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随德王访问日本和伪满情况
一九三七年和一九四一年,德王怀着乞求日本帝国主义帮助建立“蒙古独立国”的目的,赴东京朝见裕仁天皇并告御状时,我以“副主席”、“总司令”的身分,随同前往。一九四二年,“满洲国”建国十周年时,日本关东军为了让德王给薄仪捧场,组织伪蒙疆政权访问团时,自然也少不了我这个“兵马大元帅”。现在就把这几次访问所见,回忆记录下来供作参考。
一、第一次访问日本
德穆楚克栋鲁普(德王)第一次访问日本,大概是在一九三九年的春夏之间①。那时德王已继云王(云端旺楚克)担任了“蒙古联盟自治政府”的主席。他此次访问日本的主要目的,是不满足归绥的那个伪自治局面,想到东京向日本朝野呼吁,把察绥两省和山西雁门关北的十三县建立一个伪“蒙古国”,和博仪的伪“满洲国”取得同等地位。因为这时汪精卫已经叛国,在我们访日前后也去了日本,正筹备组织代表统一中国的“国民政府”。北平的“临时政府”和南京的“维新政府”,都要合并在汪伪的“新中央”政权底下,故不允许伪蒙独立,所以德王的目的没有达到。从日本回来不久,只是把“察南自治政府”、“晋北自治政府”和“蒙古联盟自治政府”三个伪政权合并于当年九月一日在张家口组成的“蒙疆联合自治政府”。
德王第一次访问日本前,张家口就有了“蒙疆联合委员会”。①注:此间,正处于日本统治强化时期。一九三九年二月二十,四日,伪满参加《防共协定》在长春签字。五月二十二日,德、意、日,军同盟在柏林正式签字。
德王是以该会总务委员长的名义,率领“蒙古”、“察南”和“晋北”三方面的首脑人前去访日的。访问团主要成员有“察南”的于品卿和“晋北”的夏恭,并由“荣疆联合委员会”的最高顾问金井章二指挥和操纵一切。因以伪蒙的人为主,于只带着一个翻译,夏仅领着他的儿子。伪蒙方面除了德王和我,还有参议长吴鹤龄,总务部部长陶克陶和财务部部长吉尔嘎朗,德王还带若秘书陈国藩,我带若副官张启祥。日本方面有金井章二、关口保、中岛万藏和杉本等人,我们由归绥到张家口,在张准备了四、五天行装。我和张启祥穿的是日式陆军大将和少将军服,于品卿、夏恭和吴鹤龄等是日式文官礼服,只有德王仍着长袍坎肩,头戴瓜皮小帽,脚踏蒙古靴子,脑后拖着发辫,系着“三打金丹”的丝穗。从张家口出发,在北平停留了三天,住在北京饭店,曾出席“临时政府”行政委员会委员长王克敏为我们举行的迎送宴会。第四天由北平飞到沈阳,略事休息,即乘火车过鸭绿江到了汉城。日本的朝鲜总督南次郎招待我们住到一座华丽的宾馆里边。在汉城停留的三天中,头一天休息,第二天先拜访南次郎,后拜访朝鲜的傀儡“国王”。南次郎的总督府是一·幢大理石建筑,气势庄严堂皇。傀儡“国王”住的老式官殿,显得特别阴暗冷落。南次郎为我们举行了宴会,吃的是西餐。翌日傀儡“国王”为我们洗尘,吃的是朝鲜饭。朝鲜的宫廷里边,还保持着中国封建时代的礼仪,每上一道菜,就奏一次鼓乐。晚上朝鲜的剧团,为我们表演了古典歌舞,女伶憧憬亡国前的自由生活,歌唱如同哭泣,使人听得心酸,我们很受感动。散戏后回到宾馆,都说蒙古人也快要哭了。
从朝鲜赴日本,乘坐的是纸花彩绸装饰的轮船。登陆后,有一个曾在“蒙疆”工作过的宪兵队长,把我们接到一家“料理店(妓院兼卖小吃的商店)请吃烤牛肉。休息约半点钟,始乘专车向东京进发。车上的服务人员,均是烫发的妙龄姑娘,给我们倒茶点烟,散发削皮的水果。沿途每站都有穿礼服的官员上车表示欢迎,专车上挂有瞭望车,可以看到铁路两旁的人,全向这辆车鞠躬行礼。进入东京市区,专车换成电气车头,驶入一片摇动旗帜的人海里边,约有十大几里长,直至下了火车改乘汽车,到达帝国饭店的门口。我不知德王由日本那个高级官员陪同,和我同乘敞蓬汽车前往宾馆的,是“九·一八”事变以前在赤峰担任过领事的中根,我们早就认识。中根会说中国话,并且是一个“蒙古通”。我问他:“两边摇旗的喊些什么?”他说:“今天东京有四、五十万市民,夹道欢迎你们,他们都高呼“蒙古万岁。”
帝国饭店虽只是三层楼房,但却非常富丽堂皇。有大客厅、中等客厅和小客厅。我们到达前,大客厅早坐满了日本的和外国的新闻记者,都挤到走道上用照像机拍德王的奇装怪服。我们被让进一个中等客厅。记者推出几个代表要求德王发表谈话。没等德王张嘴,金井幸二便向他们说:德主席非常疲劳。现在是下午三点钟,等休息好,到晚上八点钟再跟大家谈。记者们的代表走后,金井问德王:“你打算谈什么?”德说:“我要向东京朝野呼吁,协助蒙古建国”。金井说:“此事由关东军和驻蒙军解决,不能在这里说。”德说:“你不叫我用嘴说,我也要用书面呼吁。”金井说:“大家都先回各自的房间休息,等一会再研究。”我被一个会说中国话的招待员,引进有卧室、浴室、厕所和小客厅的房间。刚在小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不久,金井章二从外边走了进来。他说:“德主席不听话,你可以代表他去和记者们说,除了表示前来答谢天皇陛下,旁的咱们回张家口再谈。”我说:“这是天皇足下的东京城,有砖有瓦的地方,我不怕,现在就跟记者们去谈。”他听我话中有刺,怕我对记者冒野腔,忙阻止说:“吃饭以后再谈。”
