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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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尸体的问题,医院称之为losrestosfisicos,身体遗骸。拉斯马诺斯的孤儿院被记录为大卫的居住地,孤儿院的院长是他的监护人,因此由法布里坎特博士决定如何处理大卫的尸体。在法布里坎特博士对此做出决定之前,尸体由医院保管,并将存放在闲人不可以进入的冷藏空间。这些是他从前台那位女士那里听到的。

“我熟悉你所谓的冷藏空间,”他告诉她,“那实际上是地下室的一个房间。我自己去过那里,我被一个工友领进去的。女士,我不是闲人。在过去的四年里,我和我的妻子照顾大卫。我们给他穿衣喂饭,关注他的福祉。我们爱他并且珍惜他。我们所要求的就是今晚能守望着他。请帮帮忙!我们要求的并不是很多。你想让这个可怜的孩子独自度过他死亡后的第一个晚上吗?不要!这种想法让人难以忍受。”

前台的那位女士——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与他的年龄相仿。他们过去打交道还算融洽。他并不羡慕她的工作,每天要应对心烦意乱的父母,坚守医院的规则。他这样请求她,心里并不觉得很光荣。

“拜托,”他说,“我们不会让人看见的。”

“我会和我的上司商量,”她说,“如果上一次是德米特里让你们进去的,他不应该这样做。他可能会遇到麻烦。”

“我不希望任何人遇到麻烦。我的要求是完全合理的。我相信你有孩子。你不会那样对你自己的孩子——让可怜的孩子单独度过死后的第一夜。”

排在队列后面的是一名年轻女子,后背背着一个婴儿。他转向她。“您会这样做吗,女士?不,当然您不会。”

年轻的母亲尴尬地看着别处。他现在很不顾脸面,他知道这一点,但是今天不是一个普通的日子。

“我会和我的上司说。”前台的女士重复着这句话。他曾感觉她喜欢他,但也许他错了。她的表现没有任何友好之处。她希望他离开:这就是她全部在乎的。

“你什么时候和你的上司说?”

“当我有机会的时候。等我照应完这些人。”

一小时后他回来了,排在队尾。

“上司的决定是什么?”轮到他时,他问道,“关于大卫的问题。”

“我很抱歉,您没能被允许。有些理由是我不能说的,但它们涉及死因。我只想说,我们必须遵守一些规则。”

“他的死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死因尚未确定。在确定死因之前,我们必须遵守规则。”

“这些规则就没有例外吗,即使对于一个处于生命中最糟糕一天的小男孩也是如此?”

“这是一家医院,先生。这是这里每天都发生的事情,我们会为此感到悲伤,但你的孩子不是例外。”

在大卫的最后日子里,混乱之中,玻利瓦尔一直被留在伊内斯自己的公寓里,没人照顾,只是偶尔地喂一下。那天晚上,当他和伊内斯从医院回来时,狗已经不在了。

由于门没有上锁,他们的第一个猜测是玻利瓦尔一直在嚎叫,一个邻居被叫烦了,放他出去了。他到外面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它。猜测着狗可能试图自己去找大卫,他借了伊内斯的车,开车回到医院。但是没有人见过它。

他第二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给拉斯马诺斯打电话,告诉了法布里坎特的秘书。“如果一只大狗出现在孤儿院,请告诉我,好吗?”他说。

“我不是一个爱狗之人。”秘书说。

“我不是要求你去爱狗,只是请您如果看到了它告诉我一下,”他说,“你当然可以做到这一点。”

伊内斯非常不满意。“如果你把门锁着,就不会发生这事儿了。”她说,“这只是一个例子。”

“如果这是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我会找到它并把它带回来。”他保证道。

我会把他带回来。他想到,他没能把男孩带回来。

在供给站的小型印刷机上,他打印了五百份传单:走失。大狗一条,黄褐色的毛,带着皮制的狗绳和一个写着玻利瓦尔的牌子。找到并归还者必有重谢。他不仅把传单贴在了他所在的城市区域,也将其贴到了其他自行车信使负责的区域;他还把传单贴在电线杆上。一整天他都在忙碌着;一整天,他尽全力不让心中已经撕开的那个裂口撕裂得更大。

很快,电话就开始响起来了。整个城市,到处都有人看到一只黄褐色的大狗;关于要找的那条狗是否佩戴了一个玻利瓦尔的牌子,没有人可以说清楚,原因要么是狗跑得太快看不清楚,要么是过于凶猛,让人无法靠近。

他记录了每个来电者的姓名和地址。到一天结束之际,他已经有了三十个名字,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如果所有的来电者都在说实话,那么只能说玻利瓦尔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城市广袤区域的不同地方。另一种可能则是,这些电话中有一些是恶作剧,或者说这个城市里有好几条黄褐色的大狗。无论原因是哪一个,他都不知道有什么更好的主意找到玻利瓦尔,真正的玻利瓦尔。

“玻利瓦尔是一只聪明的动物。”他告诉伊内斯,“如果它想回到我们身边,它会找回自己的方式。”

“如果它受伤怎么办?”她回答说,“如果它被车撞了怎么办?如果它死了怎么办?”

