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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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尸体的问题还未解决。

他打电话给孤儿院,和法布里坎特的秘书讲话。“大卫的母亲和我想去看看大卫被埋葬的地方,”他说,“你能告诉我们怎么走吗?”

“只是你们两个吗?”

“就我们两个人。”

“你们可以在办公室外面等我,我会领着你去,”她说,“在早上,孩子们上课的时候来吧。”

第二天早上,他和伊内斯——伊内斯穿着深黑色的衣服——准时到达。秘书带领他们沿着蜿蜒的小路穿过玫瑰园走到一个地方,礼堂的砖墙上摆放着三块铜牌。“大卫是右边的那个,”她说,“最近的。”

他走近了一点,读牌子上的字。上面写着:大卫。Recordado con afecto.他看了另外两个牌子上的字:托马斯。Recordado con afecto.埃米利亚诺。Recordado con afecto.

“这就是全部吗?”他说,“托马斯和埃米利亚诺是谁?”

“几年前在一次事故中丧生的兄弟。每个牌子后面都有一个小隔间放骨灰。”

“然后就是Recordado con afecto,深切怀念?你们的孤儿院就只能做这些吗?不用提及爱?没有不朽的记忆?不需要期盼着在更远的地方重聚?”他转过头去问伊内斯,伊内斯穿着僵硬的黑色礼服,戴着不怎么吸引人的黑帽子,“你怎么看?深切对我们的孩子足够吗?”

伊内斯没说话,但摇了摇头。

“大卫的母亲和我意见是一致的,”他说,“我们不认为afecto,深切就足够了。对于托马斯和埃米利亚诺而言,也许这已经足够了,我不知道,但对于大卫而言,这还远远不够。要么你们把它改变一下,要么我们来改变它。”

“我们这里是一个公共机构,”秘书说,“是一个为生者而不是死者服务的机构。”

“还有花?”他指着三个牌匾下方靠在墙上的一束野花问道,“这花也是你们机构提供的吗?”

“我不知道是谁放这的花,”秘书说,“可能是一个孩子。”

“至少这里有人是有心的。”他说。

他向奥尔尤沙讲述了他们的孤儿院之旅。“我们没有期望一座宏伟的纪念碑。但是,法布里坎特博士和他的人把尸体要去了。他们像秃鹫一样在他头顶上盘旋,并落到他身上,那个时候我们仍然因悲伤而麻木。然而,一旦他们把他抓牢在他们的爪下,他们对他则是冷漠得不能再冷漠了,关切再少不过了。”

“你必须考虑一下当下的政治形势,”奥尔尤沙说,“我们学校也可能有我们的问题,但法布里坎特博士面临的情况更糟糕,他要控制那么多的狂热分子。你一定听说过他们在城里所做的事。”

“没有,他们在城里做了什么?”

“他们成群结队地从一家店面跑到另一家店面,把展品打翻,声嘶力竭地责备店主要价太高。价格公正!这就是他们呼喊的口号。在其中一家宠物店里,他们打开笼子,将动物——狗、猫、兔子、蛇、乌龟都放出来。他们把鸟儿也放飞了,只剩下金鱼。警察不得不被叫来。所有这一切都是以大卫的名义进行的。他们中的一些人声称他们看到了神秘的异象,大卫出现了并透露给他们隐秘的信息。他在身后留下了巨大的印记。这些都不让我感到惊讶。你知道大卫是怎么样的。”

“我对此一无所知。报纸上没有任何关于这件事的内容。为什么你说大卫留下了印记?”

“西蒙,要通过他们的眼睛看大卫。这些孩子一生都住在一个机构中,遵循制度管理,几乎没有任何机会进入更广阔的世界。突然间,他们中间来了一个有着奇思妙想的孩子,一个从未上过学、从未被驯化的孩子,他谁都不害怕,当然也不害怕他的老师,他长得像女孩一样美丽但却有着踢足球的天赋。——他就像幻影一样来到他们中间,然后在他们习惯他之前,他又成为神秘疾病的牺牲品并且被带走,再也不会到孤儿院了。难怪他们会接受德米特里的故事,说他是被穿白大褂的男人杀死的。难怪他们会把他变成一个烈士和传奇。”

“被医生杀死了?医院的医生?那是德米特里讲的故事吗?为什么医生想要杀死大卫?他们不是坏人。他们只是无能。”

“根据德米特里的说法,不是这样的。据德米特里说,他们编造了一个故事说有火车可能在任何时刻运送来新鲜血液救治他。然后这个故事掩盖的事实是,他们从他的身体里抽出血液,直到他变得越来越衰弱,直至死去。”

“我简直吓呆了。德米特里现在是指责医生们是吸血鬼?”

