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是否已经衰老——对该问题的物理学考察
科学院版编者导言
约翰内斯·拉茨
这部作品与前一部作品一样,发表在1754年8月10日至9月14日的《哥尼斯贝格咨询和广告消息周报》的相继6期(第32~37期)上。它与在翌年发表的更大作品《一般自然史与天体理论》有联系。
这部作品在康德生年未出新版。
要想知道是否可以称一个事物已经变老,是否可以称它很老或者尚年轻,就必须不是通过它持存的年代的数字,而是根据这个数字与它应当持存的时间的比例来对它作出评价。对于一种造物来说可以称为高龄的那种持存期,对于另一种造物来说就不然了。在一只狗变得衰老的同样时间里,人却几乎还没有超出自己的童年。当黎巴嫩的椴树或者冷杉已经衰老并且干枯时,橡树和雪松还没有进入自己的成熟期。就上帝的这一伟大作品来说,如果人把在这段时间里已经逝去的人类世代作为年龄的标准,那么,他大多是要犯错误的。令人担忧的是,人的判断方式恰恰就像封德耐尔所说的蔷薇花的判断方式一样。蔷薇花们猜测其园丁的年龄,它们说:我们的园丁是一个很老的人。自蔷薇花们所能回想的时刻以来,他一直就是他所是的那个样子。他实际上不会死,他甚至就连变化也不会。如果考虑到创世的安排而在其整体的重大环节上所发现的那种接近于无限的持久性,那么,人们就会被打动而相信,对于地球注定的持存来说,5年或者6000年的进程也许还不到对于一个人的生命来说的1年。
说真的,我们在启示中找不到任何征兆可以使我们能够得出,地球如今可以被看做是年轻的或者衰老的,即理解为达到其完善的全盛期或者其各种力量已经衰退。虽然它向我们揭示了地球形成的时间和它的童年的时刻,但是,我们却不知道它如今更为接近它的持存的两个端点中的哪一个,是更为接近它的始点还是更为接近它的终点。事实上,确定地球是否已经衰老并且由于其力量的逐渐衰退而接近于毁灭,它如今是否处在这种日渐衰竭之年的时期,或者它目前是否仍然状态良好,或者也许根本还没有达到它应当发展成为的那种完善性,因而也许还没有超出自己的童年,这似乎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
我们如果听一听年迈老人的悲叹,就会获悉自然界在明显地老化。人们甚至可以觉察到自然界走向衰亡的步伐。据老人们说,气候不再像过去那样好了。自然界的各种力量已经消耗殆尽,自然界的美和正确性减退了。人既不再像过去那样强壮,也不再像过去那样长寿。据说,这种退化不仅可以在地球的自然状态方面觉察到,它还一直扩展到道德状况。古老的德性已不复存在,新的罪恶取代了它们。虚伪和欺诈占据着古老的正直的地位。这种不值一驳的幻觉既不是失误的结果,也不是虚荣心的结果。真诚的老人们如此自负,以致相信老天在照料他们,使他们在最兴盛的时代里降生到世上,也就不能相信他们死后世界会和他们出生前一样美好。他们喜欢想象自然界与他们自己同时衰老,以便不致为离开一个已经接近于衰亡的世界而感到懊恼。
尽管像要按照仅仅一个世代的尺度来衡量自然界的年龄和持存这样一种自负毫无根据,但另一种猜测初看起来却似乎并不同样荒谬绝伦,即数千年之后,也许可以在地面状况中觉察到一些变化。在这方面,仅仅像封德耐尔那样说明过去的树木并不比现在的更高大,过去的人既不比现在的人更强壮,也不比现在的人更长寿,还是不够的。我认为,这远远不足以从中推论出自然界没有衰老。这些特性自有本质规定性为它们确立的界限,即便是自然界最优越的特性和最兴盛的良好状态,也不能超越这些界限。就此而言,在所有的地区都没有差别。肥沃的、处于最佳地带的地区对于贫瘠的不毛之地来说,在这方面没有任何优势。然而,如果人们能够在过去时代的可靠信息和当代的精密观察之间进行一番比较,那么,是否可以在这些地区的出产能力方面发现一些差别,土地在过去为供养人类所需要的照料是否更少一些呢?倘若对此可以作出断定,那么,似乎也就为解决眼前的问题带来了指望。