对王狗儿起作用。刘姥姥说,她发点善心,拔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富人的寒毛比穷人的腰还粗,多生动形象,而又多有趣的比喻。

接着刘姥姥勇挑重担闯贾府。照常人看来,刘姥姥跟贾府八竿子都打不着,刘姥姥偏偏去打。她想得很周密:虽然金陵王不在长安,金陵王家现在的主人王子腾升了外任,但是金陵王家的二小姐现在贾府当家,就找她!刘姥姥想得还很实际,女婿王狗儿男子汉,怎么跑去找王夫人要钱?女儿年轻,也不好抛头露面,她舍着老脸去碰一碰,就是什么也得不着,也到那公侯府见见世面。刘姥姥很有点儿“光棍”思维,反正我也丢不了什么!

刘姥姥“有枣无枣打一杆”,居然真的打下一个甜枣儿。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见没见世面?见了一些世面,曹雪芹写得很细致,比如说,刘姥姥一见到平儿,看到平儿遍身绫罗、插金戴银,就想叫“姑奶奶”,后来才知道这是个有体面的丫头;刘姥姥嗅到贾琏房间的香气,觉得人像在云端一样;刘姥姥看到满屋子东西耀眼争光,觉得头晕目眩;刘姥姥听到钟响如同打箩一般,看到墙上的挂钟是匣子底下坠个秤花不住地乱晃等等,都是乡下穷人对城里新奇事的感受。

最主要的是,刘姥姥感受了荣国府管家婆王熙凤的风采、派头。早就有红学前辈认为,刘姥姥一进荣国府起的重要作用是捧出王熙凤。

刘姥姥打秋风的结果是王熙凤施舍二十两银子。这银子在当时起多大作用?大观园螃蟹宴,刘姥姥算过一笔账,够庄稼人过一年。这就兑现了刘姥姥说过的话:拔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一个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农村老太太进了一次荣国府,居然闯出全家全年的生活费来,你能说她不是个智能刘姥姥?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对于这位智能老太太来说,只算牛刀小试。她有时候会说话,比如周瑞家的问:今天是特地来,还是路过?刘姥姥回答:“原是特来瞧瞧嫂子你,二则也请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便借重嫂子转致意罢了。”说得多么周密?又多么巧妙?周瑞家的一听就明白,刘姥姥是专门来找王夫人的,是想来求帮的,而且刘姥姥想通过她联系王夫人。刘姥姥故意说专门来瞧她,是给足她面子。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她要显能耐,就千方百计安排刘姥姥见到王熙凤。刘姥姥见王熙凤说的话又说明她还没学会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表现出几点不足:一不足,是刘姥姥跟女婿王狗儿说贾府“拔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壮”,见了王熙凤也原话照说,这就太不策略也太粗俗了。刘姥姥还不会把同样意思的话变通来说。二不足,是说恭维话几乎得罪人。王熙凤对刘姥姥说“大有大的难处”,刘姥姥回了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话很不合适,表面上看是恭维贾府仍然有钱,实际却给人造成一个印象,似乎你也认为贾府这骆驼已经瘦死,已经败落。三不足是称呼不合适,刘姥姥推板儿出来说话,一个小娃娃家能说什么话?刘姥姥还指着板儿对王熙凤说“你侄儿”,实在自不量力。就像周瑞家的说的,那小蓉大爷才是她侄儿,哪儿又冒出这么个侄儿来?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时,一进荣国府时表现出来的几点不足都不见了。刘姥姥说话始终很得体。她的语言仍然带浓重的乡土气,但她做到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怎么说怎么叫人喜欢了。这说明刘姥姥这个人的智商和情商都很高,很能适应新的环境,应对复杂的局面,真是个“智能刘姥姥”。对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我们得用个词儿:今非昔比,鸟枪换炮。情况完全变了,表现在几个方面:

第一,刘姥姥二进荣国府,目的跟一进荣国府完全不同。一进是打抽丰。“打抽丰”又叫“打秋风”,借助多多少少存在的亲戚朋友关系,到有钱的人那儿沾点儿光,揩点儿油,分点儿肥,弄点儿钱花花。说穿了就是高级乞丐。刘姥姥二进荣国府,平儿第一印象是“上次打抽丰的”又来了。刘姥姥却不来打抽丰,来送礼还情。这多么体面?刘姥姥说得很诚恳:好容易多打了几石粮食,瓜果也丰盛,就把刚成熟的瓜果尖儿摘下来,不舍得卖,先叫荣国府吃腻大鱼大肉的奶奶小姐换换口味。刘姥姥所谓的穷心,感动了王熙凤的富心。王熙凤跟上次给了刘姥姥银子马上站起来送客不同,表示:难为她大老远扛这么沉的东西来,天晚了就住一夜再走。在曹雪芹笔下,人是复杂多面的,王熙凤是贾府最聪明也最势利的人,但她心中有个非常柔软的角落,刘姥姥扛这么重的东西来,感动了王熙凤。王熙凤一挽留,刘姥姥在荣国府的人气立即极度上升,因为,贾母参与进来了。

意外的大抽丰和著名的螃蟹账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仍是周瑞家的陪着,另外还有个叫“张材家”的也陪着,这个人其实没必要也来陪。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是刘姥姥上次来的牵线人,张材家的这两条都不具备,但她也陪着。其实曹雪芹是因为她的名字派她来陪着刘姥姥。曹雪芹笔下的人物,经常只出来一个名字,读者就能知道这个人是做什么的,在小说里边起到什么作用。比如贾政身边的清客一个叫“卜固修”一个叫“单聘人”,谐音是“不顾羞(耻)”和“善(于)骗人”。刘姥姥二进荣国府多了位张材家的陪同,“张材”的谐音不正是“长财”吗?张材家的出现,意味着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是一次增长财富的大抽丰。也就是说,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没打算打抽丰,却成了足以改变全家命运的打抽丰。我们帮刘姥姥算算这笔狗肉账。

先看荣国府送刘姥姥的钱:王熙凤八两银子;王夫人一百两银子;贾母两个金锞子,可折算几十两银子。这些银子足以使王狗儿一家从贫困变小康。王夫人说,用这些银子做小买卖,或者置几亩地,以后不用求亲靠友了。王夫人这个人同样是复杂的。刘姥姥看到的王夫人就跟金钏儿、晴雯看到的是两个人。在刘姥姥眼中,年轻时的二小姐响亮痛快,老了后王夫人怜老惜贫、大方善良。

再看荣国府送的物品,吃的穿的用的都很丰富:

穿的:凤姐送纱罗、茧绸、绸缎各两匹;鸳鸯、平儿送衣服和绒线,贾母送了很贵重的衣服。

吃的:御田粳米和大观园干果、面点,是贾母和王熙凤送的;

用的,刘姥姥点名要的各种药。

宝玉送的成窑盅,其实是妙玉因为刘姥姥用过要丢掉的。成窑盅现在当然价值连城,在刘姥姥生活的年代也已经很金贵。

刘姥姥听到平儿一一交待贾府送她的东西时,念了无数声佛。

这也是曹雪芹这天才作家天才写作的深刻性,他既写到乌进孝进租交几千两银子,贾珍还嫌少,这叫盘剥;他也写贾府的人对刘姥姥这样的人济困扶危。

贾府的人如此大方的对待刘姥姥,一方面因为刘姥姥确实在贾府很有人缘,另一方面也还以经济作为基础,这就联系到刘姥姥算的著名螃蟹账。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跟一进荣国府时一样,也是没见到王熙凤前先见到平儿。平儿刚好从大观园的螃蟹宴上回来,于是,刘姥姥著名的“螃蟹账”就算出来了。刘姥姥怎么算的呢?“这样的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钱,五五二两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这顿的钱够我们庄稼人过一年的了。”刘姥姥的账算得很妙。螃蟹五分一斤,一大篓五十斤,那么,一大篓螃蟹是二两五钱,刘姥姥接着来个四舍五入,把一大篓算作三两。五大篓就成了十五两。加上酒水钱五两,岂不就是二十两?一户庄稼人过一年需要二十两银子。大观园一顿螃蟹宴恰好是一户庄稼人全年生活费。

曹雪芹叫刘姥姥算这笔螃蟹账,起两个作用,一是有意无意地写贫富差距;一是写刘姥姥这个人物。她虽然没文化,但思维敏捷,智商不低,不仅会算账,还会四舍五入。刘姥姥算螃蟹账,把乡村絮絮叨叨老妇人生动地画了出来。