吃过饭已经六点多钟,德王拿出一张吴鹤龄早拟好的书面谈话稿子。金井叫重新修政,德王不答应,中岛万藏跑进我的房间,让我劝告德王不要执拗,我说:“我不去劝,他不听我的。”中岛说:“他和你一致,听你的话。”我说:“他这次来是为了告御状,可是你们不让他说。他那种犟脾气,我怎能劝动?”中岛说:“关于蒙古建国的事,回去由关东军和驻蒙军解决。”我说:“他因为那里不给解决,才要来这里说。”中岛说:“天皇陆下听关东军和驻蒙军的,关东军和驻蒙军不同意,你们在这里吵得翻了天,也对事情没有裨益。”我说:“你们到了东京—日本国都,还像在蒙疆时压制我们。我只能鼓动德王去说,怎能阻止他呼吁?”中岛万藏一看我的态度和德王相仿,便去回复金井章二。到了八点钟,记者们在大客厅中坐满,金并拿上德王的稿子,叫杉本给翻译,德王用手夺过,让吉尔嘎朗到大客厅中去念。金井没有办法,只好依照德王的意思。我听不懂日本话,不知吉尔嘎朗在麦克风前边胡嚼了些什么,我问吉:“你提了蒙古建国的事没有?”吉说:“我那里敢提?金井说如果照稿子直译,回去要砍我的脑袋。”第二天觐见裕仁时,是由陈国藩给德王担任翻译,他也怕砍脑袋,可能亦未敢替德王在天皇跟前告御状。
觐见裕仁时,用一辆黄色汽车,把我们从帝国饭店,接进日本皇宫。德王先带着陈国藩进去,谈了不到十分钟话,裕仁的侍从武官出来,又招手让我进去。裕仁坐在椅子上面,德王鹄立在左边,我按照中岛万藏预先教给的礼节,从左边的门走了进去,站在当中鞠了一躬,德王向裕仁介绍说:“这就是蒙古军总司令李守信大将”。裕仁从椅子上站起,我正步向前走了三步,和他握了握手,又退回三步行了一鞠躬礼,从右门走了出去。其余人是一同进去,听说裕仁只向他们欠了欠身子,德王最后辞出。裕仁也没把他送到门口。我问德王:“天皇跟你谈了些什么?是否容许蒙古建国?”他的神气非常沮丧,对我直摇摆脑袋,表示日本天皇并没有用金口玉言,封他为蒙古的皇帝或者是蒙古的总统。
德王访日和溥仪访日不同。裕仁对他不按国家的元首看待。我们觐见完毕,并没有为我们举行国宴,而是由平沼首相、坂垣陆相和米内海相等,分别给我们洗尘。我们先在东京拜访了好多贵族和参拜了神社,又到大阪等地参观。拜见那些贵族时,他们仅为我们大开仪门,众人朝着影整行三鞠躬礼,在签名簿上签完名就走。
主人都不出来迎接,连茶水也没给准备。这样整整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东京的神社和北京的庙字一般多,共参拜了一天半。因为下着小雨,我们都穿着雨衣和打着雨伞,到了每一神社,和尚让我们洗净手签字,朝着神位低头肃立致敬,还叫立在门口照像留念。张启祥由于受到东京日本贵族的慢待,并且对顶着雨参拜神社很不耐烦,每次照像他准出洋相,不是咬牙切齿,便是把:头倒过,要么左右摇摆,像片洗了出来,气得中岛万藏直骂他:“八嘎牙鲁!”(日语:意为混蛋)。
由东京到大阪前,我们在东京近郊还参观了三个地方。一处:是蒙古人在日本住过的几间破房。据说是忽必烈的军队登陆时,被俘的兵曾集中那里,以后释放和日本女人结婚,在日本繁衍下不少子孙,故日本人含有蒙古人的血液,日蒙是一家人。我问吴鹤龄有无此事,这个蒙古圣人说,他在中国的古书上,并没见过如此的记载,完全是日本人编造的。一处是距东京四、五十里地的渔村。我们到了那里,全村的大人小孩都打着五颜六色的纸旗,高呼:“蒙古万岁!”说是叫我们来这里看各种鱼类,实际上是叫我们看日本从城市到乡村,举国都在欢迎我们,表示日蒙亲善。一处是东京附近的博多工业区。我们参观了他们的炼钢厂和纺织厂,以及举世闻名的博多领带厂。这一区域方圆四十多里,到处都是烟囱,他们把我们弄到此处,向我们夸耀日本轻重工业的成就。
记不得我们是在东京附近,还是在大阪附近,会见了包头附近五当召来此留学的三十个青年喇嘛。他们被日本人用鱼虾大来,喂养得都是红光满面。这三十个喇嘛除了受特务训练,以备回国后散布日蒙亲善的思想毒素外,还在留学期间给日本军官的寡妇种佛子。在这些寡妇的月经来临前后,把他们叫去睡觉。关于此事,我在归绥就听人们如此传说,为了证实是否如此,特把一个喇嘛叫到一旁盘问。他说:“我们于夜间坐汽车前去,天充以前即送回,胡里糊涂的如同做梦,日本人不叫我们宣传。我们在这里吃得很好,又玩弄女人,比在五当召好得多,所以谁也不想家。”