这就仿佛是面前有一个漫长的前进过程的最初一些环节,借助它们,可以认识到地球在其年龄的长时间进展之后逐渐接近了什么样的状态。但是,这种比较是颇没有把握的,或者毋宁说是不可能的。人的勤劳对地球的出产能力的影响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根本不可能澄清,对于那些过去曾经是繁荣昌盛的国家而如今却荒无人烟的地区来说,最应当为它们的荒芜负责任的,究竟是人的疏忽,还是地区出产能力的下降。我想建议那些对按照两种条件在历史文献中考察这一问题具有更多的技巧和爱好的人来从事这一研究。我只想作为一个自然研究者来探讨这一问题,以期尽可能在这一方面达到全面的认识。
大多数提出地球理论的自然研究者的见解如下:地球的出产能力逐渐下降;它以缓慢的步伐接近着那变得荒无人烟的状态;要看到自然界完全衰老并且就其力量的减退来说渐渐死亡,只是需要时间而已。这一问题很重要,也许值得花费力气,去小心谨慎地接近这一结论。
不过,让我们事先就对人们关于一个借助各种自然的力量达到完善并借助各种元素的力量修正自己的物体的衰老应当形成的概念加以规定。
一个存在物的衰老在其变化的过程中不是一个以外部强制原因为根据的阶段。而恰恰是使一个事物达到并维持在完善状态的那些原因,使该事物通过无法察觉的变化阶段又重新接近它的衰亡。这是它的存在延续中的一种自然退化,是那些致使它生成的原因的结果,这使它最终必然要衰亡。所有的自然事物都服从这一规律,即一开始有助于它们达到完善的那种机制,在它们达到那个完善的点之后,由于这种机制继续改变事物,就又使该事物逐渐地离开昌盛状态的那些条件,最终以不可察觉的步伐使它归于毁灭。自然界的这种行为方式清楚地表现在植物界和动物界的运营上。恰恰是使树木生长的那种动力,在树木完成了成长之后,就给它们带来了死亡。如果纤维和管道再也不能扩张,那么,营养的汁液由于继续输入各部分,就会开始堵塞各通道的内部,最终由于汁液的运动受阻碍而使植物渐渐死亡并枯萎。恰恰是动物或者人得以生存和生长的那种机制,当生长完成之后,最终给动物或者人带来了死亡。因为当供养动物的营养汁液不再同时扩张它们黏附的渠道,并在体积上增多起来时,它们就使其内部的穴道变得狭窄,汁液的循环受到阻碍,动物就佝偻起来,变得衰老并且死亡。同样,地球的昌盛状态的逐渐丧失,也被归入那些最初造成它的完善性的变化的后果,这种丧失只有在长期的进程之后才能够看出。因此,我们必须浮光掠影地看一看自然界从其开始直到其终结所上演的那些变化无常的戏剧,以便综观那些后果的整个链条;其中,衰亡是最后的一环。
当地球从混沌中产生时,它在此之前毋庸置疑是处在流质状态中。不仅是它的球状形体,而且尤其是由于地表朝着被旋转力改变了的重力方向在所有的点上都采取一种垂直的姿态所造成的旋转椭球体形状,都证明它的团块曾有能力自动地作出顺应,成为均衡状态在这种情况下所要求的形体。它从流质状态转化为固体状态,而且我们看到了无可指摘的迹象,说明地表首先硬化,此时各种元素在团块中按照均衡的规律继续彼此分离,团块的内部总是把灵活的气体元素混合了的微粒送到硬化了的地表下,在地表下造成了广阔的空穴,由此导致地表以各种各样的凹坑下陷,造成地表的凸凹不平,造成坚硬的大陆、山脉,造成海洋辽阔的低凹,造成干地与水域的分离。我们同样有自然界无可置疑的遗迹,它们使人认识到,这种巨变在很长的历史时期之后并没有完全停止,它与一个庞大的流质团块是相符的;我们地球的内部曾经并且在很长时间里都是这样的流质团块。在地球里面,元素的分离和在普遍的混沌中混合在一起的气体的离析并不是一下子完成的,而是使产生出来的地穴逐渐加大,辽阔拱顶的地基重新动摇并坍塌。但这样一来,淹没在大海深处的所有区域都裸露出来了,与此相反,其他区域却沉陷下去。在地球的内部达到了一种较为固定的状态、坍塌停止之后,这个球体的表面才稍稍平静了一些,然而这离一种生成的完成状态还相差很远;还必须为各种元素设立某些界限。这些界限通过防止所有的混乱来维持这整个地面上的秩序和美。海洋自己通过卷起来的物质加高了陆地的海岸,通过卷走这些物质加深了自己的海底。它堆积起沙丘和堤岸来防止泛滥。理应带走陆地水流的江河还没有被纳入应有的河床,它们淹没过平原,直到自己最终被限制在适当的渠道中,并且从它们的源头直到大海形成一个齐一的斜坡。在自然界达到这种秩序状态,并在其中固定下来之后,地球表面上的所有元素都处在均衡之中。出产能力在所有的方面都扩充着自己的财富;它是生机勃勃的,处于其力量的巅峰状态,或者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处于其成熟的年龄。
