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国的艺术
对当代的名人显贵、珍奇异宝,都能了如指掌,如数家珍者,当数利涅王子。大约1787年时,他形容圣彼得堡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1812年斯塔尔夫人也评断这座城市为“世上最动人的城市之一”。彼得一世嫉妒巴黎的名声,那时就已开始装饰新都——圣彼得堡。叶卡捷琳娜二世建造了不朽的宫室来抚慰遗弃的情夫,这些雕梁画栋诚然要比她的爱情更为持久。亚历山大一世继承皇家的志业,守卫这些面对涅瓦河的宫殿。这时正是欧洲的新古典时代,沙皇、女沙皇都忘记了俄国建筑的本来形式,转而追求罗马的艺术风格。他们远至意大利、法国访求建筑、雕刻的大师到俄国来,以这些古典的艺术杰作增加了斯拉夫民族的荣耀。
“冬宫”(Winter Palace),1755年由拉斯特里(Bartolomeo Rastrelli)开始建造,1817年由科夸伦吉(Giacomo Quarenghi)与罗西(C.J.Rossi)完工,为全欧首屈一指的皇家建筑。凡尔赛宫与冬宫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黯然失色。冬宫有15英里长的走廊,2 500个房间,名画成千,大理石柱更不计其数。第一层就有2 000名仆役。在一翼有铺稻草的畜舍,母鸡、鸭、猪、羊聚集其中。亚历山大在泰尔西特与拿破仑会面后,更深有所感,觉得不仅要与拿破仑在争权夺利势力范围上互争长短,首都的宏伟壮丽也要胜过法国。于是他延聘法国、意大利的建筑师来,以他们的艺术背景、技术辅佐国内热忱吃苦的建筑师。当时西方艺术家仍奉希腊、罗马作品为圭臬,但是他们也到罗马废墟以外的地方,如意大利南部,希腊文明的遗迹像赫拉(Hera)神殿(近萨莱诺湾[Saler-no]之帕埃斯图姆[Paestum])去寻找灵感。这些建筑和帕特农(Parthenon)神殿同样年代久远,同样瑰丽奇美。俄国新古典主义的狂热,更因多丽斯式圆柱呈现的雄浑之美,增添了新意。
不过,亚历山大的“帝国风格”[1]建筑最引人注目的一面是:俄国建筑已逐渐脱离了拉丁文化的影响,自成一格。叶卡捷琳娜二世时代(1762—1796年)顶尖的建筑师是三个意大利人——拉斯特里、里纳尔迪(Antonio Rinaldi)、科夸伦吉。亚历山大一世手下的主要建筑师虽仍然受法国的影响,却已是三个俄国人了,即托蒙(Thomas de Thomon)、莫洛宁克西(Andrei Voronykhin)、萨哈罗夫(Adrian Zakharov)。意大利人罗西是亚历山大晚年才居于领导地位的。
当时,圣彼得堡的商界、金融界地位日渐提高。亚历山大为了表示对他们的赞赏,1801年委派托蒙设计建造“股票交换中心”。这位雄才大志的建筑师由希腊神殿得到了灵感,平地矗立起一座巨大无比的艺术圣殿来,与当时巴黎的布龙尼亚(Alexandre Brongniart)股票交易所齐名于世。莫洛宁克西的杰作是“喀山圣母大教堂”(Kazansky Sobor),这座大教堂在1801至1811年间建于涅瓦河畔,供奉喀山圣母(Our Lady of Kazan)。这座教堂的柱廊呈半圆形,精美之至,圆顶呈三层重叠,这种风格显然是仿效贝尔尼尼(Bernini)和米开朗琪罗的名作,否则也是受了近代巴黎苏夫洛(Soufflot)万神殿的影响。萨哈罗夫的“海军本部”评价更高。这栋建筑物是为海军设计的,许多的石柱、少女立像柱、浮雕带、高耸的尖塔构成了1/4英里长的海军建筑物。与这栋艺术圣殿交相辉映的是“参谋本部”,为亚历山大死后罗西建于宫门广场的。
蒙特佛兰德(Ricard de Montferrand)受尼古拉一世之命,建造了一根纪念柱,是为亚历山大时代的巅峰杰作。这根纪念柱一柱擎天,高耸云霄,可能是受了巴黎“旺多姆纪念柱”(Vendôme Column)的影响。俄国人以这个纪念柱,向亚历山大呈致了永远的敬意——这位沙皇以武力征服了法国,可是他对法国艺术的崇拜也始终如一。
罗马征服了希腊,承袭了希腊的艺术传统,而法国艺术家又向着罗马顶礼膜拜。如今俄国雕刻家又向法国人执弟子之礼。本来俄国东正教的东方色彩十分浓厚,一向对肉体抱着恐惧的态度,视其为撒旦的工具。由于这种宗教的影响,俄国人大都对须毫毕现的雕刻避之唯恐不及。直到后来叶卡捷琳娜二世崇尚西方文明,启蒙时代瑰丽奇特的异教风格也因此随之传入俄国。俄国人一向在宗教、肉欲两者间挣扎、彷徨,如今才逐渐打破了对肉体的禁忌。法国的法尔科内(Ëtienne-Maurice Falconet)仰慕叶卡捷琳娜的名声,1766年到了俄国,从事雕塑,1778年才离俄。他的划时代作品为《圣彼得大帝塑像》,铜人铜马高耸空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为艺术挺身而出,强调艺术的目的在表现力、真、美,此外不应受到任何的限制。
