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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枝
杨柳枝(1)
宜春苑外最长条(2)[1]。闲袅春风伴舞腰[2]。正是玉人肠绝处(3)[3],一渠春水赤栏桥(4)[4]。
【校记】
(1)《金奁集》入“高平调”。《全唐诗》、席启本《温庭筠诗集》题作“杨柳八首”。《全唐诗》题下小字注曰:“一作杨柳枝。”吴钞本、张本作“杨柳枝八首”,钟本此八首作牛峤词。鄂本此首至“玉”字,以下阙,并阙《杨柳枝》其二至其八,《南歌子》其一、其二。
(2)“宜春”句:汤评本、合璧本作“宜春花外又长条”。苑:吴钞本、文治堂本作“花”。
(3)肠绝:《乐府诗集》、玄本、《全唐诗》、《温庭筠诗集》作“肠断”。
(4)渠:汤本、合璧本作“溪”。栏:毛本、后印本、正本、清刻本作“阑”。
【笺注】
[1]宜春苑:苑囿名。秦时在宜春宫之东,汉称宜春下苑。即后所称曲江池者。故址在今陕西长安县南。《史记·秦始皇本纪》:“以黔首葬二世杜南宜春苑中。”《艺文类聚》卷三引北周庾信《春赋》:“宜春苑中春已归,披香殿里作春衣。”《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还过宜春宫。”张守节《正义》引唐李泰等《括地志》:“秦宜春宫,在雍州万年县西南三十里,宜春苑在宫之东,杜之南。”唐马怀素《奉和立春游苑迎春应制》:“仙舆暂下宜春苑,御醴行开荐寿觞。”最长条:指柳条。唐杜甫《绝句漫兴九首》之九:“谁谓朝来不作意,狂风挽断最长条。”
[2]闲袅句:言柳条在春风中袅娜飘动,堪与舞女的纤腰比美。唐白居易《杨柳枝》:“叶含浓露如啼眼,枝袅轻风似舞腰。”
[3]玉人:容貌美丽的人。《晋书·卫玠传》:卫玠“年五岁,风神秀异……总角乘羊车入市,见者皆以为玉人,观之者倾都”。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裴楷“粗服乱头皆好,时人以为玉人”。后多用以称美丽的女子。唐元稹《莺莺传》:“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肠绝:犹肠断。唐段安节《乐府杂录·歌》:“永新乃撩鬓举袂,直奏曼声,至是广场寂寂,若无一人,喜者闻之气勇,愁者闻之肠绝。”
[4]一渠春水:唐白居易《板桥路》:“梁苑城西二十里,一渠春水柳千条。”赤栏桥:长安城郊桥名。唐杜佑《通典》:“隋开皇三年,筑京城,引香积渠水自赤栏经第五桥西北入城。”亦泛指红色栏杆的桥。唐顾况《叶道士山房》:“水边垂柳赤阑桥,洞里仙人碧玉箫。”
【集评】
卢前《温飞卿及其词》引郑文焯云:宋人诗好处,便是唐词。然飞卿《杨柳枝》八首,终为宋诗中振绝之境,苏、黄不能到也。唐人以余力为词而骨气奇高,文藻温丽。有宋一代学人,专志于此,骎骎入古,毕竟不能脱唐五代之窠臼。其道亦难矣。
李冰若《花间集评注·栩庄漫记》:风神旖旎,得题之神。
华钟彦《花间集注》卷一:(末二句)言柳条虽新,而舞腰不在。玉人感物自伤,不觉一沟春水,已流过赤栏桥边。而桥边杨柳,更觉依依可怜也。