我们地球上的自然界在其年龄的进步中并没有在其所有部分上都达到同一阶段。它的一些部分是年轻的,生机勃勃的,但它在另一些部分中却显得退化和衰老。在某些地区它是原始的,仅仅是半开化的,而另一些地区则处在其昌盛状态的巅峰,还有一些地区在经历了其幸运的时期之后已经逐渐地接近着衰亡。总而言之,地面的较高地区是最先从混沌中产生、并达到其生成之完成的最古老的地区,较低地区则是较年轻的,较晚才达到其完善性的阶段。因此,按照这一顺序,前者首先遇到重新接近衰亡的命运,而后者离这种命运则还很远。
人们首先居住在地面的最高地区。他们只是后来才来到平原,并且必须着手加速对自然界的改造;对于人的迅速增多来说,自然界的发展太慢了。埃及这个尼罗河的恩赐,过去在其最高部分是有人居住的,而且人口众多。而半个下埃及,即整个三角洲和尼罗河由于泥浆的沉积而加高了其入海口的地面并堆积起使河床变窄的河岸的地方,还是一片沼泽。如今,古忒拜地区似乎很少再拥有过去曾使它如此不寻常地富裕的那种特别的出产能力和繁荣了。相反,自然界的美已经下降到这片国土的较低、较年轻的部分,它们如今相对于较高部分来说保持着出产能力方面的优势。作为莱茵河的一个产物的下德意志地区、下萨克森的最平坦部分、普鲁士部分(由于维斯瓦河分成如此众多的支流,并且仿佛在追求自己的永恒权力那样,常常把人们的勤劳部分地从它夺取的地区淹没在它的洪水之下)似乎比这些河流发源的最高地区更年轻、更肥沃、更繁荣。当前者还是一片沼泽和海湾时,后者就已经有人居住了。
自然界的这种变化是值得作一番说明的。这些河流并没有在干地脱离海洋的一开始就找到了现成的河道和它们的流程所利用的现成的、齐一的斜坡。它们漫过了许多地方,造成了使土地变得无法利用的死水。逐渐地,它们在新形成的、松软的土地上侵蚀出河道。通过冲刷走充满河道的泥浆,它们在其最大的水流两旁筑起了河岸。在水位低时,河岸能够容纳并且限制水流。但在水位上涨严重时,河岸却由于泛滥而逐渐地被加高,直到这些河流完善地形成的河床能够把周围地区输送给它们的水以齐一的斜坡引入海洋。最高的地区是第一批可以享受到自然界的这种必然发展的地区,因而也首先有人居住,而较低的地区则在一段时间内还要与混乱作斗争,较晚时才达到完善。自此以后,较低地区通过掠夺较高地区而充实自己。在水位高涨时携带着冲刷来的泥浆的河流,在泛滥时把这些泥浆沉淀在其出口附近,抬高了它们所淹没的地面,从而造成了干地。在河流把自己的河岸加高到相应的高度之后,干地就可以居住了。而且由于用较高地区的肥沃物质来施肥,干地比较高地区要有更高的出产能力。
由于地球的形貌所经受的这种不断发展的构造和变化,当较高地区有时不再可以居住时,较低地区却变得可以居住了。然而,这种交替只是特别地涉及一些地区。这些地区苦于缺乏降水,从而如果河流通过自己加高河岸而限制了周期性的泛滥,它们就由于没有这种泛滥而缺少必要的水源,必然成为一片无法居住的荒野。埃及就是这种变化的一个显明例证。就其状况来说,埃及的变化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根据希罗多德的证词,在他那个时代之前900年,只要河水上涨8尺,就会全部淹没整个陆地;而在他那个时代,要全部淹没整个陆地,河水就必须上涨15尺;而在如今我们这个时代,要达到这一点就要求上涨24尺了。由此可以看出由于不断的接近而日益严重地威胁着这一地区的恶化。
