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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部分 只有人类
第2章 新世界
室内天地
埃兹和我有点无助地并肩站着,背景音乐是肯尼·基的《来自伊帕内马的女孩》。我们和两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孩搭乘同一部电梯。风景在我们眼前闪过,我离近了看,眼前的这座大型室内空间里充满了欢乐和温馨的氛围。电梯快得让我们都觉得有点恶心,旁边的那个女人难受地呻吟着。
我们现在所在的是美国商城(简称MOA),这是全世界人流量最大的购物中心。它占地面积达23万平方米。工作人员有1.2万名。这里有超过500家商铺。在这里几乎没什么你买不到的东西。这里的商店有只卖手串珠子的,有只卖拖鞋的。这里有远程遥控的直升机店,一个“钱包大世界”,一个卖“可以当作枕头的填充的毛绒宠物玩具”的店。它既是枕头也是宠物。它是一个动物抱枕。还有卖那种人们想戒烟才会需要的东西。在这里,卖的东西种类根本数不清。商品的不同种类和细微差别简直让人眼花缭乱。如果你不想买东西的话,这里还有喜剧表演俱乐部、18洞的高尔夫课程、每晚都上演的婚礼表演,你可以买票观赏可供游泳的鲨鱼坦克,还有游玩带过山车和水上滑梯的主题公园——这些都在这座购物中心里。
什么样的人会需要这么复杂的内部建筑呢?答案是:明尼苏达州人。埃兹和我所在的是明尼苏达内部的内部。明尼苏达是存在着内部问题的。这个州每年会下五个月的雪,冬天最低温是零下50摄氏度,夏天最高可达46摄氏度。如果你想在明尼苏达州过得比较充实的话(我跟你说,明尼苏达人确实也过得不错),你需要自己打造一个远离室外的避风港,只属于自己的小世界,一个大型的室内场所。
电梯响了一声,门开了,其他人走了出去。埃兹和我跟着人群来到高耸的回廊下,这里都是商铺。我们发现即使在上午10点,商场里也还到处都是形形色色的人,逛着、看着、买着。
美国商城是我们人类偏爱的栖息地。在这里可能有上万人。如果一位生态学家碰巧遇到像我们这么多集中出现的物种,他可能会说他找到了热点聚集区,一种理想的生态:在地球上的一片区域,刚好能完全满足所有人的需求。它就像家一样舒适。他们没错,美国商城就能满足我们的所有要求。这里温暖干燥,食物和水都很充足。这里没有天敌,也没有疾病的困扰。对于我们这些从热带东非来的裸猿人来说,这里真是再合适不过的地方了。
从基因角度来说,我们(差不多)都是东非人。我们智人经历了1万多年的生命历程,虽然出现过一些小的调整和补充,我们人类基因库的总体(基本上)一直没变。伦敦大学学院的基因学家史蒂文·琼斯(Steven Jones)教授说:“人类的进化已经结束了。”在经过了580万年一言难尽的进化后,我们的大脑比相撞弹出的气囊的膨胀速度还要快,自然选择似乎伴随着20万年前东非“洞穴人”的出现而停止了。这意味着,从基因的角度来看,埃兹和我,还有商场里的所有明尼苏达州人,都还是和洞穴人一样。我们可能觉得自己很现代,但我们的身体已经有20万年没什么变化了。如果这时一个远古的洞穴女性走进盖璞(Gap)店,站在我旁边翻着牛仔裤,我一点儿都不会惊讶。她会和店里的其他人长得(差不多)一样。我还有可能和她生孩子,毕竟我们的DNA构造是相似的。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们在进化的时序中,看上去像静止了一样?