到大阪参观,主要是叫我们看日本的富强和战备力量。故在这一个地方,就消耗了五天时间。先看了他们的金矿和金厂生产的金砖、金条,以及造币厂、制造勋章和纪念章的工厂。接着又叫我们看海军的兵舰,空军的各种飞机模型与滑翔机,以及制造野炮的工厂。另外还看了盲哑学校和残废军人收容所。瞎子哑吧都能打字,少腿没胳膊的人也不吃闲饭。最后参观他们的刺枪、劈刀、拌跤和骑兵跳越障碍等许多技术表演。其中有一个日本老头子,一下子就拌倒三个到大阪表演摔跤的蒙古选手。所有这些,都是叫我们认识日本不仅有大量的金砖、金条、金币,而且有大量的飞机、野炮、兵舰,连盲哑残废的人亦都有活干,能给国家服务生产。至于他们的国民,一个老头便可摔倒三个蒙古青年,使我们失去民族自尊心,死心塌地地臣服于日本。这无异也是警告德王:你想独立建国,凭你们的人力、物力,配吗?我虽是一个不懂政治的半文盲,也懂得日本用意所在。因此我对众人说:这不是让咱们来游山逛景和看稀奇玩艺儿,是摆出东西教训咱们。众人哑口无言,都点头称是。
日本人为更进一步教训我们,当我们到大阪参观完毕,特别在我们的访问日程上安排了三天时间,让我们去看他们的战胜山。这座山在海岸上边,有二、三里的围墙已倒塌不堪是用石头垒起的。围墙外面的好多突出的大石头上,尽刻着“元寇登陆处”的字样。讲解员用汉语和我们说,当年日本人就是在此处,击退忽必烈军队的进攻。那二、三里长的围墙,系女人、小孩用手垒起。带有火炮的元朝兵,从牛皮筏子上下来,全在这个海滩上被持着刀茅的日本人歼灭捕捉。后续部队由于不敢再登陆,都乘着牛皮筏子退到对面二十里的那座岛上,因为海上风浪很大,他们回不去中国,好几万军队找不到吃喝,全数在岛上活活饿死。所以那一座困死元军的海岛,日本人给起名为蒙古山。讲解员说得绘声绘色,好像煞有介事,让我们翌日坐船,再到那座蒙古山上去参观。
当天回到旅馆吃完晚饭,陪我们参观的中根,问我有什么感想?我向他说:“感想很多。此处为何叫我们参观三天?”他说:“这地方古迹多,一两天看不完。”我说:“这有什么意思?”他说:“我们不是坏意。”我说:“我们远涉重洋前来贵国,是为了加强日蒙亲善。可是你们,可是你们······”他说:“你好像心里很不痛快,有满腹牢骚,咱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你有话可以和我说一说。”我说:“我不愿再在这里看了,因为有问题,不只是我。凡是蒙古人,都不想看蒙古山。”他说:“是什么原因?”我说:“你们在石头上刻着什么字?”他说:“哎呀!是不是因为上边刻着元寇?”我说:“今天叫我们看元寇,明天也叫我们看元寇,后天还叫我们看元寇,这是什么意思?”他说:“你们原来联想到这上面,我们没有注意到。你提的很对,我们实在抱歉。”我说:“你们举国欢迎我们,使我们对你们产生好感,却叫我们到此处看元寇,这能团结一致吗?如果德王对此提出抗议,你们就不好摆弄。”他无言对答,直向我道歉,又扯了一些闲话,走出我的房间。
第二天,我们又到海滩参观时,他们连夜把石头上的字全都铲掉了。德王没有看出,中根和我挤眉弄眼地笑。我先和中根说:拿“元寇”两字刺激我们。日蒙无法亲善。我又走到德王跟前和德王说:“你看这些石头上面,原来刻过字没有?”德说,“好像是刚铲去。”我说:“他们为什么要铲去?”德说:“底下是什么字?”我说:“亏你连这都没看出?”德说:“究竟刻的是什么?”我说,“是“元寇登陆处”五个字。你有什么感触?”德说,“那时是敌,现在是友。”我说,“他们连续叫我们看三天,太不礼貌了。昨天我回来向中根提出,他们才连夜铲去。”德说:“他们只叫咱们再看一天,就是叫咱们看字已铲去,明天要另换地方,那个小岛不让去了。他们已经认了错,再要理论就不合适了。”德王以成吉思汗的继承者自居,过去对此非常爱吹毛求疵。他这回却等闲视之,就是参观了许多地方,受到日本国力的威慑,无形中腰杆子矮了半截,故没敢借此发作他的一贯执拗牌气。
到各处参观完毕,我们在日本最后的日程,是去北海道南边。距东京二百多里的地方作短期休养。日本人在别处教训完我们,又在此处“乖哄”我们。这一个所在,是日本的风景区。高山顶上有一小湖,四周尽是东京贵族和资本家的别墅,好多旅馆里边,都住若前来游览的外国人。我们从东京出发坐着专备的电车,每辆车上有两个漂亮姑娘伺候,从山下往山上盘旋时,又换了伺候的姑娘。进了招待的旅馆,先是举行小型宴会,然后是各自随便点饭,羊肉是由张家口用冷藏车运来的。德王因为不喜欢吃日本饭,要了好几斤手把羊肉。我嫌羊肉味膻不如猪肉好吃,由于出国以前把大烟戒掉,饭量大增,一顿就吃了八碗大米饭和两碗炖得稀烂的猪肉。把好多日本人都看得大睁了两眼,说蒙古人真能吃饭。我们投日的时候,都有各自的个人抱负,可是上了贼船之后,便身不由主。这次来到东京,本来是想告御状,但受金井章二的压制,也没有达到目的,所以都心情苦闷,感到前途茫茫,只好用努力加餐和及时行乐来安慰自己。