但是,由于自然界的这种变化,就其仅仅局限于地表的一些地区而言,是不显著的、微不足道的,所以关于地球衰老的问题必须从总体上来加以规定。最后,首先要考察这样一些原因,大多数自然研究者把上述结果归咎于它们,认为从它们出发,就足以事先宣布这个星球上的自然界的衰亡。
第一种原因出自那些把海洋的含盐性归咎于江河的那些人的见解。江河把从土地中渗出的、由雨水带入江河的盐带到海洋中。由于淡水的不断蒸发,盐也就留在了海里,积聚起来,海洋以这种方式得到了它所包含的所有的盐。由此很容易就可以得出:由于盐是生长的最重要的动力和出产能力的源泉,因此,按照这种假说,被逐渐地剥夺力量的土地必然会被置于一种没有生机的、没有出产能力的状态。
第二种原因可以假定为雨水和江河在冲刷土地、并把土携带到海洋里面时所起的作用。由此,土似乎越来越多地被冲走,而陆地的高度也就不断地降低,以致令人担忧的是,海洋由于越升越高,最终必然被迫重新淹没过去摆脱了它的统治的干地。
第三种见解是这样一些人的猜测,他们由于觉察到海洋在很长的时间里明显地从大多数海岸后退,使过去在海底的大量地段转变为干地,因而或者担心这种流体元素通过一种转换为固体状态的方式而真正地耗尽,或者担心其他原因妨碍从海洋的蒸发产生的雨水重新回到海洋从而使海水升高。
第四种、也是最后一种见解,可能是这样一些人的见解,他们把一种普遍的世界精神,一种无法感知的、但到处起作用的原则设想为自然界的隐秘动力,其精细的物质由于永无止息的生育而被不断地消耗掉,因而自然界也就处在危险之中,即由于这种隐秘动力的减少而在逐渐的衰弱中衰老和死亡。
这些见解就是我想首先简明扼要地考察的见解。然后,我想论证那些我觉得正确的见解。
假如第一种见解是正确的,那么就可以得出:大洋和一切陆间海的海水所包含的所有的盐在此之前都是与覆盖着陆地的土壤混合在一起的,并且由于盐被雨水从土壤中冲洗出来,被江河带走,从而也就不断地被以同样的方式带进海洋。然而,对于地球来说幸运的、对于那些打算利用这样一种假说、借助一种简单的说明使人理解海洋的含盐性的人来说难以克服的是:通过精确的考察,人们发现这种猜测毫无根据。因为假定地球上一年的中等降水量是18寸,这是在温带所观察到的降水量;假定所有的江河都是产生自雨水并由雨水补给的;同样,假定降到陆地上的雨水中有2/3通过江河又重新回到海洋,但有1/3部分地被蒸发掉,部分地被用于植物的生长;最后,假定海洋只占地球表面积的一半,这是人们所能设想的最小的量;这样,人们就把上述见解置于最有利的条件之下了。但尽管如此,地面上的所有江河每年带入海洋的水也只不过是1尺水。即使设想海洋的中等深度只有100寻,在蒸发用600年的时间使海洋完全干枯之后,这些河流也可以在同样的时间里把海洋注满。按照这一计算,自创世以来,大洋已经由于所有的小溪和河流的流入而被注满了10次。但是,来自这些江河而在蒸发之后存留下来的盐只能比海洋天然地拥有的盐多10倍。由此必然可以得出:为了知道海洋的含盐量,只要蒸发10次1立方尺的河水,在此之后存留下来的盐就与1次蒸发同量的海水之后存留下来的盐一样多。这与可能性的距离太远了,以致就连一个无知识的人也不能说服。因为按照瓦列利[1]的计算,在北海只有少数江河注入海洋的地方,海水的含盐量为1/10,有时为1/7;在海水被江河的大量淡水稀释的波的尼亚湾,水的含盐量仍有1/40。因此,土地在此基础上有足够的保证,不因雨水和江河而失去它的盐和出产能力。毋宁说还可以猜测:海洋并没有掠夺陆地的含盐成分,而是向它传递自己的含盐成分。因为虽然蒸发把粗糙的盐留下来了,但海洋还提炼出一部分变得具有挥发性的盐,它连同水蒸气一起被带到陆地上,并赋予雨水那种出产能力。在这方面,雨水甚至比江水更为适宜。
