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奉军与国民军战争中我随奉军进攻察北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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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六年夏秋之季,奉、直、晋三系军阀联合进攻驻防于察绥两省的国民军时,我曾率领由热河游击马队改编为奉军别动队的一个骑兵团,由经棚出发,经过多伦,参加了奉军与国民军争夺独石口外沽源北面的狼尾巴山战役。因时隔四十年,作战的准确日期,已经想不起来了。

热河游击马队,在一九二四年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不久,即归附了奉军。起初编为骑兵独立第九旅,由张连同任旅长,我系二团赵国增属下的营长。后来编为骑兵第十七旅,由崔兴武任旅长,我任三十四团团长。由热河到察北作战是崔兴武带我们去的。由经棚县开拔,先到达多伦东南七十里的峪道口。奉军第六军团长吴俊升在那里担任进攻察北的总指挥。出动的部队,除了奉军嫡系姜向春步兵旅六千多人,穆春骑兵师三千多人,和由科尔沁部蒙古人“郭蒙古”担任团长的一团炮兵外,便是崔兴武骑兵旅的一千五、六百人。崔兴武旅因归附奉军不久,且装备窥劣,出发时编为这个兵团的别动队,担负扰袭任务。可是占领多伦和攻打狼尾巴山时,就成了右翼,由狼尾巴山撤退时,则成了后卫。

我们这个部队山毅军分支而出,以后随毅军归属了直系,后来又归附奉系,是因为二次直奉战争直系失败,另找的新主。奉军从经棚调我们到峪道口,连军饷都没给关发,从峪道口向多伦开拔,子弹亦未予补充。因此,我们离开经棚时把好枪好马压下一部,出后来编为二十七团的团长孙风阁留守,以备失败回来,不至于没有着落。在我们的队伍里,也是各怀鬼胎。由于我带的多是蒙古的“马鞑子”和汉族的胡匪,我不是崔兴武、孙凤阁和孙寿卿的基本人,所以崔兴武叫我担任前锋,他掌握着两个团在后边观望,不愿投人战斗。我带的六百多人,一半是蒙古兵,大都没有带枪,而是拿着套马杆子,打主意要在两军交锋时,寻找机会拣枪拣马。奉军的嫡系部队亦不协同一致,穆春的骑兵只顾在沿途抢掠,军官都贪生怕死,在步兵进攻时,按兵不向左翼迂迴;在步兵退却时,却一马当先逃跑。如果不是我们给掩护,几乎把一团炮兵丢掉。所以狼尾巴山战役,奉军被打了一个稀里哗啦。以后穆春骑兵师由北路首先进入张家口,是因国民军由于南口失守主动放弃察北的缘故。

国民军为了缩短防线,集中兵力保守独石口外的沽源县城,在多伦没有置兵防守,所以被穆春骑兵师未发一枪而占领。多伦是口北的商埠,并且是内蒙喇嘛教的“圣地”。当地的商务会和寺庙中的活佛,知道奉军纪律很坏,恐怕遭受洗劫,预先就筹备出大宗款项,放在商务会,让奉军的高级军官拿去,好叫他们制止部下,不在街上和庙上随便乱抢。攻占多伦时,我们别动队在穆师右侧掩护。穆师进入多伦没有停留多久,兵们打开商号吃了一顿“四个碟儿下饺子”,小偷小摸了些东西,即向沽源方向推进,把防务暂交给崔兴武旅。崔不许我团进街,让我去占领多伦和宝昌中间的黄旗大营子,他却被欢迎到商务会里,从那里拿了五千块银洋。不知多伦商务会给了穆春和他的旅长、团长们多少。崔兴武出发时带着一辆二骡轿车,因为向商务会拿钱,既怕奉军知道,也怕自己的部下发觉,故由他的副官陆锦堂一个人往车上搬运,车停在多伦街外,每次只能搬一箱,据陆给我说,每箱装现洋一千元,重达四十五斤以上,由于他嫌劳累和奉军姜向春的步兵旅就要进城,所以没有全数搬完。以此估计,多伦商务会给奉军的将级军官每人准备了一万块银洋,那时多伦还很殷富,商家担负十万、八万不成为严重问题。