三明治的选择
埃兹和我被美食区吸引了。我们今天早上忘了吃早饭。用罗斯安妮(Roseanne)的话说,“这傻得有点特别”,要知道,我们昨天刚从希思罗机场飞过来,已经没什么时间观念了。我站在那儿,和其他所有人一样,看看有什么选择。我们不再需要打猎或者采集了;我们现在做的和以前那种钱物交换是一样的,然后带走一块热的油炸玉米饼。要不买个百吉饼?这个要健康点。(就好像这对我们这些洞穴人来说真的很重要一样:20万年来,我们仍保留了石器时代的食欲,还是喜欢蛋白质、盐和糖。)
虽然自然选择不再作用于我们,但对于食物区的三明治而言,还是发生着变化的。[1]每当我们做出一个选择,销售发生了变化,库存减少了,销售经理会在心里记下——下次再多增加一些订货量。那些受欢迎的——也就是“被选择的”——将会重新订购(或再造),然后销量越来越多。那些经理觉得“值得一试的”选项——那些“不被选择的”——将不会被重新订货(或不会被再投入生产),直至在全球或者当地消失。过了几周乃至几个月之后,人们的选择会决定美食区中三明治“种类”的构成。
正如选择发生在物种之间,美食区的自然选择同样如此。仔细看看这一堆长得差不多的金枪鱼帕尼尼,你会发现有一些放置时间有点久了:金枪鱼的颜色看上去是棕色的。有一些会有一大块生洋葱露在外边,不太好闻。有一个显然是散了,重新放在一起的。这几个要比那些更新、洋葱味小一点的、更齐整的“没那么合适”。如果金枪鱼帕尼尼足够多的话,也就是说要比选择金枪鱼帕尼尼的人还要多的话,“选择的压力”将会使那些不那么合适的帕尼尼仍然摆放在冷冻柜里。一个好的经理会指出这个问题,并向供货商反映“别给我棕色的金枪鱼,少放点洋葱,重新弄的时候认真点”。金枪鱼帕尼尼的数量将会慢慢调整。“适中程度的”将会增加。在人类世界里,我们称其为“质量控制”,而在自然环境中,我们称为自然选择。
那么为什么我们的自身“质量”不再被控制了?为什么20万年前的洞穴人的身体构造从未遭受反对,无论在那块理论的帕尼尼中露出了多少块理论上的洋葱。我们自身为什么从生物进化的进程中消失了呢?
还记得裸鼹鼠吗?它不也是从自然选择中逃脱了吗,怎么做到的?它藏身于自己创造的世界里——常年恒温恒湿的完美“室内”。在这么安全的环境中,恶劣的大自然不能通过“适者生存”的法则来影响它。我们也是这么做到的。我们生活在室内,只不过我们又向前了一步:我们把室内生存的世界也搬到了室外。
我们不用像裸鼹鼠那样在一成不变的坑里扎堆取暖。我们在沙漠、高山、岛屿以及明尼苏达州四处探险。我们到这些各不相同的地方——在这些都不是裸猿出现的地方——做了一些神奇的事情:我们没有去适应当地环境,而是调整当地环境来适应我们。无论在地球的哪个地方,我们都能随遇而安。美国商城只是其中之一。我们还打造了成千上万个农场、商店、公共设施,以及住宅,在这些地方我们什么都有:温暖、水、食物、庇护,远离天敌与疾病。这就好像我们一直生活在理想化的东非——只适合我们的东非。而由于我们一直和所有同类待在一起,我们古代的洞穴祖先没有任何质量控制的问题。我们的“经理”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这理由看上去天衣无缝,而如果你像我一样,怀疑天降神器的存在,那一定会有自然的回应。我不相信魔法。而这种“奇迹般的”力量就像魔术一样。那么,当我们在明尼苏达州打造这些温馨的室内场所时,我们是如何做到的?这里被施加了什么魔法?