另一种见解具有更高程度的可信性,能更多地自圆其说。曼弗雷德[2]在博洛尼亚学院的备忘录中曾讲到过这种见解,并对它进行了严谨的探讨。他的详细阐释在一般的自然杂志上就可以找到。在对自然界进行考察时,曼弗雷德可能只赞同这种见解。他注意到,拉文纳大教堂那在新地基下面发现的被瓦砾掩埋的旧地基,比海水涨潮时的海平面还低8寸。因此,如果在建造教堂的时代海水不比现在更低,那它在每次涨潮时都必然被淹没在水下,因为古代的材料证明,海洋在当时一直进逼到这座城市旁边。为了证实自己的见解,即海洋的高度在不断地增长,他提到了威尼斯圣马可教堂的地基。该地基现在是如此之低,以至于如果泻湖上涨,不仅圣马可广场有时会被淹没,而且该地基自身也会被淹没于水下。然而,在此又不能猜测建造该教堂时就是如此。同样,他援引了环绕圣马可市政厅的大理石长凳。它也许是为乘船者修建的,为的是让他们能够步行登上自己的船。就这一目的来说,它现在却毫无用处,因为它在正常的潮水时就已经处在水下半尺深。从上述征兆就可以看出,海洋现在已经达到了比过去时代更高的高度。为了说明这种见解,他宣称,江河把它们涨水时所满带的、雨流从陆地的高处冲刷下来的泥浆裹挟入海洋,从而抬高了海底。这样,海洋就被迫以它的海底被逐渐填满的规模升高。为了使海洋的这种升高的幅度与现实的征兆所说明的升高相一致,他试图通过在2月底提取流过波诺尼亚的河水来估算河流在浑浊时所携带的泥浆的量。他在让土沉淀之后,发现土占含有泥浆的水的1/174。由此出发,根据江河在一年内流入海洋的水量,他确定出海洋由于这一原因逐渐增长的高度,即在348年内必然增高5寸。
由于我们以上就环绕威尼斯圣马可市政厅的大理石长凳所引证的考察,由于有一种尺度来确定他的其他说明的重要性的要求,曼弗雷德被打动,大大增加了前面提到的海平面的升高,以致使它在230年内将达到1尺。因为如他所宣称,除了使江河的水变得浑浊的松软的泥土之外,江河还把沙子、石头和其他诸如此类的东西裹挟入海洋。基于此,尽管曼弗雷德对地球的探讨要比哈特雪克尔更为谨慎,地球的不幸也将以相当快的步伐降临。哈特雪克尔[3]曾从对莱茵河的相同考察出发,预言了地球的命运。在10000年之内,地球的可居住部分必然被冲刷掉,海洋必然将淹没一切,只有冰冷的岩石从海洋中露出。由此出发,人们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估算出在较短的一段时间里——例如在2000年的时间里——衰亡的程度。
这种见解的真正错误仅仅在于过度或者不足。若不然,它就会在根本上是正确的。雨水和江河冲刷地表,并把土带入海洋,这的确是事实。但是,要说它们在像作者所猜测的那么大的程度上造成这种情况,那就大错特错了。作者任意地假定,河流终年都像山区的融雪造成了有充分威力侵蚀地面的湍急溪流、地面本身也完全湿透并由于过去冬日的寒冷而变得足够松软、以便尽可能容易地被冲刷走的那些日子里一样浑浊。在江河中间,那些由山区养育的江河由于汇入它们的急流的威力,而比那些由平原养育的山河带有更多的掠夺来的泥土。如果他把上述谨慎与对这些江河的差别应有的注意同时结合起来,那么,他的估算就会大大地降低,以致他也许会放弃在此基础上论证关于观察到的变化的那些说明的打算。最后,如果人们在这里还考虑到,通过那种使人们断言海洋不容忍任何死物的运动,即由于把一切不具有同等运动性的物质带到海边,海洋并没有使这些泥浆在海底堆积起来,而是立即使它们沉淀在陆地边上,并由此扩大陆地,那么,对看到海洋的凹坑被由此填满的恐惧,就会转化为对通过掠夺高地而在海岸边不断造成新陆地的有根据的希望。因为事实上在所有的海湾,例如在名为红海的海湾,同样,在威尼斯海湾,海洋正在逐渐地从尖端后退,干地则不断地从尼普顿的王国得到新的收获,而不是——假如上述自然研究者的猜测是有根据的——水越来越漫过海岸,干燥的地面被淹没在潮湿的元素之下。
但是,就亚得里亚海岸确实下沉的原因来说,我(假如这并非总是如此,但却具有其正确性)因此而宁可援引意大利与其他许多地区相比所特有的那种陆地特性。因为我们知道,这片陆地的根基是成拱形的,地震虽然主要是在下意大利肆虐,但在上意大利也发泄着它们的威力,并通过延伸到辽阔的地区,甚至一直延伸到海洋,而使人们认识到相互连通的地下空穴。如果现在地下燃烧所造成的波动能够使这些空穴的根基动摇,并且已经常常使它动摇,那么,难道不能猜测,地壳在许多次剧烈的爆发之后有点下降,并且对海平面来说可能变得更低吗?
