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子

字数:3266

南歌子(1)

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皇(2)[1]。偷眼暗形相[2]。不如从嫁与,作鸳鸯[3]。

【校记】

(1)此首钟本、《古今词统》卷一作牛峤词,误。《金奁集》入“仙吕宫”。全本调下小字注曰:“歌或作柯。一名春宵曲。”吴钞本、张本作“南歌子七首”。

(2)凤皇:紫芝本、吴钞本、汤评本、合璧本、清刻本、四印斋本、王辑本作“凤凰”。

【笺注】

[1]手里二句:描写手携鹦鹉,身穿绣衣的少年公子形象。

[2]偷眼句:转写少女。偷眼:暗中窥视。唐杜甫《数陪李梓州泛江有女乐在诸舫戏为艳曲二首赠李》之一:“竞将明媚色,偷眼艳阳天。”形相:察看,端详。唐王建《同于汝锡赏白牡丹》:“价数千金贵,形相两眼疼。”

[3]不如二句:乃少女心愿。从嫁与:任从心愿嫁给他。唐顾况《梁广画花歌》:“心相许,为白阿娘从嫁与。”作鸳鸯:喻结为夫妻。

【集评】

钟本杨慎评语:以“鹦鹉”、“凤凰”字,遂生下“作鸳鸯”句,似随意为戏耳。佳绝。

汤显祖评《花间集》卷一:短调中能尖新而转折,自觉隽永可思。腐句腐字一毫用不着。

卓人月《古今词统》卷一徐士俊评语:《峨嵋山月》四句五地名,此词四句三鸟名。

谭献《复堂词话》:尽头语,单调中重笔,五代后绝响。

陈廷焯《云韶集》卷二十四:“偷眼暗形相”五字,开后人多少香奁佳话。

陈廷焯《词则·闲情集》卷一:五字摹神。“鸳鸯”二字与上“鹦鹉”、“凤凰”,映射成趣。

李冰若《花间集评注·栩庄漫记》:《花间集》词多婉丽,然亦有以直快见长者,如“不如从嫁与,作鸳鸯”、“此时还恨薄情无”等词,盖有乐府遗风也。

俞平伯《唐宋词选释》:(“手里”二句)一指小针线,一指大针线。小件拿在手里,所以说“手里金鹦鹉”。大件绷在架子上,俗称“缎子”,古言“绣床”,人坐在前,约齐胸,所以说“胸前绣凤凰”。和下面“作鸳鸯”对照,结出本意。“形相”,犹说打量,相看。……“从”,任从。“从嫁与”,就这样嫁给他,不仔细考虑。

吴世昌《词林新话》卷二:有注首二句为:一指小针线,一指大针线,小件拿在手里,故说“手里金鹦鹉”,大件绷在架子上,古称“绣床”,人坐在前,约齐胸,故说“胸前绣凤凰”云云。按:首句谓贵公子手里持金笼鹦鹉,次句写女子妆束,故有三句偷看少年,存心嫁他之意。若如注云,第三句便无着落,首二句亦不通,一女子岂能同时绣二件?绣时“形相”谁?要嫁谁?嫁给鹦鹉、凤凰吗?

华钟彦《花间集注》卷一:金鹦鹉,手里所携者;绣凤凰,衣上之花也。此指贵介公子言。以真鸟与假鸟对举,引起下文抽象之鸟。其意境较前《更漏子》第一首,尤为显明。

萧继宗《评点校注花间集》:各家所评,均有见地。介存谓为“尽头语”,栩庄赏其“直快”,可谓得之。而临川谓有“转折”,持论独异。有“转折”则非“尽头”,有“转折”则不“直快”,诚不知所谓“转折”果何在也?

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温词艺术研究》:象征着美好姻缘的鸳鸯,是由巧舌传情的鹦鹉和成双成对的凤凰引起的联想。而这首词的构思就是建立在这三种禽鸟的类比和联想上。感情真率,语言巧妙,带有浓厚的民间词的气息。

其二

似带如丝柳[1],团酥握雪花(1)[2]。帘卷玉钩斜。九衢尘欲暮(2)[3],逐香车[4]。

【校记】

(1)团酥:毛本、后印本、正本、四印斋本作“团蘇”。

(2)暮:毛本、后印本、正本、四库本、清刻本、王辑本作“莫”。

【笺注】

[1]似带句:言女子纤腰如柳。似带如丝:状柳条之细袅,以喻女子腰肢。唐杜甫《绝句漫兴九首》:“隔户杨柳弱袅袅,恰似十五女儿腰。”

[2]团酥句:言女子玉颜如花。团酥:犹凝脂。多形容白梅。握雪:握中之雪团。亦言洁白。

[3]九衢:纵横交叉的繁华街道。《楚辞·天问》:“靡萍九衢,枲华安居。”王逸注:“九交道曰衢。”游国恩《纂义》:“靡萍九衢,即谓其分散如九达之衢也。”唐韦应物《长安道》:“归来甲第拱皇居,朱门峨峨临九衢。”