草原上的小屋
这次,埃兹和我走了大厅中间靠近中庭的楼梯,那里是尼克宇宙游乐园。我想要休息一会儿,欣赏一下海绵宝宝室内过山车的景观,但我对自己有点生气,刚到美国不到24小时,我已经穿坏了一条牛仔裤。我知道我不该吃那个金枪鱼帕尼尼的。
我在低层的回廊看到了巴诺书店,书店对我总有种强烈的吸引力。在书店里,靠近当地历史的区域,一对夫妇用一种奇怪的语言和他们的孩子对话,这让我感到意外。我俩的直觉告诉我们,这里只会出现住在明尼苏达州的美国人。而在这儿,他们却在说着外来语。这种语言听起来有喉音,却并不难听。单词间有某种韵律,当妈妈说话时,我和她家小孩一齐慢慢地看着她的唇部动作。当我意识到他们都盯着我看时,我赶忙将眼睛望向书架,看着无数本关于斯堪的纳维亚移民的书。我一下明白了。他们说的肯定是瑞典语或者挪威语。他们也是美国人——斯堪的纳维亚裔美国人。
这个商场里,超过四分之一的人有斯堪的纳维亚的血统。早在1825年,当明尼苏达州还未正式成为州之前的30多年,挪威人、瑞典人、冰岛人、芬兰人,还有丹麦人来到这里。他们离开欧洲,因为那里的政治环境变得动荡,农业收成不好,宗教也不宽容。在繁忙的东部地区登陆后,抢占大西部的土地是其唯一的选择。很自然,这些来自欧洲北部的人被美国土地吸引。那时候,明尼苏达是美国最北和最西的地方,寒冷、植被覆盖,散居着法国毛皮猎人、林地印第安人,以及偶尔的盟友——麦士蒂索人。那时毛皮可是门大买卖,新成立的美国仇视英国,由于其对贸易进行严格的控制:总有北方的一只手,偷取美国动物的毛皮,然后回去发家致富。因此,美国政府建了一座斯内林堡,明尼苏达河与密西西比河在这里交汇,离我现在的位置只有8英里。移民来的斯堪的纳维亚人连忙围着这个西北部的据点聚集起来。
在有温暖舒适的庇护场所之前,明尼苏达州在19世纪早期没那么适宜居住。打造这么一个地方是很艰难的。不过,这个地点还有一些优势:在据点上方的瀑布是木材厂的主要水源,据点下方宽的河标志了密西西比河最高的通航点。几年之内,瀑布上游建立了磨坊,用来处理被砍伐的原木,下游河岸逐渐形成了河港。到20世纪中叶,产业的发展促进了明尼阿波利斯城镇的诞生,而河港成了圣保罗,它们是明尼苏达州的双城。
随着林地的退化,斯堪的纳维亚人在草原上建起了农场。磨坊的经营从木材变成了面粉,居住者这下有了粮食。更幸运的是,在1万年前,冰川融化时,留下了一片幼年肥沃的土壤。和北美其他地区一样,这片土壤很高产。这片沃土上开始长出小麦,明尼阿波利斯成了最大的面粉磨坊。这吸引了很多斯堪的纳维亚人相继从故乡来到这里,特别是挪威人。在1825年之后的那个世纪,三分之一的挪威人涌到了美国。除爱尔兰之外,没有哪个国家有这么大比例的人来到美国。一时间明尼苏达州都是维京人,这些人很擅长开拓这种一年当中五个月温度都处于零下的荒地。
为什么说他们擅长呢?他们面色苍白,在明尼苏达阴沉的天空下可以充分地吸收维生素D[2],不仅如此,他们的基因并没有赋予他们在美国开始新生活所需要的任何特殊技能。然而,长达1.4万年生活在大雪、湖泊、寒冷的平原、树木遍布的土地的历史让斯堪的纳维亚人很适合明尼苏达州的生活。19世纪的斯堪的纳维亚人天生就是伐木工人,因为身边到处都是森林。他们还是专业的木匠。在当地建筑行业中他们处于世界领先水平。他们运用当地资源建造起漂亮且实用性强的建筑。由于他们在斯堪的纳维亚的人口少且分散,这使得他们不会受到封建主义的侵扰,以及不会像中世纪欧洲的其他地方需要建立石墙防御,没有对华丽的宫殿的渴望。6000多年来,他们只在短暂的播种季节种地。他们已经学会如何在恶劣的夏季天气快速地种植作物。他们在冬天不假思索地建造大谷仓来安置家畜。他们自觉地收拾冬天的肥料,并添加到土壤中。在那些寒冷、黑暗的月份里,他们也没有浪费时间,而是用来做衣服和制造工具。他们在维京时期,曾有悠久的制造皮毛、皮革以及金属制品的传统。除此之外,这些新美国人深受路德教传统的影响,拒绝奢侈浪费和轻浮,崇尚勤奋、简单劳动以及品质好的手工技艺,还有团结强大的社区。这些为他们在明尼苏达州的生活提前做了准备。适应气候对于斯堪的纳维亚人来说变成了习以为常的事:毕竟他们在这种环境中生存了几千年的时间。
所以,即使他们自然上只是热带的裸猿人也无关紧要。在明尼苏达经过了几十年的适应,斯堪的纳维亚人在这个荒芜寒冷的地方依然可以安稳、温暖地生活着。就像裸鼹鼠一样,他们成功打造了一个温馨的家——一个只属于其自己的地方,自然无法触及的“室内”区域。但和裸鼹鼠不同的是,这个庇护的地方不是在坚硬的沙漠泥土之下。它看上去更为脆弱:他们对父辈以及祖父辈用过的东西的回忆。
因此,我们人类的大脑是有魔力的:一种能记住他人如何解决问题的能力。说得委婉一点,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才能,也是与其他生物相区分的本领。为了更好地阐释,这里有一个关于生命体是如何解决问题的快速调查(别担心,不会花很长的时间。在35亿年间,生命一直在进化,而这样的方法只有4个)。对于这个调查,我的问题是那个经典的、孩子在操场上会问的问题:“为什么小鸡要过马路?”只不过这里的“为什么”要换成“如何”,而我们的开头要比小鸡听起来还要蠢一点。
问题解决者的路
剧情:在马路一边有四种生物——一只水母、一只海参、一只小鸡,还有一个人。他们都需要解决过马路这个问题。我不知道原因,但我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水母是怎么过马路的?