崔兴武把多伦城防移交给姜旅,带着两个团也到了黄旗大营子。第二天叫我团朝沽源北面的狼尾巴山方向搜索,他在后边跟着前进。穆春骑兵师是从多伦的正路去攻沽源,出发时间比我们提前一天,因为迟疑徘徊,不敢往南深入。黄旗大营子在多伦正西七十里,我们向东南走了五十多里,在多伦、沽源中间骆驼山的蒙古寺庙上打起尖以后,穆师的人马才到达。穆师在多伦没有大抢大掠,到了这个庙上,士兵听见当大官的拿了多伦商务会的钱,便自由行动起来。我看见他们拷打喇嘛,在仓里乱抢东西,用刻刀剖开佛像的腹部,从里边掏取财宝。我的队伍赶快离开,走出十几里点名时,发现丢了六、七个兵,我叫队伍停下等待,一面哨探前边的情况。不久那六、七个兵,每人赶着好几匹马跑来,说是穆师的兵在骆驼山庙上抢马,因为他们没方法套马,便叫我的带者马杆子的兵,帮助他们套马。一共圈住四、五百匹,我的兵也拣好的套了二十多匹。后来这个寺庙的大喇嘛跑到峪道口报告了吴俊升,吴又转报了张作霖,奉军占领张家口后,张学良就是因为查究此事,激起穆春师的兵变,儿乎把他打死。

我的队伍前进到狼尾巴山二十里的地方,发现了国民军的骑兵。我的那二百多手持套马杆的蒙古兵,由胡宝山营长率领,在后边的步枪掩护下,弯腰骑马往前冲锋,把这一百多敌人包围,拿起套马杆子就套,将跑不了的三、四十个连人带马完全套住。胡宝山的连长宝俊山,看见里边有一个军官模样的人,马褡裢里鼓起钞票的楞角,走到临近将这个人用杆子挑起,由自己的马上跃到了那个人的马上,使周围的兵都叫了好。原来这个人是荣三点(汉名宝振荣,热河克什克腾旗蒙人,原先带领胡在经棚、多伦、围场三角地带活动,宋哲元到热河后把他收编)的军需,他一共带着十几万西北银行的钞票。其它被套住的兵,也都带着不少钱。我没有顾上盘问他们从什么地方弄到这些巨款,把枪、马、钱留下,人完全放走。后来我们退回经棚,以五元折合银元一元,完全换给商人。因为那时张家口仍在国民军手中。我们“拣洋捞”的地方,已经看见了狼尾巴山,根据俘虏供称:“山上有宋哲元的步兵防守,构筑有坚固的工事。”因为后续部队没有到达,我便停止向前搜索,把队伍带进大路旁沟中的一个天主教堂内,当天就在这里宿营。吃过饭太阳还没有落,狼尾巴山在夕阳西照下看得更加清楚。我站到高坡上观察狼尾巴山的形势。这座山是一个由东到西的大山的末端,大山的坡度很大,中间有三、四里长的一段凹坡,凹坡以西又隆起一座小山,小山接连着平滩,绕过凹的下边又隆起的山尾巴,再走二十里路,便是沽源县的县城。沽源被狼尾巴山挡住看不见,西南方向有一个树木很稠密的地方,便是平地脑包镇。

对于当时奉军进攻察北的整个部署,我不全盘了解。只知军团长吴俊什,不仅没有走上狼尾巴山前线,连多伦也未曾进驻,而一直在峪道口用电台发号施令。也许奉军还有一路,从大阁镇向赤城龙关推进。进攻狼尾巴山是在第二天拂晓开始,弄不清楚是穆春指挥姜向春,还是姜向春指挥穆春。当步兵和炮兵跟国民军干开了,骑兵主力停在后边不动。这是由于穆春部在通辽驻扎多年,军官都成了养尊处优的大地主,看着步兵在冒死战斗,他们却在一旁坐观成败。另外,穆师的士兵,沿途进村翻箱倒柜,将马放在村边随便吃农民的青苗。察北都种着莜麦,那时已经半熟,奉军不知莜麦吃下去涨肚,遂把好多马匹涨死,三千多骑兵一半变成了步兵。骑兵配合步兵,迁遇狼尾巴山西端,本来应当是穆师担当的任务,结果叫崔兴武的别动队去执行。崔旅集中在狼尾巴山西端小山对面的小土山上。小山上是荣三点的骑兵,崔兴武叫参谋长陈宝泉带上我那一团去攻,他也不向右侧迁迴。因为我当过胡匪,兵们跟上我抢到东西以后,我从来没向兵们要过,所以崔兴武本来想叫我团单独进攻,结果连他的卫队营也跟上去了。他只掌握住一半人停留在小土山上看热闹。