“不,不,没有那么老式!他讲的故事是,他们将大卫的血液吸入了小瓶中,这些小瓶子被存放在一些秘密的地方,用于他们的邪恶研究。”

“德米特里这么一名精神病犯人竟然成功地在整个城市传播了这种怪诞想法?”

“我不知这故事是怎么流传开的,但是孤儿院孩子们肯定是从他那里听到这些故事的,然后它就像长草了一样从孤儿院里传播开去。现在让我回到关切和你在墙上看到的牌匾问题。你必须要感谢法布里坎特博士的立场。如果他走得太远,就有可能将他的孤儿院变成了神社和各种迷信的滋生地。”

“当你看到所发生的一切,奥尔尤沙,你不觉得后悔吗,音乐专校本应该拴住大卫,而不是让拉斯马诺斯把他抢过去?大卫肯定更像是你们学校的产物,而不是拉斯马诺斯的。”

“这样说也对,也不对。我也同意,很可惜,拉斯马诺斯获得了对他的所有权。然而胡安·塞巴斯蒂安和我以及任何其他教师都没有觉得大卫是学校的产物。说起来可笑,大卫教给我们的远远超过我们能教他的。我们是他的学生,我们所有人,包括我自己。你还记得胡安·塞巴斯蒂安在追悼会上说过什么吗?在我们被打断之前,他正在描述大卫对他的影响。他说的比我能说的要好得多。他说,这一切都归结到舞蹈。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大卫将所有的事情转化成舞蹈的形式。舞蹈成了主题或主要语言,只是它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语言,不像你可以从书里学到的语法和词汇等内容那样。你只能靠跟随着它来学习。当大卫跳舞的时候,他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如果你能跟着他跳,你就会被带到那个地方——并非总是如此,但是时不时总会有一次能做到。不需要告诉你,你知道这一切。如果我的话听起来语无伦次,我很抱歉。正如我所说,你应该和胡安·塞巴斯蒂安聊聊。”

“亲爱的奥尔尤沙,你说的根本就不是语无伦次。相反,你说的最有说服力了。上周音乐会结束后,胡安·塞巴斯蒂安说了一些让我困惑的事情。他说,在他的音乐中,他试图透露一些隐藏的内容。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他那天演奏的音乐吗?我不知道。可以问问他。也许他的意思是说,大卫是那样一种人:我们通常认为他们会对世界产生巨大的影响,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们的生命被缩短了。因为他们的生命被缩短了,所以他们没有被看到。没人写关于他们的书。”

“也许吧。但是我不认为这是胡安·塞巴斯蒂安想要说的那种隐藏。没关系。让我回到前几天我提出的问题吧,即关于大卫的信息的问题。大卫谈到了他带着某个信息,却还未能传达。正如我告诉你的那样,在住院期间,他对我和其他人都非常强调地说过这事儿。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如果他能够通过舞蹈的媒介说出他想要的一切,那为什么他不在舞蹈的媒介中传达他的这个信息呢?”

“不要问我,西蒙。对于如此高深的问题,我不是合适的回答人选。可能舞蹈还没有足够的力量传递信息。也许舞蹈和信息属于不同的领域。我不知道。但是让我感到奇怪的是,那个杀死他的疾病是从让他跛脚开始。很奇怪或者说险恶。好像这种疾病有自己的想法。好像它想阻止他跳舞。你怎么看?”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正如你所知的,德米特里现在声称他是消息的唯一知晓者。他说,尽管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阻碍着,但大卫还是成功地将信息传递给了他——只是给了他,就他一个人。你有没有想到那信息可能是什么?学校里的孩子们没有什么可说的吗?”

“我没有听说过什么。他们说出来的,他们似乎毫无疑问接受的观点是,德米特里是大卫最忠实的追随者。在大卫最后的日子里,他一直待在大卫的身边。如果他能够,他将会挽救大卫——将他从医院偷出来,放到安全的地方——但是医院的白衣男子太多、太强大。”

“关于德米特里在医院的助手德维托女士——孩子们对她有什么看法?”

“没说过她什么。他们所有的故事都与大卫和德米特里有关。当然,德米特里一直以来就是学校流传故事中的一部分。没有人会在晚上下到地下室,就是因害怕被德米特里大怪物抓住和吃掉,那个带绿发的妖怪德米特里。”

“啊,是音乐会上的那个人物吗?迪米特里大怪物!我多么希望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男人!”

“如果不是德米特里,就是其他像他这样的人,”奥尔尤说,“这些人到处都是,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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