[4]香车:用香木做的车。泛指华美的车或轿。唐卢照邻《行路难》:“春景春风花似雪,香车玉舆恒阗咽。”

【集评】

李调元《雨村词话》卷一:温庭筠《南歌子》“团苏握雪花”,言花之白如团苏也,与酥同义。

谭献《词辨》卷一:源出古乐府。

萧继宗《评点校注花间集》:似结未结,亦有余韵。

其三

過堕低梳髻(1)[1],连娟细扫眉[2]。终日两相思。为君憔悴尽,百花时[3]。

【校记】

(1)堕:全本、王辑本作“倭堕”。

【笺注】

[1]堕:同倭堕,发髻样式。发髻向额前俯偃。《乐府诗集》卷二十八《陌上桑》:“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晋崔豹《古今注·杂注》:“堕马髻,今无复作者。倭堕髻,一云堕马之余形也。”宛委山堂本《说郛》卷七七引唐段成式《髻鬟品》:“长安城中有盘桓髻、惊鹄髻,又抛家髻及倭堕髻。”

[2]连娟:弯曲而纤细。《史记·司马相如列传》:“长眉连娟,微睇绵藐。”司马贞《索隐》引郭璞曰:“连娟,眉曲细也。”《汉书·外戚传》“美连娟以修嫮兮”颜师古注:“连娟,纤弱也。”南朝梁柳恽《七夕穿针诗》:“的皪愁睇光,连娟思眉聚。”扫眉:描画眉毛。唐王建《贻小尼师》:“新剃青头发,生来未扫眉。”

[3]百花时:百花盛开时候,指春天。唐苏颋《山鹧鸪词二首》之二:“人坐青楼晚,莺语百花时。”

【集评】

钟本评语:犹似六朝艳曲。

谭献《词辨》卷一:“百花时”三字,加倍法,亦重笔也。

陈廷焯《词则·闲情集》卷一:低回欲绝。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首写相思,纯用拙重之笔。起两句,写貌。“终日”句,写情。“为君”句,承上“相思”,透进一层,低回欲绝。

萧继宗《评点校注花间集》:如闻哽咽之音,只以“百花时”三字作结,极见深厚。亦峰云“低徊欲绝”,信然。

其四

脸上金霞细,眉间翠钿深(1)[1]。欹枕覆鸳衾(2)[2]。隔帘莺百啭(3),感君心。

【校记】

(1)钿:王辑本作“细”,误。

(2)欹枕:吴钞本作“枕欹”。

(3)隔帘:汤评本、合璧本作“隔岩”。百啭:全本作“百转”。

【笺注】

[1]脸上二句:描写女子面妆。金霞:额黄。华钟彦《花间集注》曰:“金霞,谓额黄也。古者女装匀面,惟施朱傅粉而已,六朝乃兼尚黄。”翠钿:眉间所饰翠色花钿。

[2]鸳衾:绣有鸳鸯的锦被。唐钱起《长信怨》:“鸳衾久别难为梦,凤管遥闻更起愁。”又,指一种特制的阔被。陶宗仪《辍耕录·鸳衾》:“孟蜀主一锦被,其阔犹今之三幅帛,而一梭织成。被头作二穴,若云版样,盖以叩于项下,如盘领状,两侧余锦则拥覆于肩,此之谓鸳衾也。”

【集评】

钟本评语:杜诗“恨别鸟惊心”,意胜此。

李冰若《花间集评注·栩庄漫记》:婉娈缠绵。

萧继宗《评点校注花间集》:末三句作问句或祈望语,语意始圆。小令字数短绌,恒苦不畅,真欲含蓄有余,正复不易。

其五

其五(1)

扑蕊添黄子(2)[1],呵花满翠鬟[2]。鸳枕映屏山(3)[3]。月明三五夜(4),对芳颜[4]。

【校记】

(1)此首《古今词统》卷一作牛峤词,误。

(2)黄子:吴钞本“黄”下空格,无“子”字。

(3)映:汤本、合璧本作“暗”。

(4)三:王辑本作“柳”。

【笺注】

[1]扑蕊:扑蕊黄粉。参本卷《菩萨蛮》(“蕊黄无限当山额”)注〔一〕。或谓取花蕊为饰。又云用花蕊扑粉。黄子:指额黄、花黄。唐李商隐《宫中曲》:“赚得羊车来,低扇遮黄子。”

[2]呵花:簪花前吹展花朵。或云呵去花上露水。唐韩偓《密意》:“呵花贴鬓黏寒发,凝酥光透猩猩血。”