萧继宗《评点校注花间集》:以下《杨柳枝》八首,实皆七言绝句,往日谱书,以《花间》入集,故混列入词。此八首具见温集诗中,则前人初不视之为词。按其音节,既不异于诗,自不宜阑入词中,存而不论可也。郑文焯谓为“骨气奇高,文藻温丽”,“为宋诗中振绝之境,苏、黄所不能到”。彼胸中先有一段唐高于宋,诗高于词之成见,故有此似是而非之论,辩之亦无从辩。读者试逐一分析,平心而衡量之,其谬故可立见也。
张以仁《花间词论集》:春风绿柳,所言者时也;渠水红桥,所指者地也;舞腰轻软,玉人肠绝,所怀念者,人与事也。第三句着“正是”二字,直点出旧地重游之旨,作者追怀往事,有不尽缠绵之意;萦想其人,有无限悲悼之情。且苑号“宜春”,而情牵离恨,四句之中,着三“春”字,作者意在强调青春之绚美乎?然强烈烘托怀旧之伤感矣。……物犹是也,景犹是也,而人事全非矣。……绵绵之情,悠悠其恨,此所以读之令人徘徊不已也。故郑文焯《词源斠律》云:“宋人诗好处,便是唐词。然飞卿《杨柳枝》八首,终为宋词中振绝之境,苏、黄不能到也。”夫宋诗以理见长而短于情,陈卧子乃谓“终宋之世无诗”也。晚唐诗境已穷,作者以其欢愉愁苦之情,一发之于诗余,王国维所以盛称晚唐五代之词“其所造独工”之故也,飞卿《杨柳枝》又其中上乘者焉。
其二
南内墙东御路傍(1)[1]。须知春色柳丝黄(2)[2]。杏花未肯无情思(3)[3],何事行人最断肠(4)[4]。
【校记】
(1)墙:彊村本《金奁集》、林大椿《唐五代词》作“桥”。路:吴钞本作“佫”,旁校为“路”。傍:《全唐诗》作“旁”。
(2)须:《乐府诗集》、《全唐诗》、《温飞卿诗集》卷九作“预”。丝:王辑本作“枝”。
(3)杏:王辑本作“朱”,误。
(4)何事行:《全唐诗》作“何是情”,小字注曰:“一作事”,“一作行。”《金奁集》、《唐五代词》作“恼乱何”。行:《乐府诗集》作“情”,《温飞卿诗集》注云:“一作情。”
【笺注】
[1]南内:《旧唐书·玄宗纪》:“兴庆宫,在隆庆坊,本玄宗在蕃时故宅。西南隅有花萼相辉、勤政务本之楼。在东内之南,故名南内。”《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三《陕西》二《西安府》:“兴庆宫在今府治东南五里。初曰隆庆坊,玄宗在藩时宅也。开元初避讳,改曰兴庆坊,宋王成器等居之。二年,成器等献兴庆坊宅为离宫,许之,始建兴庆宫。后谓之南内。宫中有文泰、南薰、大同诸殿,宫南临大道,有长庆楼。其西南隅,又有二楼,西曰花萼相辉,南曰勤政务本。至德中,上皇自蜀还居此。上元二年,李辅国逼迁上皇于西内,而南内渐废。《雍录》:南内在皇城中,直东内之南。是也。”御路:即御道。《晋书·五行志中》:“太和末,童谣曰:‘犁牛耕御路,白门种少麦。’”唐王泠然《汴河柳》:“穿地凿山开御路,鸣笳叠鼓泛清流。”
[2]须知句:言要想知道春色如何,须看嫩黄的柳丝颜色。
[3]未肯:唐李商隐《寄远》:“姮娥捣药无时已,玉女投壶未肯休。”此处乃未必之意。
[4]何事句:言杏花亦为有情有思之花木,行人为什么独对柳枝忧伤断肠呢?何事:为何,何故。晋左思《招隐》之一:“何事待啸歌?灌木自悲吟。”《新唐书·沈既济传》:“若广聪明以收淹滞,先补其缺,何事官外置官?”
【集评】
华钟彦《花间集注》卷一:言柳乃无情之物,非杏花可比。杏花未肯似柳之无情,何为亦令人断肠耶!