“明天一早我会先去救助站,找一份兽医名单。我将逐一拜访他们,并留下我的传单。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会帮你找回玻利瓦尔。”

“关于大卫,你也说过同样的话。”伊内斯说。

“伊内斯,我如果可以代替他去死,我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我们应该把他带到诺维拉,在那里的医院设施要好得多。但里贝罗医生不断做出承诺,我们一直相信他。我责备自己,我真的很自责。”

“要怪我,伊内斯,要怪我!是我相信了那些承诺。我是个容易上当的人,不是你。”

他可以用同样的方式说出更多,但随后他感到自己说得有多么像德米特里,不禁感到羞耻并闭嘴。怪我,惩罚我!多么可鄙!他需要的是一个狠狠的耳光。长大吧,西蒙!像个男人一样!

第二天又有六个电话说看到了玻利瓦尔——真正的玻利瓦尔,或幽灵的玻利瓦尔,天知道!之后就不再有电话了。伊内斯回到摩登时装的日常生活中,他恢复了骑着自行车工作。有时,在某一个晚上,伊内斯会邀请他来吃饭;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是分开的,伤心着,悲痛着。

他到兽医诊所走的一圈取得了一次成功。一名护士带他进入饲养动物的院子里。“那是你要找的狗吗?”她指着一只笼子问道,那里面是一条巨大的黄褐色的狗,来回徘徊着,“它没带名牌,但它可能带过,不过丢失了。”

这条狗不是玻利瓦尔。它比玻利瓦尔小很多岁。但它有玻利瓦尔的眼睛和玻利瓦尔的那种无言的威慑。

“不是,这不是玻利瓦尔,”他说,“它的故事是什么样的?”

“上星期一个男人把它带来。说它的名字是巴勃罗。他的妻子最近刚刚生产,怕巴勃罗在她不注意的时候伤害孩子。我相信你是知道的,狗会嫉妒。他试图把它送走,但是他周围没有人想要这条狗。”

他站在巴勃罗面前,查看着这条没有人想要的狗。有那么一会儿,狗用黄色的眼睛扫过他,一股颤意顺着他的脊椎穿下去。然后它的眼睛又滑走,它的凝视再次变得空洞。

“巴勃罗的未来会如何?”他问。

“如果一条狗是健康的,我们不喜欢放倒它。所以我们会尽可能地留着他。但是你不能让一个像这样的英俊的家伙无限期地被锁在笼子里。这太残酷了。”她审视地看了一下他,“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我怎么看。死亡是否有可能比生存更好,即使这种生存是被关在笼子里的?也许我们应该问问巴勃罗自己的想法。”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看待收养它的这个想法,你是否想给他一个家?”

他怎么想?他认为伊内斯会感到愤怒。今天你带回家一条流浪狗,明天你会带回家一个流浪的孩子。

“我会看看我妻子怎么说。”他说,“如果她愿意收养,我会回来的。但我担心她不会同意。她非常依恋我们的玻利瓦尔。她仍然希望它能回来。如果它回来了,发现一个陌生的狗睡在它的地盘上,它会杀了它。就这么简单。杀或被杀。但让我们看看。也许我是错了。再见,谢谢。再见,巴勃罗。”

他向伊内斯请求收养巴勃罗。“我们对狗有多少了解?”他说,“人类死去了,然后在一个新世界中醒来,成为新的自我。也许狗死了,他们会一次又一次地在同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中醒来。也许那是狗的命运。也许这就是成为一只狗所意味的。你不觉得奇怪吗?命运带领我走到关着狗的笼子那里,而那条狗很像玻利瓦尔,或是十年前的玻利瓦尔。你至少可以去看看。你可以立刻判断出它是玻利瓦尔的再生,还是只是另一只狗。”

伊内斯不为所动。“玻利瓦尔并没有死。”她说,“我们忽略了它,我们忘了喂它,它觉得被遗弃了,它离开了我们。它正在城里的某个地方闲逛,在垃圾桶里吃东西。”

“如果你不给巴勃罗一个家,我可能会不得不自己收留他。”他说,“我不能让它被放倒。这太不公平了。”

“按你自己的意愿来,”伊内斯说,“但它会成为你的狗,而不是我的狗。”

他回到了兽医诊所。“我决定接走巴勃罗。”他宣布说。

“我恐怕你来晚了一步,”护士说,“昨天在你走了之后不久,一对夫妇来了,毫不犹豫地收养了它。他们说,这正是他们所寻找的狗。他们在城市的郊区经营着一个家禽养殖场。他们需要一只能让捕食者离远点的狗。”

“你能告诉我他们的地址吗?”