(“达尔文学说”的生物)
水母作为世界上最简单的生物之一,是存活在地球上首类生命体的最佳诠释,又被称为“达尔文生物”。[3]这些生物对任何问题都只有一种解决方式,而这种解决办法就连接在它们的协调系统中。和大多数动物一样,水母是通过神经细胞,或“神经元”相连的。它们像网络一样分布,就如同铁路系统一般,这样每条轨道都可以和另外一条相连。当感知到刺激物时,神经冲动——像电火花般——在最初的“站点”被引发。它通过网络的速度很快,当到达终点时,引起的反应主要有两种:要么是收缩肌肉(进行移动),要么是分泌激素(改变“结构设置”)。当你总结时会发现,所有的动物,包括我们人类,也都只有这两种选择,这意味着所有动物的协调机制都只是收缩肌肉或分泌激素的问题。因此,如果想让生物变得更复杂,不是给它们更多的选择来做出反应,而是建构更加复杂的神经系统。
达尔文生物的神经系统很基础:在出生之前,一系列简单的路径就已经搭建好(这也是“连接”的字面意思)。在一生中,它们无法再构建新的神经路径,只能接受自然赋予它们的,出于“条件反射”做出反应。如果神经系统搭建得不好,它们就会做出错误的反应,甚至可能致命。好在达尔文生物的每种物种都有许多成员,每个成员的神经系统都略有不同,因此在面对不同的情境时,产生的反应也不同。这种物种间的差异是达尔文生物存活的关键。在面临不同的情境时,总会有一些做出反应。在自然选择的作用下,那些适时做出反应的个体将会存活,并生出下一代。这下问题又来了。不过还是同样的问题,比如如何过马路。
我们的水母站在马路的一边。(我们要让马路淹没在水中,这样它就可以自由移动了。)和它一起的还有很多它的同类。它们看上去很像,但每一只都有一点不一样。当听到发令枪的声音时,其中一只开始穿过马路,完全不顾来往的车辆。时间并不长。其他移动得比较慢,在我们开始观察到它们感受震动发生神经连接静止之前,有一两只已经被碾死了。如果不是轮胎的痕迹,那就是好的反射;反之则不是。由于这条马路上的交通很拥挤,这些跃跃欲试的水母没有一只能成功。
(水母还在边缘试探。它们在等什么呢?)