刘姥姥成了贾母的座上客

周瑞家的向王熙凤汇报刘姥姥的事,被贾母听到。贾母马上下令请来我见见。贾母为什么想见刘姥姥?因为她对跟自己完全不同领域里的老人是什么样儿,有好奇心,所以请刘姥姥来聊聊。贾母见刘姥姥的结果是,她挽留刘姥姥住几天,带刘姥姥逛大观园。

一进荣国府,刘姥姥见了平儿差点儿认成是姑奶奶,二进荣国府刘姥姥成了贾母的贵客:吃饭时,她的座位摆在王夫人上首;睡觉时刘姥姥住在贾母那里,享受了贾宝玉、林黛玉的待遇;贾母带刘姥姥逛了大半个大观园;贾母跟刘姥姥在妙玉那儿先后用同一个杯子喝茶;贾母把别人孝敬她的寿礼服装送给刘姥姥。

两个出身和个性完全不同的老妇人形成了巧妙的对偶关系。

贾母出身四大家族的金陵史家,诰命一品夫人,贵妃祖母,荣国府的宝塔尖。人们形容某个人的权势,说一跺脚,哪儿就四角乱颤。我们从未见贾母跺脚,宝玉挨打,她只是摇头喘气走来,荣禧堂立即四角乱颤,不啻于发生地震。而刘姥姥,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显贵亲戚,连自己的家都没有,寄身于女婿家帮忙,穷得有时候吃不上饭。两个老妇人却投上缘了。如果寻找她们的相同之处:都是祖母级人物;都喜欢念佛;都见多识广。贾母对富贵人家的事,没有未经过未见过的。刘姥姥对乡村农户的事,也是没有未经过未见过的。恰好互补。

贾母曾说贾府的人“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对贾府人嫌贫爱富,以势压人看得很清楚。贾母本人却怜贫悯穷。这两个都可以叫“老辣”祖母级人物第一次见面,仅仅看她们如何寒暄就很精彩。

刘姥姥叫出了贾母最称心的称呼:“老寿星”,这是贾母最喜欢的称呼。贾府的人对贾母的称呼通常叫“老太太”,这是鸳鸯王夫人等的称呼;“老祖宗”,这是凤姐贾宝玉等的称呼。刘姥姥见贾母,叫“老太太”很正常也很普通,刘姥姥无师自通地“请老寿星安”。刘姥姥大概懂得心理学,知道像贾母这样的人最喜欢的就是长寿,所以她叫贾母“老寿星”,其实贾母比她还小几岁。

贾母叫出了对刘姥姥最亲切的称呼:“老亲家”。这是贾府所有人对刘姥姥最亲切的称呼。按说贾母可以跟大家一起叫“刘姥姥”,但是贾母不这样叫,也无师自通地创造个称呼“老亲家”。其实,贾府跟刘姥姥既不沾亲也不带故,贾母叫刘姥姥“亲家”实际是冲王夫人来的,刘姥姥是王夫人娘家的亲戚,不管多远多不相干的远亲,贾母接受她为“亲家”,这是给王夫人面子。从小说构思上说,贾母的称呼又是铁定的事实,只是提前叫了,因为根据曹雪芹构思,刘姥姥后来收留王熙凤的女儿巧姐作外甥媳妇,贾母的重孙女儿成了刘姥姥的外甥媳妇,贾母跟刘姥姥岂不就真正成了亲家?