晚上仍是宴会。完毕,叫大家挑选妓女伴宿。好的全被金并和中岛挑去,剩下次的给了蒙古人和汉人。除了德王、我、吴鹤龄和夏恭而外,都把妓女领回各自房间。我是因为没有看中,吴鹤龄是假装正经,德王经中岛等日本人给说好话,妓女又跪在地下不走,先倒是勉强留下一个。到了临睡的时候,他解衣把一尊护身的铜沸放到枕畔,不料那个妓女将手巾等物和铜佛放到一起。他勃然大怒,便把那个姑娘轰走,将门砰地一声关住。第二天他和我说了夜里的经过,并念了一段“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的《四书》上的话。自此他又板起装腔作势的架式,坚决不让妓女跟他伴宿。日本人怕碰钉子,以后便再不理他。我出国以前怕被日本小瞧,连烟枪都未携带,配了好多戒烟药丸抗瘾,曾下定过洁身自爱的决心。后来由于色情的引诱,并且产生了一种“你们登上中国大陆奸淫我们的妇女,我们来到扶桑三岛,也要报复一下”的心情,接着就在这个风景区夜无虚度。夏恭是一个行将就慕的老头子,并且非常“酸文假醋”,特别是那一夜,他的儿子和日本妓女,为开房间睡觉,带走他小皮箱锁子的钥匙,取不出携带的烟枪,躺在“塔塔迷”(厚草垫子)上,瘾的打滚,经我给了他些戒烟药丸,方安然睡下。日本人不敢叫姑娘打搅他,怕把他的那一付老骨头扔到东京附近,所以才把他放过。至于吴鹤龄,坚持了四、五天以后,在快离开这个风景区时,也是每夜把妓女挑选到房间。
我们在这个风景区,住了一个星期。更换了好几个旅馆,但不更换会做中国饭的日本厨师。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便是坐着花船游湖,船上全有姑娘伺候,向我们暗送秋波。白天看中以后,夜晚可以指名挑选伴宿。中岛看出我头一夜所以没要日本妓女,是因为他们把好的挑走,以后便让我们先挑,他们日本人再挑,我们越发感到心满意足,对着山光水色和美人芳草,竞丧心病狂,产生了恋恋不舍,“乐不思蜀”的想法,特别是平日茹素的吴鹤龄,领略了日本的风情,加之他为了进一步表示媚日亲日,粘考察日本的政治,以转变日本人怀疑他替蒋介石左右德王的成见,以战败他的政敌陶克陶,便在这时决定留在日本不走,娶了日妇和学习日文日语,从而奠定他以后在伪蒙政权中的牢固地位。我们休养期间,还参观了一个现代化的磁窑,把名字签在纸上,用不了十分钟就烧出签名的茶具酒具。他们送给我们每人各一套,以做游历此处的纪念。这个风景区的旅馆都很讲究,全有小型舞台,他们特叫乡下的青年男女,为我们表演了好几次日本民问歌舞,显示日本的农民,也是多才多艺的。
因为我们在休养期间,玩弄了日本的妓女,回到东京之后,又给我们补了两课。就是让我们到剧场看了日本女伶的高级舞蹈,和一万多女学生的柔软体操,他们在指挥棒下,表演操练得和日本陆军出操一样熟练整齐。他们的用意是,叫我们转换对日本妇女的观感。在东京有一幢临街高楼,据说是很大的,阳台没有栏杆,说日本人曾把各国的使节请到这里看他们的陆军操演,指挥官喊了一声“正步走”!排头的几个士兵因为没有听到立定和向后转的口令,便向街心跳了下去,各国使节忙起来制止。指挥官方下令停止前进。这个地方也让我们上去看了一看,我从窗口上往伤心一瞭,行人只有一二尺高,由不得眼花缭乱,感到不寒而栗。日本人专挑选死命亡徒来表现他们大和民族的武士道精神。实际上一般的日本人,也是都很怕死的。侵华以后,因为国民党采取不抵抗政策,他们才显得所向无敌;要是遇到英勇抵抗,他们也像草鸡毛一样抖成一堆。
我们离开东京回国以前,裕仁给德王颁赠了二等宝瑞勋章,给我也颁了三等宝瑞勋章,其他人均有不同的赠品。颁赠时没有举行授勋仪式,就在平沼首相饯行的宴会上,由平沼的侍从官员一一递交给我们。坂垣陆相为我们饯行完毕,把德王和我留下谈话,未让金并京二参加,由德王的秘书陈国藩担任翻译。他主要劝告我们要听“关东军”和“驻蒙军”的话,跟金井章二和其他顾问加强团结。关于蒙古建国的事,说是天皇正在考虑研究,希望我们不要急躁,要耐心等待争取。临来,给了我们两个条子:一个上写的是五百枝步枪,让德王装备他的卫队;一个上写的是战马两匹,让我在阅兵时骑乘。让交给金并章二向陆军部洽领。我们回国时,坂垣代表天皇把德王和我送到机场,路旁仍有十几万人,摇着旗帜高呼“蒙古万岁”。德王和我当天由东京经大连飞到北平。休息了一夜,即乘火车回张家口。连来带去整整四十天。其余的人除了吴鹤龄留下,都是坐火车和轮船,从海道经过朝鲜,回张家口、大同与归绥。
二、德王第二次访问日本
一九四一年二月十一日①,德王第二次访日。刚过春节不久,①注:此间,日本正积极利用汉奸力量。一九四〇年十二月四日,《日、满、华共同宜言》发表。一九四一年二月十四日,日本阁议决定《日满华陆海空统一交通政策要纲》。