更多的水母动身了。一只水母天生会“之”字形游泳,可能躲避来往的车辆,但当它笔直地游过去的时候,很快被碾得飞溅。另一只继续朝着路面游动,显然它是生活在深水区域的,但在水面却不行,所以……也失败了。现在只剩下两只了,我们的那只水母还有另外一只,还在起跑线上平稳移动着。它们一直在路边等待,直到天黑。水母可以察觉到光线。这两只水母只有在没有阳光的时候才会移动。庆幸的是,在天黑之后,路上的交通也没那么拥挤了,这帮了它们大忙。它们出发了。不过也还是需要幸运女神的眷顾,在黑暗的庇护下,它们最终到达了马路的另一边。作为两只幸存者,它们需要肩负起传宗接代的任务。而它们会发现另一边的水母很可能在白天划水,只在晚间活动,在新环境中做出任何“调整”其实是完全无意义的。不过这就是生命。
重要的是水母不需要决定下一步要做什么。它只是本能地做出反应:做出了它父辈在面临相同的情形时的行为。由于它们经过了重重困难才成为父母,它们的神经连接行为应该也会再次发生作用。这也是称它们为达尔文生物的原因——在搭建协调系统中自然选择起到了直接作用。它们可能会一直保持麻木,是因为不需要变成其他样子。
你也不要沾沾自喜,我们比水母强不到哪里去。我们毕竟是达尔文口中的进化的生物,从我们的神经网络中可以找到线索。包括我们眨眼,分泌唾液,不受控制的膀胱。我们无法决定这些反应。它们和水母的条件反射如出一辙,是完全不假思索的。
“水母是怎么过马路的?”答案是幸运到具有良好的条件反射。
海参是怎么过马路的?
(“斯金纳学说”的生物)
美国心理学家伯勒斯·弗雷德里克·斯金纳(Burrhus Frederic Skinner)发现了这种生物。他是用鸽子做的实验,不过我们现在知道,像海参那样简单的生物也遵循同样的原理。事实上,很多生物都属于这个分类。它们与达尔文学说的生物最大的不同在于——它们可以学习。
当面临新的问题时,海参会做出许多不同的行为。它们不是通过“思考”,而是随机进行选择。如果它们的行为获得了奖励(不被杀的话),那么下次再面临相同的情形时,海参可能会做出相同的行为。如果这个行为招致痛苦(可能侥幸脱险),那么它们下次就不太会做出相同的行为。换句话说,海参会从成败得失中进行学习。它们不会事前思考,但它们有事后记忆。为了不断地扩大神经网络,对海参而言,每一个始发站都对应着不同的终点站。在应对刺激时,它路径中的任何一支将会随机产生火花。如果结果是好的,这将会使路径从分支到达主干线路。如果不是好的结果,它将会彻底封闭这条线路,并尝试新的不同路径(假如它从初次尝试中幸免于难的话)。也就是说斯金纳学说的生物神经网络可以对经验做出反应:它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可塑性,而可塑性是一切学习的核心。
学习的基本模型可以简单称为“试错”。这是所有动物学习的主要形式的基础,而我们人类在面临新的情形时,通常也会使用这种方式。
那么海参是怎么过马路的?也是靠运气吧……不过下一次就不需要运气了。
小鸡是如何过马路的呢?
(“波普尔学说”的生物)
作为斯金纳生物,它们会从成败得失中学习,这是非常有用的技能,但同样也很危险,因为如果选错了开局,甚至可能会致命。在你头脑中事先想好,再进行试错,要好得多。换言之,在做出任何行为之前,要先想想这个问题,以及如何解决。这就是波普尔学说的生物,这种生物得名于科学哲学大师卡尔·波普尔,他曾说远见会让“假设代替我们去死”。波普尔生物是斯金纳生物的分支,也是达尔文生物的分支。如果你是波普尔生物,那你同时也是斯金纳生物和达尔文生物。小鸡就是一个例子。
一只在过马路时带着对未来恐惧的小鸡会先“想象”如果每条可通过的路线都会产生火花会是什么样的。这样的话,它脑子里需要有一个足够现实可以做出有效预测的模型。这个模型会很复杂,信息来源于小鸡各种不同的学习经验。这可能不是特别好,会有一些迷惑和不准确的路线,但如果这样可以使小鸡在选择下一步时有更好的机会,那就是值得的,而且是技巧,而不是运气,确定了最后的结果。
波普尔生物千差万别,因为要建立一个好的模型是很困难的。你需要准确记住各种经验,需要记住每种经历中准确的“成因”,然后你需要用技巧将这些有用的经历放到你的模型中去。我们人类很擅长做这些——数量级要比小鸡高级得多。我们的大脑布满了神经元。我们尤其擅长归纳并推理我们所经历的因果关系。然后我们在脑内构建精密复杂的模型。这并不是完全毫不费力的。每次你停下来思考的时候,你能感到你的大脑在工作,对吧?比如在地图上找路,下棋时想怎么走,找地方停车——这些都需要你构建脑内模型,这样你就可以比随机的第一步走得更好。这需要努力和关注。这也不是万无一失的,人们每天都会经历挫败。
那么小鸡是如何过马路的呢?它想了个办法。
人类是如何过马路的呢?