荣三点的骑兵也是由胡匪编成,射击技术很高。我从山下向山上仰攻,要是硬冲,牺牲太大,便叫队伍从山下向西开动,做出朝这个小高山背后包围的姿态。我边往西走,边观察敌人在山上的动静。看见敌人也往西移动,企图切断我们的迁题。这样在东边故人步兵和骑兵接连的地方,就露出了一里多长的空隙。这时我猛然把马头往回一拧,便从此薄弱环节冲上了山头,犯荣三点的两千多人都甩到往西倾斜的坡上。他们沉不住气便追,我跟着就往沾源追击,过了狼尾巴山是一道平川,不大一会就趋到城边。因为孤军深入,不能把沽源包围,只能占领城东接连大出的高地,等传后续部队到达。国民军因为奉军的别动队已经兵临城下,突然从北门外开出两辆小卧车,大概是重要军官到狼尾巴山去督战,车开的速度很快,没有被我们打住。荣三点看见我们只冲过来不到一千人,便把队伍整顿好,在沽源县城外,展开反击。这时是半前响,我们八百多人分别占领着三个高地。北面是崔兴武的毕得胜卫队营,当中是我带的两个营,南边是我团吴凤营长那个营。荣三点把我和吴凤的连络切断,主力全朝我冲来,最后打开了交手仗。有一个郭连长阵亡,张连长受了重伤。我叫参谋长陈宝泉领上毕得胜营先退,掏出手枪朝着敌我混在一起的天空,放了好几排子弹,我的兵听见这一信号,便和荣三点的兵分开,跟上我向南猛冲,往出接吴风那个营。故人知道套马杆子的厉害,便放松了包围,我便把吴营接出。荣三点看见很难把我吃掉,还是抢夺狼尾巴山西端的小山要紧,便分出一半人去抢占山头。因为我们旅长不仅没有跟上我前进,连我攻下的小山也未上去占领,遂被荣三点的兵一拥而上占领了小山。我只好绕过小山回到对面的小土山。我们崔旅长见我损兵折将回来,连说了几声“对不起”。此时天已过午,狼尾巴山前线的奉军,形成了穆春的骑兵在后边蹲着,崔兴武的骑兵在右边站着,睁着眼看姜向春步兵挨打的不利形势。

姜旅作战相当勇敢,一开始便把国民军步兵的头道战壕突破。但因为孤军作战,以致死伤了七、八百人,还攻不下国民兵的第二道战壕,在那个凹地坡上来回拉锯。我们在三里外用望远镜观察,看见灰茫茫地倒下了一片死尸。因为荣三点的骑兵重新占领了小山,国民军在狼尾巴山已无后顾之忧,步兵阵地愈发稳固,炮兵也开始个了猛烈的还击,并叫荣三点的骑兵,从小山下来抢我们占的那小土山。崔兴武看见来势凶猛,便借交涉子弹为名,带着卫队到后边去找穆春。虽然荣三点迁迴的骑兵被我指挥的部队赶上小山,但我们子弹已快用光,崔向穆春只领了五百发。半后响步兵从狼尾巴山退下,穆春没马的骑兵,瞭见步兵潮水一样退下,都爬上补给马车逃跑,将车上的子弹和炮弹箱子完全扔掉。我们便跑在狼尾巴山北面的平滩上,先拣开了抛下的子弹箱子。奉军退却时是骑兵在先,步兵在后,将炮兵丢到最后,没有掩护部队照管。狼尾巴山到多伦途中,尽遗弃着穆春骑兵师被莜麦涨死的战马以及其它军用物资,景况狼狈到极点。我们“拣洋捞”拣了一个不亦乐乎。便离开大路躲人攻击以前宿营的那个沟中,看看情势再决定下一步行动。国民军在奉军撤退时,当时没敢跟踪追击。等到丢在后边的炮兵走出二十多里,到达我们所隐蔽的山沟附近,追兵才赶上来。奉军“郭蒙古”的炮兵,看见我们在那个有教堂的沟中,也把驮骡赶到里边,请崔兴武保护。这时荣三点的骑兵从山上窜过,宋哲元的步兵由平川跑来夺炮,这个有教堂的山沟小村,便被国民军包围。我把三个大院中的一个大院让给炮兵往进赶驮炮的骡子,没等把骡子全赶进去,手持大刀的国民军步兵也跟着拥入那个大院,同时荣三点的骑兵把山坡上的教堂占领。崔兴武和“郭蒙古”问我怎么办?我叫崔兴武带上人去夺教堂,我指挥我的带套马杆子的蒙古兵去对付国民军的大刀队。其实在这个山沟中,施展不开套马杆子。因为国民军的步兵的大刀探不上我们的兵,加之来的是先头部队,便被我们一天而赶跑了。我紧接着叫“郭蒙古”赶快卸下骡驮子,朝山上和沟外的平川开炮。国民军的后续步兵以为这个沟中预先设有奉军的埋伏,才纷纷朝后撤退。崔兴武夺了教堂,一直把荣三点的人赶回狼尾巴山。人夜后,骑兵和炮兵合在一起,趁黑往多伦撤退。路过多伦南边三十里地的分水山,崔把我留下断后,他要保护炮兵撇退,好到吴俊升面前报功。我知道崔兴武随时随地在要弄我,恐怕被他“甩了爬子”(胡匪的黑话,就是遗弃部下的意思),所以让我的连长李鸣运也跟上他出发,做为我的“座探”,必要时,给我通风报信。