我们从张家口出发,这时“蒙疆联合自治政府”已成立一年多。本来在伪“蒙疆”政府成立之后,即应前去东京答谢裕仁天皇。可是在这期间,发生了包头、五原战役和日本特务机关扣捕国民党地下工作人员以及中共所领导的绥装各界联合抗日救园会等政治事件,所以一直没有成行。这时,汪精卫也在南京“还都”将近一年,除了我代表伪蒙出席了一九四〇年一月二十三日的青岛会议,四月九日汪亲自到张家口访问德王,在我们二次访日的前半个多月,汪又派他的伪驻日大使褚民谊来张家口活动,想把伪蒙完全隶属干汪的新中央政权底下。我们预感到伪蒙非但不能独立建国,恐怕连高度自治的局面都无法继续维持下去。因此需要进一步向裕仁天皇表示忠诚,以打消张家口“驻蒙军”军部在日本朝野给我们散布的流言蜚语。我们就是怀着这些目的,二次离开张家口访问日本的。
这次去日本,比上次去的人少。除德王和我以及于品卿而外,夏恭已经病故,高级人员只去了吉尔嘎朗和补英达赖,剩下便是德王和我带的秘书、翻译、副官长如陈国藩、于宝衡、张启祥、郝贵堂。我忘记了伪蒙政府的最高顾问金并章二是否领我们前去,但我记得归绥特务机关长兼我的最高顾问小仓,是随着我们回国的,我曾到他的家里看过他的老婆和孩子。伪蒙政府的参事中岛石藏,也陪同我们前去。我们从张家口到达北平没有停留,就改乘夜车于天亮时到达沈阳,在餐车上吃过早饭,另挂上车头向大连进发。一出沈阳越往东南走,气候越显得温和湿润,一路尽是苍松翠柏,没有一点寒冬景象。我从前没有来过此一地带,不知渤海北岸这样美好,怪不得日俄两个帝国主义都想据为已有。而我们这一帮家伙,是给日寇充当全面侵华的爪牙,现在我又厚颜无耻地跟上德王,像随着从前的蒙古王爷到北京给满清皇帝朝拜那样,再次去觐见日本天皇。我想到此处,对着铁路两旁的祖国大好河山,无心再往下览赏,便躺在软椅上睡去。可是思绪翻腾,不能入梦,闭目忏悔了四、五个钟头,于中午把眼睛睁开,车已在大连停下。上来好多日本人欢迎我们,把我们接到宾馆,吃过午饭略事休息,即叫我们参观大连的市容。我们在小雪地上,坐着汽车穿街过卷,整整转了三个多钟头,天快黑时才回宾馆。德王在街上买了好多大连制造的怀表和手表,当时我不知道他做什么用,后来他分送给伪蒙团长和科长以上的军政人员,说是“日本的大官们赠给”他们的。我因感到前途悲观,决定醉生梦死地鬼混下去。大连的威士忌酒很便宜,买了十几箱由邮局寄回归绥。其他人看完大连的市容,都交口称赞说:日本人治理得真有办法,小胡同里都没污水灰尘,比张家口的怡安街和福寿街还要清洁美观,咱们真自叹弗如。
第二天由大连乘坐汽车,去游览旅顺口的军港。此处比大连还要雅静,街上鸦雀无声,一看树木围绕的楼房,使人想搬到里边常期休养。我由不得产生了失意以后在大连购买房屋,托日本人保护,来此作寓公以逃避人民惩罚的念头。因为旅顺虽好,但一有战争便是个火山口,不如住到大连,既安适又保险。我们在旅顺没有让到港口参观,只是在远处瞭了一瞭停泊的军舰,随行的日本讲解人员,也没向我们说明里边的情况。汽车从港口附近盘到一个小孤山上,叫我们看日俄大战时俄军留下的阵地,战沟和铁丝网都存在着,大炮也支在那里。讲解员给我们说:“日军是用人垫平这条深沟冲过去的。”夸耀日军当年作战的英勇。山下有三间小房,说俄国的将军曾在这三间小房中签字投降,纸笔仍摆在桌子上边,保持者那时的现场原状。吉尔嘎朗和我悄悄地说:这是日本人危胁咱们。连俄国人都被日本人战败,你们蒙古人还敢反吗?!我点头称是。
参观完旅顺当天回到大连。翌日搭海轮前往日本。到达东京时,不像上次那样热烈欢迎,街上只有四、五千人摇旗呐喊,在“蒙古万岁”声中,把我们迎接到帝国饭店。欢迎我们的官员,我都忘了他们的职别和名字,其中有一个称为鹿子牧的博士,他居住在内蒙东部区多年。据说是一个研究蒙古问题的专家,写过不少有关蒙古的书。闪为我从多伦进犯张北,又由张北进犯张家门与绥包时,他都以东京某一部门观察员的身份,去过多伦和张北。这次在东京他不仅欢迎我们,而且陪上我们到处参观,故我对他的印象最深。我们在东京给宫里递上名片,说裕仁因病不能接见。第二天即开始访问贵族和参拜各个神社。裕仁的弟弟北白川宫亲王殿下,因于一九四〇年九月四日,日本空军在张家口演习对苏作战时,由于飞机失事而控死,按照日本人的说法,是因保卫“蒙疆”而殉国,所以我们特别前去拜望他的母亲,以示慰问之意。这个口本公主(日本皇族为维护皇统“万世一系”不和平民结婚。皇族间互相结亲、故称公主)不像其他贵族那样,给我们吃闭门羹,除接见我们外,还让他的儿媳、和孙子和两个姑娘跟我们见了面,并招待我们吃了一顿中国饭。她先把我们让进客厅,叫我们吃桌上摆好的鲜果,她端坐在沙发上,脚踏脚垫,安详地听德王对她的问候。德说:“天皇陛下的御弟、为保卫我们蒙古而壮烈牺牲,我特代表蒙疆的一千万民众,安慰您老人家,希望殿下的公子赶快长大,继续援助我们蒙古。”她说:“我的儿子代表天皇陛下前去援助蒙古复兴,这是应当的。他虽然不幸死了,但是死得很光荣。我们日本朝野上下都愿意替蒙古出力,连贵族也是以死相助。我看到你们,如同见了我的儿了一般,我今天非常高兴,希望你们都不要为他难过。”她说这一段话时,居然没有流泪,叫她的儿媳和姑娘,为我们端饭布菜酌酒。吃过饭把我们领到后边。拜了拜北白川宫的骨灰,然后忍若心中的悲痛,用微笑把我们送出府邸。我们回到帝国饭店,大家议论纷纷,拿上她和蒙古王爷的福晋们做比较,都很佩服这个公主的庄重风度。