[3]鸳枕:即鸳鸯枕,绣有鸳鸯图案的枕头。屏山:指枕屏。

[4]月明二句:谓芳颜独对圆月,月圆人未圆。或谓月圆之夜,又对芳颜。

【集评】

汤显祖评《花间集》卷一:“扑蕊”、“呵花”四字,未经人道过。

李冰若《花间集评注·栩庄漫记》:此词与上阕同一机杼而更怊怅自怜。

萧继宗《评点校注花间集》:“扑蕊”、“呵花”,岂真绝诣?栩庄似谓更胜前阕,亦未必然。飞卿《南歌子》七首,以“倭堕低梳髻”一首为最胜,“手里金鹦鹉”次之,“似带如丝柳”又其次也,其余皆有小疵矣。

其六

其六(1)

转眄如波眼(2)[1],娉婷似柳腰[2]。花里暗相招[3]。忆君肠欲断,恨春宵。

【校记】

(1)此首调名《选声集》作“春宵曲”。

(2)转眄:紫芝本、吴钞本、钟本、汤评本、合璧本、毛本、正本、四库本、清刻本、《词综》、全本、王辑本、林大椿《唐五代词》作“转盼”。

【笺注】

[1]转眄:转动目光。三国魏曹植《洛神赋》:“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唐李颀《别梁锽》:“回头转眄似雕鹗,有志飞鸣人岂知。”

[2]娉婷:姿态美好貌。汉辛延年《羽林郎》:“不意金吾子,娉婷过我庐。”南朝乐府《子夜四时歌·春歌》:“娉婷扬袖舞,阿那曲身轻。”

[3]相招:相邀约。唐陆龟蒙《奉酬袭美病中见寄》:“逢花逢月便相招,忽卧云航隔野桥。”

【集评】

陈廷焯《云韶集》卷二十四:“恨春宵”三字,有多少宛折。

李冰若《花间集评注·栩庄漫记》:末二句率致无余味。

萧继宗《评点校注花间集》:格局短小,不易回旋,故转折不明。

张以仁《花间词论集·温飞卿词旧说商榷》:末二句情上落笔,几许哀愁,无限相思,正赖此一会倾诉。二句正是全词重点,否则便显轻佻。……此词非追忆之作,实写女方久别重逢心意情态,末二句乃倾诉相思之久,而恨春宵之短,其急切,其缠绵,得此二句,跃然欲出。

又:此词首句写表情,知伊人已来,状闻声而喜也;次句描姿态,以状字作动词,盖急切行来,不觉其花枝招展矣;三句述动作,连带说明环境,谓私会也。一句一变,各有重点,各擅风情,而又一气呵成,有如电影连续之特写镜头。

其七

其七(1)

懒拂鸳鸯枕,休缝翡翠裙(2)[1]。罗帐罢(3)熏[2]。近来心更切,为思君。

【校记】

(1)玄本卷一至此首终。

(2)休缝:玄本作“休逢”。

(3) :汤本、玄本作“”,吴钞本、毛本、清刻本作“炉”。

【笺注】

[1]休缝:停止缝纫。翡翠裙:绣有翡翠图案的裙子。唐戎昱《送零陵妓》:“宝钿香娥翡翠裙,妆成掩泣欲行云。”

[2]熏:古人以薰炉烘烤衣被,取其香暖。

【集评】

陆游《渭南文集》卷十四《徐大用乐府序》:温飞卿作《南乡子》九阕,高胜不减梦得《竹枝》,迄今无深赏音者。

陆游《渭南文集》卷二十七《跋金奁集》:飞卿《南乡子》八阕,语意工妙,殆可追配刘梦得《竹枝》,信一时杰作也。

陈廷焯《词则·闲情集》卷一:上三句三层,下接“近来”五字甚紧,真是一往情深。

陈廷焯《云韶集》卷一:上三句三层,下接“近来”二字,妙甚。

李冰若《花间集评注·栩庄漫记》:“懒”、“休”、“罢”三字皆为思君之故,用“近来”二字,更进一层,于此可悟用字之法。

又:飞卿《南歌子》七首,有《菩萨蛮》之绮艳,而无其堆砌,天机云锦,同其工丽。而人之盛推《菩萨蛮》为集中之冠者,何耶?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首,起三句三层。“近来”句,又深一层。“为思君”句总束,振起全词,以上所谓“懒”、“休”、“罢”者,皆思君之故也。

萧继宗《评点校注花间集》:二家所评,未尝不是;但“为思君”三字,只是总结全文,并无更进一层之处;使别有它辞,则精光发射矣。

张以仁《花间词论集·温飞卿词旧说商榷》:首句写晨起之慵懒,次句写白日之无聊,三句写入夜之意绪缺乏,一天情况如此。加“近来”一句,重之以“更”字,则天天如此且情况日益严重矣。白雨斋之所以作为此评也。然白雨斋但识“近来”二字之妙,不知“更”字着力深厚处,犹一间未达也。


杨柳枝河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