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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实业可能会造就贵族阶层 [1]
我已经指明民主制度为何会促进实业的发展以及实业家人数的暴增。现在,让我们来探索一下实业会怎样通过一种迂回的道路让人们重回贵族社会。
我们已经了解,当一个工人每天加工同一个零件时,由这个零件所组装起来的产品的生产就会更加方便和迅捷,同时也更加省钱。
我们同样看到,一个企业做得越大,资本越雄厚,信誉越高,它的产品也就越廉价。
这两项真理早已被人们所察觉,而真正把它们明确指出来的,却是在民主时代。今天,人们已经将这两项真理应用在一些最重要的工业领域,而那些小一些的工业部门,也逐渐会受到它们的支配。
我认为,在政治领域,立法者最应该重视工业科学方面的这两项新原理。
当一个手艺人自始至终只制作一种产品时,他的手艺必然会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是,他也会丧失用精神全面指导自己工作的能力。虽然他越做越熟练,却也越来越不动脑筋。可以这么说,他作为一个工人在技术上不断进步,但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在本质上却每况愈下。
一个做了一辈子别针帽的人,你还能期待他会有什么大的作为呢?人的智慧往往能让他做出惊天动地的事业,但这个人除了把智力用在研究制造别针帽的最佳方法外,还能把自己的智力应用在什么地方呢?
当一个工人这样利用毕生的绝大部分时间时,他的注意力就永远无法离开他每天所做的那种商品上,而他自身也就养成了一些永远摆脱不了的习惯。一言以蔽之,他已经不再属于自己的内心,而是属于他所选择的职业。在这种情况下,法制和民情虽然在想方设法拆除他周围的壁垒,为他另辟无数条致富之路,却只能是徒劳的;实业的原理比民情和法制更有威力,将他绑在某个行业上,并且让他固定在一个地方无法离开。实业的原理还决定了他在社会中的地位,使他不能自由改换。虽然整个世界在不停地运动,但实业的原理却让他变成静止的人。
一方面,随着分工原则的普及,工人就会日益变得软弱无力,并且缩小自己的活动范围,从而处于一种从属地位。手艺是进步了,但手艺人的精神却退化了。另一方面,当一种工业产品的产量随着该生产链条的扩大和资本的增加而大量增长时,那些非常有钱和有知识的人,也会去经营那些生活不富裕并且缺乏知识的手艺人所从事的行业。巨大的市场需求和 可观的收益,都在吸引着那些最有钱和最有知识的人。
这样一来,实业科学在不断贬低工人阶级的同时,也抬高了老板阶级。
当工人每天运用自己的智力去研究一些细微的事情时,老板却时刻注视着全盘工作。于是,老板的眼界越来越广,工人的眼界则越来越窄。用不了多久,工人就只会用体力而不想着动用脑力,而老板却需要借助科学甚至是天才的思维取得更大的成功。老板越来越像一个大帝国的统治者,而工人则越来越像牲口。
因此,老板和工人如今已毫无共同之处,并且每天都在拉大差距。他们就像一条长链两端的环,各自在专为他们规定的位置上待着,谁也不能离开。一方对另一方必须永远处于严格的从属位置,仿佛一方是为了服从而生,而另一方则是为了发号施令而生一样。
这难道不就是一种贵族制度吗?
当一个国家的人民越来越平等后,他们对于工业产品的需求也会越来越强烈,而如何廉价地将产品输送到老百姓家门口,则是事业成功的最大因素。
因此,每天我们都能看到,那些最富裕和最有知识的人将自己的资本和聪明才智用在经营工业上,并且通过开设大工厂以及实行严密分工的方式去满足社会上不断产生的新需求。
长此以往,随着民主制度的深入,那些专门经营工业的阶级便会日益贵族化。人和人之间一方面越来越相似,另一方面又越来越产生差距。最后,在大多数人中,不平等的现象虽然大大减少了,但是少数人和多数人之间的不平等现象却反而加剧了。
正因为如此,当你追本溯源的时候,你会感觉一个贵族集团好像自然而然地从民主社会里诞生出来了。
不过,民主社会的贵族和从前的贵族完全不同。
你会发现,这批民主时代的贵族只是专注于实业,或只从事某些实业部门,在整个社会里他们显得非常另类,就像一批怪物。
这些实业界商人在现代的民主社会里所建立的贵族小社会,就像古代的贵族大社会一样,也包括两类人:少数非常富足的人以及大量相对贫困的人。
这些穷人很少有机会脱贫致富,而富人却可能随时变穷,或是在致富后而放弃商业。因此,贫穷阶级的成员几乎是固定的,而富裕阶级的成员则极不稳定。老实说,如今虽然有富人,但未必有富人阶级:因为这些富人既没有共同的精神,也没有共同的目标;既没有一致的传统,也没有一致的愿望。因而,他们只能算是一伙人,而不能算是一个团体。
不但富人彼此之间没有强有力的团结精神,穷人和富人之间也没有可靠的联系。
穷人和富人之间的联系不是永久的,时时刻刻都随着利害关系而离离合合。工人虽然是依靠老板的,但他并不总是依靠一个老板。工人和老板只是在工厂里认识,一旦离开工厂,他们就会形同陌路。他们只是在某个点上接触,在这个点之外,他们则分道扬镳。工厂主只需要工人给他做工,而工人则希望工厂主按时发给他工钱。工人无须工厂主保护,工厂主也无须工人保卫。无论是从习惯上还是从权利义务上,他们之间都没有永久性的联系。
实业形成的贵族,几乎永远不会在他所指挥的实业大军中扎根,因为他的目的不是为了统治这批人,而是利用他们。
通过这种形式产生的贵族,并不想要控制大批的雇用者,即使他有时由于现实需要雇用了大量的工人,但不久后就会解雇一批。他们一般没有控制他们的想法,也不能这么去做。
旧时代的地方贵族,在习俗上和法律上都对自己的下属负有救济和减轻他们疾苦的义 务。但是,民主时代的实业贵族,在将他们所雇用的人变得愚蠢和贫穷后,一遇到严重的经济危机,就会把他们推出工厂的大门,让社会和政府去救济他们。这是事情发展的必然规律,工人和老板虽然时常发生联系,但彼此之间并没有真正地融合。
总而言之,我们亲眼目睹其成长的这些实业贵族是世界上有史以来最冷血的贵族。但他们同时又是最受限制和危害性最小的贵族。
然而,民主的朋友还是会怀着不安的心情将视线聚焦到这个方面,如果贵族制度和身份的永久不平等一旦再侵入现代文明,那么可以预言,它们一定是从这扇大门溜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