第三种见解把地面上干地的增多与水域的减少看做是地球衰亡的征兆,同前一见解一样从考察中得出了似是而非的根据,但却很少解释它们的可理解的原因。因为毋庸置疑,尽管海洋一方面在它逐渐地使陆地变得干燥的时候,事先就又占据了它所侵入的另一些地区,从总体上来说并没有受到损失;但仔细想来,毕竟从海洋中裸露出来的地段要比海洋漫没的地段更大。特别是海洋离开了较低的地区,冲击着高高的海岸,因为海岸任凭海洋的发作,而较低的地区则通过轻微的倾斜挫败了海洋的发作。然而,这只能为海平面根本没有日益升高提供证明。因为人们在海岸处可以最清晰地感受到差别。在有些地方,陆地以微不足道的下降逐渐地成为海底,在那里,海水只要上涨10尺就能从陆地夺去许多东西。在另一些地方情况却完全相反,海洋如今再也达不到它过去堆砌的、毫无疑问当时曾翻越过的堤岸。这证明,海洋自那时以来变低了。例如,两个普鲁士岬角、荷兰海岸和英国海岸的沙滩就无非是海洋过去堆砌的沙丘。但是现在,在海洋再也达不到过去它曾翻越过的高度之后,它们却成了防御海洋的设施。
但是,为了使这种现象保持完全的效力,我们难道应当乞灵于流体元素的真正消失及其转化为一种固体状态,或者乞灵于雨水全部渗入地球内部,或者乞灵于海底通过无休无止的运动而不断地日益加深吗?第一种理由可能极少有助于造成一种显著的变化,尽管它并不像显现的那样与一种正常的自然科学相矛盾。因为其他流体物质有时也采取一种固体状态,但并不因此而失去它的本质。例如水银在布尔哈维[4]的试验中呈现出一种红色火药的形象,哈勒斯[5]在所有的植物产品中,尤其是在酒石中,都发现了作为一种固态物体的空气。与此相同,水毫无疑问也能够如此。水的一部分在植物的生成中似乎放弃了其流动性,以致极干燥的碎木屑在作化学分解时还始终能够释放出水。由此可见,地面上的水的一部分被用于植物的生长,永远不再回到海洋中,这并非不可能。但至少这种减少是无法察觉的。第二种理由同样不能在绝对的意义上加以否认。土地吸收入自身的雨水虽然渗入土地到一定深度,直到它遇到某种更为密实的地层为止;它无法穿透这一地层,并被迫沿着这一地层的斜坡寻找出路,从而滋生出源泉。然而,雨水中任何时候都有一些穿过所有地层,一直下降到岩层,并在岩层中穿透它们的缝隙,积聚成地下水,借地震之机有时突然冒出地面,淹没陆地。[6]海水的这种损失也许颇为可观,值得更详细地考虑。然而,第三种理由似乎更多地、并且最无可争议地参与了海洋高度的降低。海洋越是加深自己的海底,它的高度就必然日益降低,虽然以这种方式,并不需要为导向地球衰亡的极微小步骤担忧。
究竟什么是对迄今指出的几种见解所进行的考察的结果呢?我们已对前三种见解作出了否定性的裁断。土地并不由于雨水和溪流的冲洗失去盐分。肥沃的土壤并不因为江河而蒙受无法弥补的损失,被裹挟入海洋,最终填满海洋,使海洋的水重新升高到人所居住的陆地之上。事实上,江河给海洋带来了来自较高地区的猎获物。然而,海洋利用这些猎获物,却是为了把它们沉积在陆地的岸边。植物的滋养和生长要求海洋真正支付蒸发出来的水,其中可观的一部分似乎放弃了其流体状态,使土地的损失由此而得到补偿。最后,关于大洋的水的现实减少的猜测虽然具有可能性,但为了使一种可靠的假说成为一项重大的论断,却还不具备充分论证了的可信赖性。因此,就地球形貌的改变来说,只剩下惟一一个人们可以期待其确定性的原因,它就是:雨水和溪流不断地侵蚀土地,把土从较高的地区冲刷到较低的地区,从而力图逐渐地敉平高原,并尽其所能剥夺地球形貌的高低不平。这种作用是确实无疑的、可信的。只要地球在较高地区的斜坡上提供可以被雨水侵蚀和冲刷走的材料,它也就连续不断地遭受着这种变化。而在随着松软地层被冲刷走,地球的岩层基础构成惟一不再遭受变化的高度之前,地球也不能摆脱这种变化。并不仅仅是由于最肥沃的地层被深埋在毫无生机的地层之下的那种地层升降,而毋宁说,由于取消了陆地分为高原和低谷这种有益的划分,上述变化才是地球所面临的衰亡的那种令人担忧的原因。只要人们看一看陆地目前的分布,就会惊奇地发现隆起地区与低凹地区的一种有规律的关系。