张以仁《花间词论集》:觉此词宜有深慨存焉。所谓“南内”,即宫廷也。顾学颉以为飞卿被贬在大中十二年春(《新旧唐书温庭筠传订补》),刘范弟《温庭筠贬谪时地辨》以为在大中十三年,疑此词即作于其时,寄彼下第贬谪衷怀之哀怨悲愤者,非但表面之伤春怨别而已也。
其三
苏小门前柳万条[1],毵毵金线拂平桥(1)[2]。黄莺不语东风起,深闭朱门伴舞腰(2)[3]。
【校记】
(1)金:王辑本作“旌”。
(2)舞腰:《乐府诗集》、《全唐诗》、《温飞卿诗集》作“细腰”。
【笺注】
[1]苏小:即苏小小,南朝齐时钱塘名妓。《乐府诗集》卷八十五《苏小小歌》序:“《乐府广题》曰:‘苏小小,钱塘名倡也。盖南齐时人。’”门前柳万条:唐白居易《杭州春望》:“涛声夜入伍员庙,柳色春藏苏小家。”唐杜牧《自宣城赴官上京》:“谢公城畔溪惊梦,苏小门前柳拂头。”
[2]毵毵:垂拂纷披貌。《诗经·陈风·宛丘》“值其鹭羽”三国吴陆玑疏:“白鹭,大小如鸱,青脚,高尺七八寸,尾如鹰尾,喙长三寸许,头上有毛十数枚,长尺余,毵毵然与众毛异。”此言柳条垂拂纷披。唐孟浩然《高阳池送朱二》:“澄波澹澹芙蓉发,绿岸毵毵杨柳垂。”金线:言柳丝纤长嫩黄如金线。唐韩偓《柳》:“一笼金线拂弯桥,几被儿童损细腰。”平桥:没有弧度的桥。唐温庭筠《春洲曲》:“门外平桥连柳堤,归来晚树黄莺啼。”
[3]朱门:红漆大门。指贵族豪富之家。晋葛洪《抱朴子·嘉遁》:“背朝华于朱门,保恬寂乎蓬户。”唐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集评】
邢昉《唐风定》:《瑶瑟怨》亦佳,而痕迹太露。此作乃极浑成,骨韵苍古,不特声调之美,所以高于“清江一曲”也。
其四
金缕毵毵碧瓦沟[1]。六宫眉黛惹香愁(1)[2]。晚来更带龙池雨(2)[3],半拂栏干半入楼(3)。
【校记】
(1)香:《乐府诗集》、《全唐诗》、《温飞卿诗集》作“春”。张本作“香”,朱笔校为“春”。
(2)晚:顾嗣立秀野草堂本《温飞卿诗集》作“晓”。《全唐诗》“晚”字下小字注曰:“一作晓。”
(3)栏:吴钞本、文治堂本、毛本、后印本、正本、清刻本作“阑”。楼:紫芝本、吴钞本作“桥”,误,旁校为“楼”。
【笺注】
[1]金缕:指柳条,言其纤长黄嫩如金色丝线。唐戴叔伦《长亭柳》:“雨搓金缕细,烟褭翠丝柔。”瓦沟:瓦楞之间的泄水沟。戴侗《六书故》:“仰瓦受覆瓦之流,所谓瓦沟也。”唐白居易《宿东亭晓兴》:“雪依瓦沟白,草绕墙根绿。”
[2]六宫:古代皇后的寝宫,正寝一,燕寝五,合为六宫。《礼记·昏义》:“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以听天下之内治,以明章妇顺,故天下内和而家理。”郑玄注:“天子六寝,而六宫在后,六官在前,所以承副施外内之政也。”因用以称后妃或其所居之地。唐白居易《长恨歌》:“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眉黛:即粉黛,指六宫嫔妃宫女。香愁:唐魏朴《和皮日休悼鹤》:“风林月动疑留魄,沙岛香愁似蕴情。”此指嫔妃宫女之春愁。