(“丹尼特安”生物)
幸运的是,在很多情况下,我们都不用想办法,因为我们是“丹尼特安”生物(根据丹尼尔·丹尼特命名),我这一章节都是向这位美国哲学家致敬的。根据他的论点,在“生殖与检验之塔”的理论中,这个模型描述了当遇到问题时,不同头脑解决问题的方法。丹尼特安生物要比波普尔生物更厉害。我们可以不用真正体验如何过马路,而顺利地解决这个问题,我们都不需要花时间去想这个问题。你会问:“怎么做到的?”答案很简单:会有人告诉我们的。丹尼特安人可以从同类的其他人那里“借鉴”经验。他们要么观察,要么听取,要么阅读其他丹尼特安人的经验,然后在解决问题时派上用场。一句话:丹尼特安人会偷懒,他们会交换思想!
当那些水母在尝试其祖先面临相似情形的方法时,海参一边祷告一边从各种能收集到的方式中探索解决办法时,小鸡站在那儿想下一步该怎么办时,我们,作为高等生物的人类,可以朝某个过马路的人大喊,然后问他是如何做到的。那人可能会说:“如果我是你的话,就到山顶去。那些车一会儿开着就慢了,你可以离得很远看,那里的水母要少得多……”
永不过时
试想一下这组生物将会如何在新的环境中生存。在新的环境中,他们会遇到两种问题:一种是以前遇到过的问题,一种是以前从没遇到过的问题。如果他们遇到新的问题,因为是丹尼特安生物,波普尔生物的分支(因此也是斯金纳生物以及达尔文生物的分支),他们会用传统的三种方式解决问题。可能水母会靠本能的反应,海参会经历一系列的试错,对于小鸡而言,可能安静地想清楚才会解决问题。我们会认为,对于人类而言,更高级的波普尔式解决办法应该是默认的选择。不过也不能否认:我们通常也会用类似海参或者水母的办法。你只要站在一旁,看看那些组装宜家家居的人就知道了。
无论每种问题是如何解决的,一旦解决后,这个解决方案就不只属于丹尼特安生物,而是属于整个群体的(如果个体之间会进行思想交流的话)。而这个解决方案会和其他习得的解决方案被统称为“集体记忆”,这是一个群体内的所有成员都可以找到问题答案的知识库。
现在想象一下这个知识库。随着时间的累积,取得成功的个体将会增添新的解决方案;失利的个体将会丢掉那些不再有用,已经过时的解决方案;每个个体都参与提升解决方案的过程。每当这个解决方案的知识库发挥作用时,灵感会带来促进的效果,而一些怪事或偶然事件可能会添砖加瓦。这种解决方案的改变和修正都是具有深远意义的,体现在:知识库本身会进行调整来适应环境。当丹尼特安生物肆意地挥霍他们解决问题的天才时,他们的集体记忆用来与外在环境进行互动。作为思想的载体,集体记忆变得任何一个宿主都无法承担,进而变得超物质,也就是开始变得超越依赖其个体而存在。也就是说,集体记忆有了自己的生命。一种不断进化的生命。
这是我们人类物种的魔法。作为超级波普尔生物,我们脑海里有了不起的模型,可以解决外在世界向我们扑面而来的所有问题,这些问题可能会阻碍我们生存以及繁衍。而由于我们同时又是丹尼特安生物,我们可以利用同类的经验来解决问题,这样我们整个物种都可以从自然选择的烦扰中解脱出来。结果就是人类的基因组再也不用和大自然直接抗衡了。现如今,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通过中间介质进行调节。我将这种介质称为集体记忆,也就是解决方案的储存库。不过它还有个更常见的名字,叫作文化。
正是斯堪的纳维亚文化使他们在明尼苏达州的荒地上变得温暖、安全以及食物富足。正是他们文化的不断进化使得作为热带裸猿人的身体不需要再继续进化了。
大概经过了35亿年的研究和发展历程,大自然最终做到了:诞生了最终问题的解决者——人类。这种生物不但通过生物上的调整,解决了传统意义上的问题,还通过调整文化解决了很多非传统意义上的问题。通过这么做,大自然像任意一位技术工程师那样,第一步先实现了设计:它设计出一款不会过时的产品。这款产品的“硬件”复杂精细,不需要进一步改造。这款产品需要的只是不断提升自身的“软件”设置。
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
我们是有多奇怪!我们脑子里的东西持续发展,而我们那洞穴人的身体却可以保持20万年不变。一直以来发生进化的唯一部分是我们不断变化的思想。我们用文化进化取代了生物进化。不过这种进化不是我们所知道的那样。
那我们要如何来理解呢?我们这些怪人,进化历程如此独特,如何在世界上定位呢?世间万物不都应该有自己的位置吗?