大面积的土地以适度的斜坡向一河流的洼地倾斜,河流占据了低谷的最深处,随着河流的延伸,一道均匀地展开的斜坡一直通向海洋,在那里,河流把它的水全部倒空。这种使陆地不致雨水过量的良好态势正是建立在倾斜的程度之上的。它既不使一种过陡的斜坡把应该用来增强出产能力的水过快地泄走,又不使一种过缓的斜坡把水过久地滞留在土地上并积聚起来从而造成对土地的损害。然而,这种有益的规定却由于雨水的持久作用而受到不断的损害,因为雨水削低高地,并通过把冲刷下来的材料带到低地,使土地的形貌接近地表的所有差异都消失之后它们将会具有的那种形态。雨带到地面上的水无从宣泄而积聚起来,将完全浸透土地的怀抱,毁掉可居住的状态。我已经说明,地球衰老的完成虽然在很长时间内几乎是无法察觉的,但却是哲学考察的一个有根据的、值得认识的题材。在这里,微不足道的东西不再是微不足道的或者不值一提的,它通过永不停顿的积累不断接近地造成一种重大的变化,而为了完成衰亡,所需要的也只不过是时间而已。在此我们并不能说,导致这种变化的步骤是根本无法察觉的。如果高地不断地降低,那么,滋育陆地湖泊或者还有河流的那种水向低地的补给就会越来越少。湖泊和河流的大小的减退就提供了这样的变化的证据。事实上,对于所有的陆地湖泊来说,人们都可以找到它们过去具有更辽阔的面积的征兆。普鲁士的高地部分是一块真正充满湖泊的陆地。当人们没有觉察到与这些湖泊毗邻的大片平原的时候,很难看到这些湖泊中的任何一个。这些平原是如此地像水面般平整,以至人们简直不能怀疑,它们过去也是属于湖泊的,只是在湖泊由于水逐渐减少而大大后退之后,才逐渐地变成了干地。举例来说,根据古老的文献,德洛伊曾湖过去曾一直抵达普鲁士荷兰市附近,并为那里的航运提供了方便,现在已往后退了1里,但尽管如此,它当时的湖底仍由于一块长长的、几乎像水面一样平整的平地以及在两边可以见到的它当时隆起的湖岸而清晰可见。因此,这种逐渐的变化可以说是一种前进着的关系的一部分,它的最后一环距离开端几乎无限远,也许永远不能达到,因为我们所居住的地球的启示预告了一种突发的命运,它的发生将打断地球在良好状态中的持存,不给它留下时间来通过不可察觉的变化阶段而逐渐衰老,或者说是接受一种自然的死亡。
在这里,对于人们就地球的衰老所能提出的种种不同见解来说,我还欠缺对第四种见解的评断,即那在某种程度上造成了自然界的生命、尽管肉眼不可见但却在大自然所有三界的繁育和运行中都起着作用的、始终有效的力量,是否会逐渐地消耗殆尽,并由此造成地球的衰老。那些在这种意义上设想一种普遍的世界精神的人,并不把它理解为一种非物质的力量,理解为世界的灵魂或者可塑的物类、大胆的想象力的创造,而是理解为一种精细的、但到处都起作用的物质,它在自然界的生成中构成了积极的原则,并且作为一个真正的普洛透斯,准备采取一切形象和形式。这样一种观念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与一种正常的自然科学和观察相悖。如果人们考虑到,大自然在植物界中把最强有力的、精神性的部分置于某种油中,油的黏性把自己的挥发性稳定下来,无论是借助蒸馏还是借助化学手段来榨油,都不会在重量方面造成明显的损耗,虽然在这种情况下,留下来的无非是一堆毫无生机的东西;如果人们考虑到这种化学家所说的精神统帅,这种构成每一种植物的特殊区别标志的第五本质,看它是如何在所有地方都同样容易地由同样的养料,即由纯粹的水和空气产生;如果人们考虑到在空气中到处扩散的如此能力巨大的挥发性酸,它构成了大多数盐类的积极原则、硫的本质性部分和火的可燃物中的最主要部分,它的引力和斥力在电中如此清晰地表现出来,它是如此地适宜于抑制空气的弹力和促进生成;如果考虑到自然界的这个普洛透斯;那么,人们就会被打动,大致地猜测一种到处起作用的精细的物质,一种所谓的世界精神,但还会担忧无休无止的生育对这种东西的消耗,也许总是要比自然生成物的毁灭所归还给大自然的更多,也许由于这种物质的消费,自然界在不断地失去自己的一些力量。