[3]龙池:池名。所名之池非一。其一在唐长安隆庆坊玄宗未即位时所居的旧邸旁,中宗曾泛舟其中。玄宗即位后于隆庆坊建兴庆宫,龙池被包容于内。在今陕西西安兴庆公园内。唐苏颋《龙池篇》:“西京凤邸跃龙泉,佳气休光镇在天。”朱鹤龄笺注:“《雍录》:‘明皇为诸王时,故宅在京城东南角隆庆坊。宅有井,井溢成池,中宗时数有云龙之祥。后引龙首堰水注池,池面益广,即龙池也。开元二年七月,以宅为宫,是为兴庆宫。’”唐钱起《赠阙下裴舍人》:“长乐钟声花外尽,龙池柳色雨中深。”龙池雨:喻皇帝恩泽。唐温庭筠《长安春晚二首》之二:“九重细雨惹春色,轻染龙池杨柳烟。”
【集评】
李冰若《花间集评注·栩庄漫记》:新词丽句,令人想见张绪风流。
张以仁《花间词论集》:此词实非怀古之作,“龙池”盖暗拟天子,前二句由柳色而及眉黛,比类联想也。六宫粉黛三千,其得宠幸者有几?未若宫中杨柳,犹能沾天子之恩泽也。藉柳以写宫怨。
其五
馆娃宫外邺城西[1]。远映征帆近拂堤(1)[2]。系得王孙归意切(2)[3],不关芳草绿萋萋(3)。
【校记】
(1)拂:吴钞本作“佛”,误。
(2)归意:钟本作“归去”。意:顾本《温飞卿诗集》卷九作“思”。
(3)不关:晁本、紫芝本、陆本、吴钞本、张本、毛本、后印本、正本、四库本、清刻本、徐本、四印斋本、影刊本作“不同”。从茅本、玄本、汤评本、王辑本改。芳:《乐府诗集》、《全唐诗》、《温飞卿诗集》作“春”。
【笺注】
[1]馆娃宫:吴宫名。春秋时吴王夫差为西施所造,或云为吴王阖闾养越美人之处。在今江苏省苏州市西南灵岩山上,灵岩寺即其旧址。《越绝书》:“吴人于砚石山作馆娃宫”,“砚石山去姑苏山十里,阖庐养越美人于此,上有两湖。”砚石山即灵岩山。晋左思《吴都赋》:“幸乎馆娃之宫,张女乐而娱群臣。”邺城:古地名。《正字通》:“今相州邺城,齐桓公所筑。”秦置县。三国魏为邺都。晋避怀帝讳,改为临漳。后为前秦、后赵、东魏、北齐都城。隋复为邺县,宋废。故址在今河北省临漳县西,河南省安阳市北。华钟彦《花间集注》曰:“二地并多杨柳。”
[2]征帆:指远行的船。南朝梁何逊《赠诸旧游》:“无由下征帆,独与暮潮归。”
[3]系得二句:反用淮南小山《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句意,言柳丝牵系得王孙归心急切,与萋萋芳草无关。王孙:王的子孙。后泛指贵族子弟。《左传·哀公十六年》:“王孙若安靖楚国,匡正王室,而后庇焉。启之愿也。”唐杜甫《哀王孙》:“腰下宝玦青珊瑚,可怜王孙泣路隅。”用为对人的尊称。《史记·淮阴侯列传》:“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司马贞《索隐》引刘德曰:“秦末多失国,言王孙、公子,尊之也。”亦代指隐士。《楚辞》淮南小山《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王夫之《通释》:“王孙,隐士也。秦汉以上,士皆王侯之裔,故称王孙。”此指游子。
【集评】
李攀龙《唐诗广选》凌宏宪集评引杨慎曰:“王孙”、“芳草”,创自《楚辞》,而咏入诗句,则自谢、陆始。唐人竞相效慕,好以此作。
李攀龙、袁宏道《唐诗训解》曰:美色可爱,非关柳茂。
周敬《删补唐诗选脉笺释会通评林》卷五十八:宗臣云:“构语闲旷,结趣萧散,豪纵自然。”唐汝询云:“馆娃、邺城多柳,映帆、拂堤,状其盛也。古人见春草而思王孙,我以为添王孙归意者,在此不在彼。”周珽云:“推开春草,为杨柳立门户,一种深思,含蓄不尽,奇意奇调,超出此题多矣。”郭睿云:“‘系’字实着柳上,妙,落句反结有情。”