毫无疑问,我们生活在宇宙中被称为地球的那部分区域,但我们应该了解得更多,毕竟地球还可以通过不同的角度来理解。它是大气圈,这里聚集了所有的气体因子,无论是飘浮在珠穆朗玛峰上空的,还是存于抹香鲸肺部的,或者是留在你的直肠里的。它还是岩石圈,这里聚集了地球上所有自然土壤,无论是火山熔化的土地,格陵兰岛地下挤压形成的地貌,或者是沙滩上躺着的鹅卵石。它还是水圈——所有水分子的总和,无论是罗斯冰架冰冻形成的,威尔士上空倾盆而下的雨,或者是你的拿铁冒出的热气。这几个世界不是完全相互独立的,它们并不是“封闭的”,不过它们确实很少相互干扰,并且各自具有一系列独特的特点。我们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
我们属于的世界直到不久之前才被发现。(它们可能一直在我们身边,但是地球上“圈子”是很容易被忽略的——你只有离得足够远,并且仔细看,才会发现一整个不同的世界。有时候你甚至要眯起眼睛来仔细看。)直到达尔文出版了《物种起源》,属于我们的生态圈才进入我们的视野。
生态圈是生命体的世界:基因的总和,全球生态系统,所有的生命体。这是个庞大而混乱的地方。大自然主宰着一切,它通过自然选择质量控制着生存于其中的万物,甚至包括那些奇怪的生物。比如锤头果蝠、皇带鱼、大象等。如果裸鼹鼠加入其中,它也要遵循游戏规则。除了我们人类,世间万物都是如此。就像我之前所说的,我们人类是个难题。
毫无疑问,我们也是生态圈的成员。我们身体生理上的一切,都是“生态圈的”。这也是我们会有痛感、长青春痘、尿急、饥饿、性冲动、生小孩、长雀斑、会放屁的原因。这些都证明我们是生态圈的成员。但我们难道只有身体上的反应吗?我们除了生物性不应还有其他吗?当然,我们不只是这个自然选择的世界中的一部分,还超出了自然选择。那我们是如何适应生物圈的呢?
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其实并没有。作为独特的生物体,我们人类一部分属于生态圈,不过生态圈只体现了我们的一部分。我们自身发展出了两个世界。一个属于生态圈的旧世界,有着我们有时不太愿意承认的自然动物属性,还有另一个新世界——只属于我们人类的世界。
这个新世界其实一直就藏在我们身边,直到1926年,一位来自早期共产主义时期的不太知名的俄国地质学家弗拉迪米尔·韦尔纳德斯基(Vladimir Vernadsky)发现了这个世界。他看到的是“人类思想的世界”,这里集合了我们所有的记忆,全球的文化,所有已知事物的总和。这是个形而上的世界,体现在所有的手工艺品中,包括器皿、衣服、小说、教堂等,在实体基础上,它们体现为微小的火花,不断地为人类的集体记忆添砖加瓦。他捕捉到了这些难以察觉的事物,因为这个世界是完全存在于思想中,更确切的说法是,在我们每个人的思想中的。在那个世界里,是远离贪念、纵念和怨念的生态圈,是我们作为“人类”相遇的地方。这个发现很了不得,所以他为这个世界想了个名字。他称其为“心智圈”。
这名字没什么稀奇,它取自古希腊语中“精神”的意思。再加上,他是用俄语写作的,而俄国当时比较封闭,这可能也是这个词比较晦涩的原因。不过“心智圈”这个词对我们的探讨而言是个十分重要的概念。也就是说,韦尔纳德斯基试图概括我们人类整体的知识库,包括所有问题的所有解决办法,这个新世界开启了我们成为智人后互相交换思想的时刻。刚开始可能只是小规模的,只存在于1万年甚至更久远的非洲,几个特别聪慧的人类祖先的头脑中。伴随着文化的发展,它呈指数级增长,后来庞大到出现在每个人的头脑中。心智圈甚至开始有了自己的生命。它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圈子”,一个全新的世界。它遍布世界各地,是因为我们遍布世界各地,也是借着令我们不断发展的文化,促使我们遍布世界各地。