第三天,我们去拜见近卫(近卫文磨)首相和东条英机陆相以及其他日本的高级官员。在上次访日时发现,伪蒙是由日本的陆军部操纵,因为东条非常凶狠,不像板垣那样和蔼,他说话咬牙切齿,烟阻上都有牙印。由于他作事斩钉截铁,日本人给他送了一个“快刀”的外号。德王对着这位凶神,没敢往出摆列难题,说了一些冠冕觉皇,阿谀恭维的话,就夹着尾巴辞退。
晚上东条为我们举行完宴会,陪着我们去看电影,放映的是伪军和苏蒙军在诺门汗作战纪录片,蒙古人民共和国的骑兵于拂晓出动,被日军的飞机冲散,苏军的坦克过来,亦被日军的坦克打退。东条对德王和我说:现在日本的飞机,比前几年还要厉害。我们发明了一个人驾驶,携带一颗大炸弹的飞机,在海上往敌人兵舰的烟囱中俯冲。英美的兵船遇上这种飞机,一定会被打翻炸沉。驾驶此种有去无回的飞机人员,不光是平民,也有贵族子弟。明天你们到飞机场上,就可以看到我们肉弹勇士驾驶的这种飞机。翌日,我们到东京附近的一个飞机场上,看了此种飞机装炸弹的表演,装时飞机把肚子张开,由电动机把缸一样粗的炸弹弄了进去又关住,由一个人到机头上发动马达,即离地钻人云霄。为了说明他们大量制造此种飞机和炸弹,还叫我们到大阪参观了飞机厂和炸弹厂。据说一天之内,能制好几百架飞机和好几百颗炸弹。
我们在大阪参观期间,领我们前去的鹿子收博士,要把我单独一人请到外边吃饭,我推辞不去。他说“我两次去你那里、你都盛宴欢迎。为什么你来到我们国里,不赏我的脸?”我察觉他可能要跟我谈一些真实问题。我说:“你有什么事,可以在这里谈。现在房间中没有外人,吃饭我嫌腻不愿去。”他说:“究竞我们日本在华的政治如何?你真心实意地跟我谈谈。咱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回国以后就摸不清那里的情况。”我说:“我是一个军人,对政治格格不入,你让我怎么谈,从何处谈起和谈谁?”他说:“在你们蒙疆工作的日本人,究竟是好是坏?”我说:“你写文章一定是说据李守信亲口所谈,我怕得罪人。”他说:“你放心好了,我绝不拿上你去做材料。”我见他的态度相当诚恳,很虚心地想研究中国人对日本人的观感,并且我心里藏有受日本顾问压制的委屈,便借此向他把一件事提出。我说:“我给你提一件事,可以概括其它。蒙疆率镇县公署有你们的一个参事官,他在宴会上假装酒醉,当着好多中国人,把生殖器掏了出来,说是下雨了,给每个人的身上,都淋了他的尿点子。你们是文明国家,为什么他如此野蛮!?”鹿子牧一听直打咳声,连说:“糟透了!”我说:“中国人对你们的反感很大。你们好好注意吧。”因为他没有再询问其它,我怕言多语失,损伤了这个日本学者的尊严,也就未给他再反映其它的情况。
我们由大阪回到东京,本来还想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因为这时日本正在准备发动太平洋战争,国内的空气比我们上次来时紧张了许多。同时侵华三年多,死伤很大,人民都有反战厌战情绪。他们怕我们看出各界的忙碌景况,每个人愁眉苦脸的表情,不让我们四处乱跑,便以侵华军总司令西尾寿造和参谋长坂垣征四郎等要到蒙疆视察为理由,让我们赶快回张家口筹备欢迎。我们在东京附近的一个机场搭机,吴鹤龄也同机归国,路经大连机场停了一阵,当天即在北平降落。西尾和坂垣是二十三日到张家口的。受到伪蒙政府隆重欢迎。
三、德王访问伪满
一九四二年三月一日,伪满“建国十周年”①大典举行完毕后,日本“关东军”为了让德王给溥仪捧场,德王也想借此机会前去联络伪满“兴安省”和“兴安军”的蒙奸,所以带若我和吴鹤龄、乌古廷、金永昌、丁其昌、古尔嘎朗等伪蒙的蒙奸、汉奸以及伪蒙政府秘书处长村谷彦治郎、总务厅参事中岛石藏和曾任西苏尼特旗特务机关长的突浦等日本人,由伪满驻伪蒙的代表李宜顺陪同,前去伪满进行访问,于四月二十二日到达长春(当时称新京)。我们从北平经天津出关后,路过奉天(沈阳)的时候,铁路两旁都有护路的乡团,向我们的专车举枪致敬,表示伪满的铁路交通在乡团保护下非常安全。进入吉林境内,即无乡团护路。据日本人说,此一地带治安非常稳定,胡匪很难活动破坏。到达长春的时候,因为他们的“建国大典”已经举行完毕,并且他们对伪蒙也不按一个“国家”来看待,故街市非常冷落,没有群众夹①注:一九四二年三月一日伪满皇帝博仪发布《建国十周年诏书》。