两个老太太见面肯定得问的话是:多大年纪了?刘姥姥回答七十五了,贾母马上夸奖刘姥姥身体硬朗,说我到这个年纪还不知怎么动不得了。从贾母这个角度来看,刘姥姥是穷人,她唯一的资本就是身体好,贾母就夸奖她这一点。刘姥姥回答很得体,既符合她自己的身分也迎合贾母的心理:老太太天生是享福的,我们生来是受苦的,我们也那样,庄稼活就没人做了。贾母接着说:我老了,记性也不行了,你们这些老亲戚,我都不记得了。话说得非常巧妙,实际上,贾母不会不记得贾府的老亲戚,她只是不知道哪儿又冒出来刘姥姥这么一个穷亲戚。但贾母不说她不知道有这门亲戚,而说因为老了,不记得了。贾母非常擅长辞令,这是给刘姥姥留面子,贾母接着说:今儿既认着了亲,别空空的就回去,不嫌我这里,就住一两天再去。“认着了亲”说明贾母心里门儿清,刘姥姥根本不是什么亲戚,是来“认亲”的,而且从贾母这里得到了承认。贾母还对刘姥姥说:“我老了,都不中用了,眼也花,耳也聋,记性也没了。亲戚们来了,我怕人笑话我,我都不会,不过嚼得动的吃两口,睡一觉,闷了时和这些孙子孙女儿顽笑一回就完了。”这实际上是说自己福寿双全、无忧无虑,且是对与自己有天壤之别、七十五岁仍奔波风尘“打抽丰”的穷老婆子说的,但是说得舒缓自然,无盛气凌人之态。刘姥姥也非常知趣,她说,这就是老太太的福分了。凤姐请刘姥姥吃饭,贾母还把自己的菜拣几样送过去,这说明刘姥姥跟贾母投缘。凤姐立即敏感地发现了贾母的这一倾向,找到了一个讨好贾母的好机会。于是,有了史太君两宴大观园的热闹场面。

刘姥姥极有社会经验,她心里非常清楚,贾府至高无上的人是贾母,这位至尊至贵的老妇人的生活有点儿枯燥,所以她很好奇,想知道“外面的世界”,特别是她不熟悉的世界。刘姥姥一开始跟贾母打交道,就知道充分发挥自身的优势,用低层见闻博取贾母欢心,用民间故事迎合贾母心理。刘姥姥还有小说家的才能,会针对听众心理现场编造。刘姥姥编“月下抽柴”引起了贾宝玉的兴趣,恰好失火了,贾母不高兴再听下去,刘姥姥立即再编个因为积德行善而获得菩萨保佑、有了后代的故事,这是投合贾母心理现造现编。贾母兴致很高地带刘姥姥看大观园,亲自告诉刘姥姥这是什么树,这是什么石,这是什么花。刘姥姥还特别善于表达那份没见过世面的惊喜。贾母问,你看着我这个园子怎么样?贾母自然是等待赞扬,但是没想到刘姥姥一个“好”、“好看”、“阔气”的字也不说,却把大观园之好、之阔气说得登峰造极。刘姥姥说,我们乡下人过年时买年画,就想什么时候,咱们也到那画儿上看看,没想到这个园子比画儿上还好看!结果就引出贾母令惜春画园子的情节。李纨和王熙凤在宴席上侍候贾母吃饭之后,再两个人单独吃饭,刘姥姥就感叹:怪不得说“礼出大家”。看到大观园的鸟儿,她也会说出非常诙谐的话,看到大观园的八哥,刘姥姥说:“谁知城里不但人尊贵,连雀儿也是尊贵的。偏这雀儿到了你们这里,他也变俊了,也会说话了。”“那笼子里黑老鸹怎么又长出凤头来,也会说话呢。”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先是成为贾母的贵客,然后成了跟贾母对偶的形象。这是曹雪芹常用的技巧,一对一对写人物,在对比之中写人物:沉稳内敛的薛宝钗和娇纵任性的林黛玉相对比;阴毒稳健的袭人和直爽坦率的晴雯相对比;爱财敛财的王熙凤和清心寡欲的李纨相对比;少言寡语的王夫人跟巧言巧语的薛姨妈相对比;富贵享乐的贾母跟贫苦辛劳的刘姥姥相对比。在长篇小说里创作一对一对的人物双面像,是曹雪芹了不起的发明创造。曹雪芹把贾母和刘姥姥这两个社会地位天差地别的人物,巧夺天工地凑到了一起,两个身分不同的老妇平起平坐,写出一段花团锦簇文字,是曹雪芹的天才构思。这两个出身完全不同的老妇人,都是既风趣诙谐又善于辞令,既倚老卖老又洞晓世情。安富尊荣的史太君跟穷乡僻壤的刘姥姥演了一出对手戏,演得十分精彩,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


29.大观园诗会31.两宴大观园——刘姥姥进大观园(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