吴昌祺《增订唐诗解》:借客尊主之法。
黄生《唐诗摘抄》卷四:言王孙归意虽切,而杨柳能系之,非为春草之故,盖讽惑溺之士也。
徐增《而庵说唐诗》:馆娃,吴地;邺城,魏都。此二处多柳树,远近皆是。“映征帆”与“拂堤”,乃是衬贴的字面。“系得王孙归意切,不关春草绿萋萋”,此不是翻案,又不是重添注脚。作诗要知宾主,此题是《杨柳枝》,则柳为主,定当抬举他也。此诗妙有风致。
周咏棠《唐贤小三昧集续集》:刻意生新。
李冰若《花间集评注·栩庄漫记》:声情绵邈,“系”字甚佳。与白傅永丰一首,可谓异曲同工。
其六
两两黄鹂色似金[1]。袅枝啼露动芳音(1)[2]。春来幸自长如线(2)[3],可惜牵缠荡子心[4]。
【校记】
(1)动:王辑本《金荃词》作“惹”。
(2)自:席本《温飞卿诗集》作“有”。顾本《温飞卿诗集》、《全唐诗》校云:“一作‘有’。”王辑本作“目”。
【笺注】
[1]两两句:华钟彦《花间集注》曰:“以黄鹂衬出柳枝,与杜甫‘两个黄鹂鸣翠柳’意同。”黄鹂:黄莺。《诗经·周南·葛覃》:“黄鸟于飞,集于灌木。”陆玑《草木疏》:“黄鸟,黄鹂留也,或谓之黄栗留。幽州人谓黄莺,一名仓庚,一名商庚,一名黄,一名楚雀。齐人谓之抟黍。”唐王维《积雨辋川庄作》:“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2]芳音:美妙的声音。张祜《筝》:“芳音何更妙,清月共婵娟。”
[3]幸自:本自,原来。唐韩愈《戏题牡丹》:“幸自同开俱隐约,何须相倚斗轻盈。”
[4]可惜:犹言可爱,赞赏之词。荡子:指辞家远出、羁旅忘返的男子。《文选》古诗《青青河畔草》:“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李善注:“《列子》曰:有人去乡土游于四方而不归者,世谓之为狂荡之人也。”唐杜甫《冬晚送长孙渐舍人归州》:“参卿休坐幄,荡子不还乡。”
【集评】
张以仁《花间词论集》:此处柳丝比拟情丝,春来柔丝千尺,惜所系者为荡子之心,无能为力也。“幸”字与“惜”字,一往一反,最为关键。
其七
御柳如丝映九重[1]。凤皇窗映绣芙蓉(1)[2]。景阳楼畔千条路(2)[3],一面新妆待晓风(3)[4]。
【校记】
(1)皇:《乐府诗集》、吴钞本、汤评本、合璧本、正本、四印斋本、王辑本作“凰”。窗映:《乐府诗集》、《全唐诗》、《温飞卿诗集》作“窗柱”。刘毓盘辑本《金荃词》、林大椿《唐五代词》作“窗近”。芙蓉:毛本、后印本、正本作“芙容”。
(2)畔:《乐府诗集》作“伴”,刘辑本《金荃词》作“外”。路:《乐府诗集》、《全唐诗》、《温飞卿诗集》作“露”。
(3)风:《乐府诗集》、《全唐诗》、《温飞卿诗集》作“钟”。
【笺注】
[1]御柳:宫禁中的柳树。唐沈佺期《和户部岑尚书参迹枢揆》:“御柳垂仙掖,公槐覆礼闱。”如丝:《南史》卷三十一《张裕传》附《张绪传》:“刘悛之为益州,献蜀柳数株,枝条甚长,状若丝缕。时旧宫芳林苑始成,武帝以植于太昌灵和殿前,常赏玩咨嗟,曰:‘此杨柳风流可爱,似张绪当年时。’”九重:天子所居有门九重,代指皇宫。战国楚宋玉《九辩》:“岂不郁陶而思君兮,君之门以九重。”《礼记·月令》郑注:“天子九门者,路门也,应门也,雉门也,库门也,皋门也,城门也,近郊门也,远郊门也,关门也。”唐钱起《和李员外扈驾幸温泉宫》:“未央月晓度疏钟,凤辇时巡出九重。”