道欢呼的场面。只是伪国务大臣张景惠和治安部大臣于琛微带着几个次长级的官员和四、五百各界代表,把我们从车站接到宾馆,翌日上午十点多钟,我们一行到伪满的皇宫中去拜见溥仪。德王先走了进去,爬在地上给行了三跪九叩的封建大礼,谈了二十多分钟话,内容他没和我们说,被招待到别室休息。接着溥仪单独接见了我。我们从宾馆临走前,众人曾争论过对簿仪应当怎样称呼:称“您”好像不太恭敬;称“陛下”又恐失掉蒙古民族的尊严。我以为都是日本卵翼下的傀儡,溥仪并不比我们高多少,当汉奸还分什么儿孙辈,所以主张称“您”。德工以为三十年以前我们都是他的臣民,既然访日时已经称了天皇“陛下”,称溥仪为“陛下”也不丢人。结果大家都采纳了德王的意见。我由于有过上述的动机,初人宫时,还不大拘束。可是轮到我一个人拜见时,不由得拘束起来。这是因为我是光绪十七年生的,在清朝当过二十多年百姓,认为宣统皇帝现在又成了康德皇帝,究党和凡人不同,对他感到神秘,怪不得德王给他磕头。所以当他把我拉到他跟前的沙发上坐下,递给我一支香烟,我恐怕失礼就假装没有此种嗜好。
及至薄仪以目示意,把侍从的人摒退出去,我一看他是个穿着西装的中年人,和我很随便地谈话,并不是穿着龙袍的皇帝,我才减去了浑身的紧张。他首先问我:“地方太平不太平,队伍困难不困难?”我说:“地方很太平,队伍也不困难。”他接着问我:“你如果有困难,可以和我谈。”我说:“业已干了这件事,陛下也明白,我缺短什么,一股劲儿地向他们要,如果叫官兵挨饿受冻,我就越发对不起官兵们了。”最后他问我:“你认识张侍从武官吗?就是张海鹏。我听他和我说,他和你有关系。”我说:我是他的门生,他的儿子张子明和我结拜。”他说:“那太好了!你现在当面提不出来,可以和他说,他可以转告我。”说完,我向他鞠躬辞去,也被侍从领到待德王的那个别室里边。这时溥仪的御用掛(亲近侍卫)吉冈安直正陪着德王谈话,便向我打听滩仪跟我说了些什么,我告诉了他前半段,没有告诉他后半段。
除了德王和我而外,其它人都是一起见的薄仪。他们说了一些满蒙亲善的话以后,溥仪也把他们让到别室里边。接着在一个便殿上,招待我们午餐,由张景惠、张海鹏和古冈等人作陪。为了表示亲近,没有致词和答词的套数。众人在长桌两边坐下,用吃西餐的办法吃中国菜,张景惠坐在德王的下首,不住向众人劝酒,这天溥仪和德王似乎非常高兴,所以吃得很香。张海鹏离我坐的也不太远,因为吉冈和其他日本人在座,他只向我点了点头,未敢和我表示亲近,我也不敢和他叙阔别之情,两个人好像过去没有认识那样冷谈。其他人对着溥仪,都不敢放肆,只是吃喝而不谈笑。这次宴会,很不热闹欢快。
下午我们去“关东军”司令部,拜见了司令官梅津美治郎大将。晚上梅津为我们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伪满的群奸张景惠、于琛微、张海鹏以及“兴安军”司令官巴特玛拉布坦等,吉冈和日本驻长春的其他高级官员也都应邀作陪,大客厅上挤了二百多人。宴会开始前,张海鹏的儿子张子明挨到我的跟前,我对他说:“我们出门,日本宪兵跟着,对我们监视很严,故我不能前去拜望令尊,你回去代我致意。”他说:“家父也有此感,所以未到宾馆看你。是上对你早有印象,托家父问你有什么要求。”我说:“今天上午觐见时,我已说了咱们的关系。现在我和德王唱那一台戏。以后如有机会,一定要报效皇上,现在彼此心里知道就行了。”我怕吉冈和其他日本人注意我们,向张子明使了一个眼色,他忙缩到来宾的人群里边。我来长春,竞不能和张海鹏直接会面,由此说明蒙奸和汉奸在日本人的控制下,行动被束缚到什么地步。
宴会开始前,梅津和德王分别致了欢迎词和答谢词。德王在答谢词中,谈到“从百灵庙自治运动到张家口建立票疆联合自治政府,均依关东军为后援,故有饮水思源至深感激”的话语;并表示伪蒙今后“愿在大东亚共荣圈内贡献所有力量,为东亚共荣和皇军胜利而努力”。吃饭时,摆着西餐的桌面,按左文右武来排列。梅津坐在主位,我对着德王,我以下是巴特玛拉布坦和乌古廷,德王以下是张景惠和吉冈。巴看到我佩带着大将肩章和乌古廷佩带着中将肩章,感到非常的不高兴。以为我是胡匪出身和鸟古廷都不是贵族,很不配跟他这个扎赉特旗王爷坐在一起。于是指着他自己的大将肩章向我夸耀说:我是关东军给的,你们是驻蒙军给的。因为梅津虽听不懂中国话,可是张景惠和我坐在斜对面,我没好意思用“都他妈的巴子是汉奸,关东军给的并不高超,驻蒙军给的也不光彩”的话回敬巴特玛拉布坦,故向他斜视了一眼,即把头扭过。不料被乌古廷对面的吉冈发现,忙用汉语和我们说:你们和梅津大将的肩章一样,都是天皇陛下给的。巴听到受宠若惊,故意把胸脯挺起做了一个致敬姿势。我觉得蒙奸都是些吃里爬外的家伙,老尿不在一个夜壶里。就凭伪蒙和伪满的这几颗料,咋能把民族复兴起来,不过是打着蒙古的幌子,进行政治掩骗而已。我由于受到巴的污辱,这顿饭吃得很不痛快,无论端上那一道菜,如同嚼蜡一般乏味。散了宴会,我回到宾馆,神气还很不好。众人问我,我把经过告了他们,他们也非常气愤。