当我把古代各民族从事伟大事业的动力,即以崇高的概念激励他们、使他们超越自己本身的那种荣誉感、美德和自由之爱的狂热,与我们时代的中庸、冷淡的特性进行比较时,我虽然找到了理由来祝福我们的世纪发生了这样一种无论是对于道德学说来说还是对于各门自然科学来说都同样有益的变化,但却情不自禁地猜测,这也许是赋予人性以生机、其激烈性无论是在放荡不羁方面还是在美好的结果方面都富有成效的那种激情有了某种消退的征兆。相比之下,我在考虑政府类型、传授和榜样对心灵状态和道德有多么重大的影响的时候,却怀疑诸如此类模棱两可的征兆是否能够提供大自然确实发生了变化的证据。
据此,我并不是像一个大胆的自然研究者有事业心的精神所要求的那样以作出判定的方式,而是像题材自身的特性所造成的那样以审视的方式,来探讨地球衰老的问题的。我力图对人们关于这种变化所形成的概念作出更为正确的规定。可能还有其他一些原因,能够通过突然的变化来造成地球的毁灭。因为且不说人们自一些时间以来很方便地用以解释所有异常命运的彗星,在地球内部,似乎也隐藏着火神的王国,蕴藏着大量燃烧着的、火一般的物质。这种物质在地壳最上层的下面也许越聚越多,蓄积起火的存量,侵蚀着最上面的拱顶的基础,而这拱顶也许灾难性的塌陷将可能把燃烧着的元素带到地面,在一片大火中造成它的毁灭。不过,诸如此类的偶发事件不属于地球衰老的问题,就像在思考一座建筑物如何衰老时不考虑地震和火灾一样。
原文收入李秋零主编《康德著作全集》第1卷,作于1754年。
注释:
[1]瓦列利(JohannGottschalkWallerius),1750—1751年在乌普萨拉任化学、矿物学和药剂学教授,1709年6月11日生于瑞典的内利克省,1785年11月16日卒于乌普萨拉。康德所提到的数据见其作品:《波的尼亚海湾西部地区的矿物学考察》,斯德哥尔摩,1752。——科学院版编者注
[2]曼弗雷德(EustachioManfredi),1674年生于博洛尼亚,1739年卒于同地,是1711年在博洛尼亚创办的科学院的第一位天文学家,因其对水域运动的研究而著称。参见:《论增长了的海洋高度》,第3和7部分,发表在《博洛尼亚科学和艺术研究院备忘录》,第II卷,第2部分,1746。参见《自然、艺术和科学总汇》,第1部分,246~272页,1753。——科学院版编者注
[3]哈特雪克尔(NicolausHartsoecker),1656年生于尼德兰的豪达,1725年卒于乌特勒支,1684—1696年生活在巴黎,然后在阿姆斯特丹,在那里给沙皇彼得上了第一课,然后从1704年到1716年在杜塞尔多夫作普法尔茨选帝侯的宫廷数学家,最后在乌特勒支去世。参见《自然、艺术和科学总汇》,第1部分,270页,1753。——科学院版编者注
[4]布尔哈维(HermannBoerhaave),自1709年始任莱顿大学医学和植物学教授,自1718年始也任化学教授,1668年生于莱顿的沃尔浩特,1738年在莱顿去世。他的作品《论汞试验》于1733和1736年发表在《哲学学报》上,参见第420、443、444条。在《汉堡用于授课和娱乐的文集杂志》上译成德文,第4卷,第4期,1753。——科学院版编者注
[5]哈勒斯(StephenHales),1677年生于肯特的贝克斯伯恩,1761年卒于泰丁顿,是神学博士和泰丁顿牧师。参见他的作品《植物静力学;或者对植物中的汁液的一些静力学试验的一种考虑……也是分析空气的尝试的一种类型》,伦敦,1727。康德是通过1735年《植物的静力学和空气分析》的布丰译本接触这部作品的。参见上书的试验73。——科学院版编者注
[6]参见《巴黎王家科学院物理学论文集》,施泰因韦尔译,第2卷,246页。*
*与意大利天文学家马拉尔迪(1665—1729)关于1702—1703年间意大利地震的通报有关。——科学院版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