“很抱歉,我不被允许这样做。”

“那么,你是否可以让这对农场夫妇知道,如果收养不成功,如果由于某种原因巴勃罗不是他们要寻找的那种狗,还有人愿意给这条狗提供一个家?”

“好的,我会那样做的。”

有一些疯狂的东西——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点——发生在他寻找玻利瓦尔这件事情上。难怪伊内斯对他很无礼。他们儿子的尸首还没有安置——事实上,似乎没有人能够直接告诉他们,大卫的尸体怎么安置了——而他在这里满城地寻找一只走失的狗。他到底怎么了?

他买了一罐油漆,找到那些他所能记得的贴了寻狗启事的墙壁和灯柱,把那张传单涂黑了。放弃吧,他告诉自己。狗走了。

他不能声称曾爱过玻利瓦尔。他甚至都不喜欢它。但是,对于玻利瓦尔来说,爱从来都不是一种合适的感觉。玻利瓦尔要的是一些完全不同的东西:它不希望被打扰。他,西蒙,尊重这种需求。作为回报,这只狗也不打扰他的存在,也许它也不打扰伊内斯的存在。

但是大卫则是一个不同的故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玻利瓦尔是一只普通的狗,也许被过度放纵,也许,在它晚年有点贪吃,也许还是一只经常睡觉的狗,用某种算法可以说它睡走了它的生命。但在另一种意义上,玻利瓦尔从未睡过,有大卫在身边的时候它从不睡觉,或者说,如果它睡着,它的一只眼睛会睁着,一只耳朵翘起,保护着他,不让他受到伤害。如果说玻利瓦尔有一位领主或者主人,大卫就是这个领主或主人。

直到最后。直到最后它无法拯救它的主人受到的巨大伤害。这可能是玻利瓦尔消失的深层原因:无论它的主人在哪里,它都要去寻找他——找到他并把他带回来?

狗是不懂死亡的,它们不明白生命是如何停止的。但也许它们不理解死亡的原因(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不理解理解的概念。我玻利瓦尔在雨水洒落的城市的一个排水沟里呼吸着我的最后一口气,而就在同样的时刻,我巴勃罗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人后院的铁丝笼里。在这其中,有什么是需要被理解的?

他,西蒙,正在学习。之前他与一个孩子一起去上学,现在他和一条狗一起去上学。学习的一生。他应该感恩。

他再次去了救助站。这次他要求提供一份家禽养殖场清单。救助站没有这样的清单。去市场问问吧,那里的工作人员建议他,四处询问。他去了市场,四处问了问。一点点地问出了头绪;很快他就站在城市上方的山谷里,一个镀锌铁棚的门口。他喊道:“你好!有人在吗?”

一名年轻女子出现,穿着橡胶靴,身上都是氨水味。

“您好,我很抱歉打扰您,”他说,“但你最近从兽医朱尔医生那里带走了一条狗吗?”

年轻女子轻松地吹了一个口哨,一只狗出现了。是巴勃罗。

“在这只狗被关在朱尔医生的后院时,我看到它就非常想收养它,但当我和我妻子商量的时候,它已经走了。我不知道你支付了多少,但是我可以为它出一百个雷埃尔。”

那个年轻女人摇了摇头。“巴勃罗就是我们这里所需要的。它不卖。”

他想给她讲讲玻利瓦尔——讲玻利瓦尔在他的生活中、在伊内斯的生活中,还有在孩子生活中的位置,讲狗和男孩都离去后生活中出现的大型缺口,讲他所想象的玻利瓦尔横尸在城市中穷街陋巷的场景,还有玻利瓦尔在巴勃罗身上再生——但后来他还是决定不讲了,因为这实在是太复杂了。“让我留下我的电话号码,”他说,“我的出价一直有效。一百个雷埃尔,或者两百个,不管要多少钱,都可以。再见,巴勃罗。”他伸出手摸了摸狗的头。狗把耳横过去,喉咙发出低吼。“再见,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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