我当夜在分水山布防。前后一点动静都没有,等到第二天半前响,李鸣运才扈一个庄户人,给我送来一封信,说他和旅长到了多伦没有停留即退往峪道口,让我也经过多伦到峪道口和他们会合。并说这一封信,是他背过旅长给我写的。我到了多伦城边,看见庙仓和街市中间,二里长的空草滩上,牧放着五、六百匹军马,多伦街上鸦雀无声,商民的屋顶冒若烧饭的坎烟。我心里很怀疑,不知这五、六百匹马是那一部分的。所以除了我的兵中有几个回民要到街上去吃清真馆子,其余的蒙古兵和汉族兵,都被我带往庙仓。我一人庙仓,喇嘛慌张地向我报告,说奉军已于夜间完全撤走,一清早荣三点就进了多伦街。不大一会儿,进去吃饭的兵也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这时荣三点的人已经发现了我们,因怕把他们的马群打乱,故没敢向我们开枪,只是派人往回赶马。我因和大队距离过远,没有顾上夺他的马群,从庙仓上下来,排着队由多伦街前边的草滩上开出。走到多伦城东南二十里的公积淖尔,那里有三、四十个荣三点的警戒部队,从山上朝我们射击,我正准备冲上去,回头一看,荣三点的主力由多伦出动,分成两路向我们兜抄。我知道多伦以东是荣三点当胡匪时的活动区域,在此一地带和他打仗不易沾光,不如脱离战斗,不去峪道口,回经棚休息。同时多伦到峪道口途中,已经被退却的奉军洗动光,反正我等于被崔兴武遗弃,擅自跑回经棚,他也不能把我怎样。遂从公积淖尔折回西北的部丹河,使荣三点扑了一个空。因为我也熟悉这一带的路径,所以没有被他的骑兵把我给黏住“焊上”。

荣三点的骑兵共有三千多人,分开好儿股活动。在多伦以东沿途设卡 .截击东退的奉军。我走到鄯丹河,遇见他的三十多个跨红十字臂章的兵,被我包围将枪马缴下,人完全放走。走到多伦、经棚中间,距多伦七十里的半截子店,在那里又遇见荣三点的二百多人,我不敢硬打,绕到西北的沙漠里。入了荣三点当胡匪时的窝巢,所以叫部下特别提高警惕。第二天早晨大雾,那里有当地的四十多个胡匪,想乘雾摸我们的枪马,因为我们防备严密,结果胡匪反被我们包围,到天明一个也没跑脱。我仍是将马留下,把人放走。这次随奉军出征察北,虽然在沽源城外损失了二十多个人,但是发了十几万财,得了一百多匹马与八、九十支枪,拣到的子弹,马都驮不动,整个奉军是丢盔卸甲,我却有很大收获。使我最痛快的是我跟荣三点较量了一下高低。我们欢欢喜喜地回到经棚的时候,崔兴武的留守团长,以为我把旅长扔掉,还打算闭门不纳,一看留守的官兵和克什克腾旗的协理宝雅卿都出城外欢迎,他也跟在众人后边和我握手道了辛苦。我回经棚给崔兴武去电,崔从峪道口回电说了一些抱歉的话。不久他带着那一半人,也由峪道口回到经棚。吴俊升因为在狼尾巴山战役失利,对穆春恼恨已极,认为崔兴武把炮兵护送回峪道口,付出很大牺牲,所以二次进攻察北时,没有叫崔旅前去。至于穆春如何又占领多伦,以及奉军最后怎样进入张家口,因为我没有参加,故详情不得而知。不过穆春部抢掠骆驼山寺庙,后来被张学良枪毙的那个于奉林团长却与之有一面之识,于曾在通辽颇久。一九二四年我们在开鲁归附奉军不久,他和我的团长赵国增是朋友,所以叫我们到通过去玩。我跟赵在于的公馆中住了好几天。他共有八个姨太太,都在通辽女子师范上学,每天用华丽的马车一对一对地接送。于和通辽附近的莫林庙的小佛爷结拜,一共骗了该庙一千多方(每方五百四十亩)辽河上游的好地,他公馆里的陈设,内地的军师长都不能比拟。奉军把这样的军官调到察北艰苦的草地去跟英勇顽强的国民军厮杀,怎能不打败仗?


四、日寇侵占前的热河地方部队六、我镇压嘎达梅林起义部队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