我们拜会溥仪和梅津完毕,即到哈尔滨和王爷庙(今乌兰浩特)去参观。到哈尔滨是溥仪与张景惠等陪我们前往。因此哈尔滨禁了街(即戒严)。人夜以后,马路上布满岗哨,不让行人通行,致使我们不能看哈尔滨的繁华市区和到白俄居住的地方玩乐。第二天他们领我们乘快艇游览松花江,参观伪满的江防舰队。伪满的海军为溥仪蒞临和欢迎我们,鸣了礼炮二十一响。在快艇上用完午餐,即乘火车返回长春。休息了一两天,又乘火车经白城子去了王爷庙。博彦满都、巴特玛拉布坦和玛鸣周等前来欢迎我们,并在火车站外边检阅了“兴安军”的军乐队和仪仗队。那时成吉思汗庙还没修起,街市非常冷落。伪蒙和伪满的蒙奸聚到一起,只是举行了一个鸡尾酒会。日本人叫大家畅谈有关彼此援助和共同为“大东亚共荣圈”和大东亚圣战做出贡献的事,可是都伯言多语失,谁也只顾吃东西不说话。我整不住了,站起来发言说:这里人才济济,我们那里缺少,是不是可以派出一些毕业学生,前去帮助我们建设蒙疆?可是与会的人全不吱声,连德王也没敢在这个场合上谈论加强蒙古团结的大道理,喝完酒即行散会。
我回到宾馆,晚上“兴安军”的副官长李友桐来看我,因为一九三三年我在林西投敌时,即跟他认识。他说:“我们都想脱离满州国,去蒙疆工作,由于这里很受压迫,不如那里比较自由。可是日本人在东西蒙之间树着一道墙,你在酒会上所谈的话,以后再不要提,我们也同有此感,就是不敢说。”
我们在王爷庙停留了两三天。一到晚上,不是德王由乌古廷领上去找博彦满都和巴特玛拉布坦,便是博彦满都和巴特玛拉布坦来找德王和乌吉廷。我被他们视为汉蒙古,陶克陶和金永昌被他们认为是日本人的特务,故对我们三个人回避,不知他们商量了哪些事?可能对他们秘密建立的那个“铁血同盟”政治组织,做了更进一步的策划和部署,决定日本失败后他们如何一致行动。
从王爷庙回到长春,又去公主岭参观酒井机械化师团的陆空联合演习。一九三七年十月,我们就是跟着这个师团进归绥和包头的。不到五年工夫,该师团增加了好几种新式武器,有可以跳越沟城和冲倒房屋的重型坦克和一个转盘操纵的两门大炮,另外还有在张高峰跟苏军作战以后,新发明的滤水机。日本人为了在沙漠草原作战,早在一九三三年就有了快速的掘井机器,十几分钟即可从低洼地方把水吸出,曾在多伦作过表演。新发明的滤水机,可以除去盐质硷质,以及井里边投下的毒物。他们因跟苏军作战时,吃过水的亏,所以又发明了这种机器。酒并师团长向我们吹嘘说:皇军现在在沙漠草原行军作战,一切困难都可克服,武器的威力也大为增强。故诺门汗战役以后,苏军再不敢来碰,怕被皇军歼灭。我们这个师团所以很少外调,就是在此准备对付他们。我们对着酒井师团长当然也说了一些恭维奉承的话,表示日军战斗力增强,是满蒙的保障。酒井没为我们举行宴会,只招待我们进行野餐,观看陆空演习完毕,当天即返回长春。
我离长春以前,伪满治安部的次长陈进修跑到宾馆叫我无论如何要到他家里吃饭。因为一九三三年,我代表崔兴武勾结日寇,即在长春跟他认识,并且是他领着我去见张景惠的。伪满驻蒙代表蔡文到张家口时,他还给我捎过问候的信。我说:“我们出门由日本人开车,并且日本宪兵跟着保护,我怕彼此都不合适,因此不敢四处拜客”。他说:“我是日本留学生,他们对我不注意。”我无法再行推辞,便带着烟枪去到他的家中,以备旁人问起,好说是找僻静地方过瘾。在这以前,张景惠、于琛微和蔡文等,都请过我单独去他们那里吃饭,均被我拒绝。我到了陈进修家中,不知谁把消息传出,都给陈进修打来电话,探问我去了没有,他们也要准备前来。我叫陈进修赶快顶住,就说我没有来此,以免引起日本人的怀疑。
吃过饭,两个人抽烟的时候,他和我说:“我们如同被日本人装在罐子里一般,外边的情况一点也不知道。你们靠近中国的边境,蒋介石究竟有没有办法?”我说:“他们找我,也是问这些。”他说:“众人对此都很关心,所以均想叫你掏耳朵。”我说:“我和你们一样,消息也是非常闭塞,并且和他们没有来往,故不知重庆的情况。同时蒋介石有了办法,咱们这一伙人就要倒霉,所以我懒的打听,只好昏昏沉沉地鬼混下去。”因为我怕他做我的情报工作,所以不敢和他往这方面闲扯,并且和他打岔地说:“你们这里很太平,不像我们那里经常打仗。我很羡慕你们住着楼房,门前栽若花木。”他说:我们这里非常恐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大祸临头。听说日本人对你们很宽,你们随时可以跳过黄河那边。”我说:“咱们只要一头磕到底,永远跟上他走,我想也没有多大危险,希望你不必担心害怕。”他因为从我的咀中套不出他想知道的事情,吸着我从归绥带去的烟土,竞吃醉了呕吐起来。我说:“你好好休息吧!我不能在这里呆得时间太久。”
说完,即行辞退,他把我送到楼房门口,那个给我担任警卫的日本宪兵,早站在院子里边。
五月初,我们结束了伪满的访问,我由张家口回了归绥。六月间伪满为了答谢德王,派于琛做专使,率领伪“兴安省”省长博彦满都等,从长春来到张家口,作为回访。由于我没有去张家口,不知两方面的傀儡们表演了些什么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