1757年“美术学院”(Academy of Fine Arts)创立于圣彼得堡。一年后吉莱(Nicolas-François Gillet)来校教授雕塑艺术。他的学生谢德林(F.F.Shche-drin)被送往巴黎研究雕刻的技巧。谢德林表现卓越,所作的《维纳斯》雕像竟与其模型——他法国老师达勒甘(Gabriel d’Allegrain)所作的《浴袍》(Baigne-use)——不相上下,就是他为萨哈罗夫的“海军本部”大门雕刻的少女立像柱。吉莱的高徒里辈分最小的是马尔科斯(Ivan Markos)。马尔科斯曾在罗马和卡诺瓦、多瓦尔生共同研习艺事,他的作品除了呈现这两人古典主义崇尚古人形式的风格外,当时浪漫主义的情绪正逐渐取代古典主义,他也将之糅合于作品之中。他雕刻了一些哭泣的大理石雕像,评论家很不满意,说他的作品只适合放在公墓里。今天列宁格勒公墓还陈列着他的雕刻作品。
由于美术学院深受法国的影响,俄国的传统画风已大大改变了。1750年以前,俄国画坛全是宗教作品,或者是以蜜、水、胶混合颜料画成的圣人像,或是画在木板上的壁画。叶卡捷琳娜二世对法国艺术特别偏爱,她从法、意进口作品,延聘画家,不久便在俄国掀起了仿效法国的风气。油画取代了壁画,帆布的画面取代了木板,世俗生活取代了宗教的题材,他们画起史事、人像、风景,甚至日常生活来了。
保罗、亚历山大在位时,有四位画家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博罗维科夫斯基(Borovikovsky)可能受了1800年在圣彼得堡作画的维基勒布伦(Vigée-Leb-run)的启示,专门以宫廷的年轻女子为题材,画了许多风情万种的坐像。她们明媚凝思的眼睛,丰满迎人的胸脯,流动轻盈的长裙,尽入画中。在为叶卡捷琳娜二世老年时所作的画像里,他把她无邪、朴实的一刹那表现了出来,这种表情和平日贪于情欲、如狼似虎的女沙皇简直判若两人。他也留下了一幅名为《戴帽的无名女士》的人像,作者毫不留情地把画中人的沮丧神情表现出来,主人公一般都被认为是当时为逃避拿破仑而环游欧洲的斯塔尔夫人。
阿列克谢耶夫(Feodor Alekseev)本来是派到威尼斯研习装饰的,归国时却成了俄国首屈一指的风景画家。1800年他以莫斯科为主题,作了一系列的画。后来拿破仑大军逼进首都时,罗斯托普钦将军(Rostopchin,当时莫斯科的守将)为了防卫俄国,纵火烧掉了1/3的莫斯科,今天如果想要知道这都市的本来面目,阿列克谢耶夫的画就是最好的向导。
小谢德林(Sylvester Shchedrin)为前面提过的雕刻家之子。他热爱大自然,这似乎比女士更能为慧笔带来灵感。1818年他被送往意大利学习艺术后,就爱上了那不勒斯、索伦托的阳光、海湾、海岸、森林。看了他送回首都的风景画,一定会更觉得圣彼得堡的凄冷了。
基普仑斯基(Orest Adamovich Kiprensky,1782—1836)为当代俄国画家中已臻大师境界的一个人。他是个女奴的私生子,女奴的丈夫收养了他。他后来成了自由人,因缘际会又进了美术学院。他早年的人像作品即十分杰出,有一张以继父为题材,作于1800年,那时他才22岁。他在画像里把俄国人强壮的体魄、坚毅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他的画像也正是俄国大将苏沃洛夫和库图佐夫(Kutuzov)的写照,是这种性格在1812—1813年间领导着俄国人长驱直入巴黎。[2]基普仑斯基这么年轻就具有艺术的慧眼,大师的技巧,能表现出俄国人的民族性格,真令人难以相信。和这幅画风格迥异的是他为俄国大诗人普希金画的人像,画中人面貌俊美,多愁善感,探索思考的神情,似乎几十部不朽的名著正在脑中孕育着。他为骑兵军官达维多夫(Evgraf Davidov)画的全身像(1809年)也是风格独特。画中人服饰鲜艳夺目,神采飞扬,手扶剑柄,俨然要以此剑为天下执法。他1813年为巴枯宁(Aleksandr Pavlovich Bakunin)年轻时所作的画像,又是另一番意境——一个世纪后的哲学家巴枯宁(Mikhail Aleksandrovich Bakunin)和此巴枯宁的关系不得而知。前者以不同的“真理”和马克思分庭抗礼,他创立了俄国的虚无主义。基普仑斯基本人也富于叛逆的精神,他同情1825年的“十二月党”(Decembrist)叛变,因而成了社会的叛徒,亡命佛罗伦萨。他曾应当地沃夫兹画廊(the Uffizi Gallery)的请求创作一幅自画像。1836年他逝世于意大利,后代的俄国人公认他是当代最伟大的画家,但这已是他身后之事了。
[1]帝国风格的建筑形式特异,一般均为政府建筑,其特征为注重室内装饰。
[2]苏沃洛夫,俄土之战统帅;库图佐夫,俄法之战统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