[2]凤皇窗:当言宫中后妃所居之窗。绣芙蓉:绣有芙蓉图案的帘帐之属。李商隐《无题》:“蜡照半笼金翡翠,熏微度绣芙蓉。”
[3]景阳楼:南朝宫楼名,故址在今南京市。《南齐书》卷二十《武穆裴皇后传》:“上数游幸诸苑囿,载宫人从后车。宫内深隐,不闻端门鼓漏声,置钟于景阳楼上,应五鼓及三鼓,宫人闻钟声,早起妆饰。”千条:言柳枝茂密,万缕千条。
[4]一面句:华钟彦《花间集注》曰:“承上言宫女一面晓妆,一面领略此柳风也。”
【集评】
丁寿田等《唐五代四大名家词》甲篇:言清晓柳色清新,如晨妆初罢,以待晓风也。“万木无风待雨来”,可为“待”字笺。此句乃承上景阳楼而来,极有境界。
其八
其八(1)
织锦机边莺语频[1]。停梭垂泪忆征人(2)[2]。塞门三月犹萧索(3)[3],纵有垂杨未觉春[4]。
【校记】
(1)此首《古今词统》卷二作牛峤词,误。
(2)征人:彊村本《金奁集》、刘辑本《金荃词》、林大椿《唐五代词》作“行人”。
(3)塞:《全唐诗》小字注曰:“一作寒。”席本《温飞卿诗集》作“寒”。
【笺注】
[1]织锦机:用苏蕙织锦回文典事。《晋书·列女传·窦滔妻苏氏传》:“窦滔妻苏氏,始平人也,名蕙,字若兰,善属文。滔,苻坚时为秦州刺史,被徙流沙。苏氏思之,织锦为回文旋图诗以赠滔。宛转循环以读之,词甚凄惋。”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集部一·别集类一》引唐武则天《织锦回文诗序》称:其锦纵横八寸,题诗二百余首,计八百余言,纵横反复,皆成章句。后遂以“织锦回文”借指妻子的书信诗简,亦用以赞扬妇女的绝妙才思。莺语频:黄莺不停地啼叫。
[2]停梭句:言女子因思念征人而无心织锦,伤感落泪。唐李白《乌夜啼》:“停梭怅然忆远人,独宿孤房泪如雨。”
[3]萧索:萧条冷落,凄凉。晋陶潜《自祭文》:“天寒夜长,风气萧索。”
[4]纵有句:言边塞三月天气犹寒,即使有垂杨也感觉不到太多春意。
【集评】
黄叔灿《唐诗笺注》:此咏塞门柳也。感莺语而伤春,却停梭而忆远,悲塞门之萧索,犹春到而不知,少妇闺中,能无垂泪。
汤显祖评《花间集》卷一:《杨柳枝》,唐自刘禹锡、白乐天而下,凡数十首。然惟咏史咏物,比讽隐含,方能各极其妙。如“飞入宫墙不见人”、“随风好去入谁家”、“万树千条各自垂”等什,皆感物写怀,言不尽意,真托咏之名匠也。此中三、五、卒章,真堪方驾刘、白。
杜庭珠《中晚唐诗叩弹集》卷八:温、李二家诗,非徒巧丽夺目,只是风骨不凡。虽造意幽邃,温不逮李,而隽爽过之,总未可漫为轩轾云。
刘永济《唐人绝句精华》:结句乃进一层说,塞上三月尚无柳,故曰“三月犹萧索”。结句纵有柳亦不觉是春时,征人之情苦矣,此所以思之垂泪也。
李冰若《花间集评注·栩庄漫记》:“塞门”二句,亦犹“春风不度玉门关”之意,而翻用之。亦复绮怨撩人。
俞平伯《唐宋词选释》:“塞门”两句,翻用王之焕《凉州词》“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意,更深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