来到新世界
在斯堪的纳维亚裔美国人那种有些过时的古老文化中,除了鳕鱼和芜菁甘蓝的菜谱,缝制北欧服饰的样式,用鹿角制作雪橇的最佳方法,剩下的都是一些模糊的古老的故事,在这些故事中充满了他们几个世纪穿越大陆的艰难旅程:口口相传,或者通过老人的描述,或者以诗歌或散文的形式出现在羊皮纸上,然后尘封在皇家藏书馆的橡木架上。这些故事都提到一处名叫瓦尔哈拉殿堂的大殿,意思是“阵亡将士的殿堂”,这个地方是死神用来纪念在维京战役中阵亡的将士的,这样他们在死后就可以得到他们渴望的一切。殿堂里完全满足将士们的需要,永无休止地上演着宴请、畅饮、娱乐,甚至是沉溺和放纵。那里是全天候的属于神明的内部空间,满屋都是曾为肉身之躯的欢乐的不朽灵魂。
这似乎可以得出结论,在美国商城里,这些曾经畅饮、娱乐、到处享乐的斯堪的纳维亚人现在拥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殿堂——可能会叫“购物殿堂”,这座占地面积约23万平方米的建筑是对文化基因的证明,就坐落在不到200年前,他们曾以难民的身份出现在这个国家的边缘地点。不过按照韦尔纳德斯基的理论,真正的瓦尔哈拉殿堂——“伟大的内部建筑”——要比美国商城,或者明尼苏达州,甚至整个美国还要大。那是承载着所有人类思想的天堂一样的地方,我们都拥有开启这座巨大知识库的钥匙。虽然我们自然的肉身在生态圈里注定会充满艰辛,迫于进化的压力,我们需要面对疾病、妄念和各种烦恼,而我们的思想在心智圈中,可以获得永生(如果出现了什么值得记住的东西的话)。
我不知道如果我们能更好地理解世界的话,是否作为人类奇怪的地方就可以得到解释。我的推理过程是:如果你对水不了解的话,你怎么能解释金鱼呢?你怎么描述它的鳍、腮、流线型的躯体?如果你对金鱼生存的环境不熟悉,那关于它的一切都会显得很奇怪。对于我们来说也是如此。如果把我们比作金鱼的话,可能我们无法解释自我的原因在于我们仍然对生存其中的鱼缸以及浸泡其中的水不够了解。鱼缸就是心智圈,我们所浸泡的就是文化。
我们如何发现更多关于浸泡其中的文化呢?当然是通过有色眼镜的视角了。
好了,基本就是这样。你的眼睛差不多也适应了,你也更专注了,新世界即将呈现在你眼前。这些新视角的作用不止于此——这只是开始。我们利用它们来探索新的世界,通过这么做来化解我们自身面临的特殊疑惑。这是下一阶段的目标。
我等不及要开启这趟旅程了。我站在“购物殿堂”的大门口,不停地抬着脚后跟,等着我兄弟埃兹,他跑到厕所去排空生理上多余的尿素。低头一看,我手里拿着一本《本土印第安人部落百科》。还有埃兹选的关于萨满教的书。他出现了,我们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天堂般的购物中心,便开车奔向了广阔的天地。
[1] 由于是人为的选择,这个又被叫作人工选择。请允许我这么称呼。
[2] 维生素D是通过太阳照射被皮肤吸收的。北欧和北亚人的浅皮肤发生进化来填补原来生存环境的空白:比起棕色皮肤来,他们的皮肤更容易吸收太阳光。
[3] 我们无法分类的植物、菌类,还有所有微生物都属于首类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