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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 左传
子产坏晋馆垣
襄公三十一年
子产妙辞，更不必说。须细寻其处处细针密线，前后不差一黍；又要看前段文伯之悻悻¹，后段叔向之津津，俱是为极写子产而设。
子产相郑伯以如晋，晋侯未之见也²。（以鲁丧故。）子产使尽坏其馆之垣而纳车马焉³。（奇事。）士文伯让之⁴，曰：“敝邑以政刑之不修，寇盗充斥⁵，（寇盗充斥，为客设馆垣之故也；政刑不修，又寇盗充斥故也。长句法，累累而详，如此。）无若诸侯之属辱在寡君者何⁶，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馆⁷，高其闬闳⁸，厚其墙垣，（如此二句，言是特设，以重坏之之罪。）以无忧客使。（以上，自说一段盛意。）今吾子坏之，虽从者能戒⁹，其若异客何¹⁰？（措语最曲折。异客，言后来客也。）以敝邑之为盟主，（此句，带矜意。）缮完葺墙¹¹，以待宾客。（此句，又带矜意。）若皆毁之，其何以共命¹²。（言后客又毁，则不堪也。然语意纯自矜。）寡君使匄请命¹³。”（明明问罪声口。）对曰：“以敝邑褊小，介于大国，诛求无时¹⁴，是以不敢宁居，悉索敝赋¹⁵，以来会时事¹⁶。（一段，先贵晋重币。）逢执事之不闲，而未得见；（此句，叙鲁丧。）又不获闻命，未知见时。（一段，次贵晋慢客。）不敢输币，亦不敢暴露¹⁷。（一段，次陈已左难右难，然未畅说，故下又双承之。）其输之¹⁸，则君之府实也¹⁹，非荐陈之²⁰，不敢输也。（此句，承不敢输币。）其暴露之，则恐燥湿之不时而朽蠹，以重敝邑之罪。（此句，承不敢暴露，左难右难如此。）侨闻文公之为盟主也，宫室卑庳²¹，无观台榭²²，（文公自居如此。）以崇大诸侯之馆，（文公待诸侯如此。下，细列此句。）馆如公寝，（一。）库厩缮修²³，（二。）司空以时平易道路²⁴，（三。）圬人以时填馆宫室²⁵；（四。）诸侯宾至，甸设庭燎²⁶，（五。）仆人巡宫，（六。）车马有所，（七。）宾从有代²⁷，（八。）巾车脂辖²⁸，（九。）隶人牧圉各瞻其事²⁹；（十。）百官之属各展其物³⁰；（十一。）公不留宾，而亦无废事；（结住。）忧乐同之，（加一句。）事则巡之³¹；（再加一句。）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³²。（再加二句。）宾至如归，无宁灾患³³；不畏寇盗，而亦不患燥湿。（再结住。上十一句，是馆中事。加此四句，是文公心上事。）今铜鞮之宫数里³⁴，（与“官室率库”，“无观台榭”正反。）而诸侯舍于隶人³⁵，（与十一句正反。）门不容车，而不可逾越；盗贼公行，而天厉不戒³⁶。（与加四句正反。）宾见无时，（挽“执事不问”句。）命不可知³⁷。（挽“又不闻命”句。）若又勿坏，是无所藏币以重罪也。（挽又“不敢输”、又“不敢暴露”句。）敢请执事，将何所命之³⁸？（正对“寡君使句请命”句，侃侃然，可畏也。）虽君之有鲁丧，亦敝邑之忧也。（妙，妙！夺其所委之故。）若获荐币（晋纳币。）修垣而行³⁹，（郑修垣，妙绝，妙绝！一似晋，只是惜此垣费也者。）君之惠也，敢惮勤劳⁴⁰！”（修垣之劳也。）文伯复命⁴¹。赵文子曰⁴²：“信⁴³。（只一字，写心服如画。）我实不德，而以隶人之垣以赢诸侯⁴⁴，是吾罪也。”（注“信”字。）使士文伯谢不敏焉⁴⁵。（极写子产也。）晋侯见郑伯，有加礼，（皆极写子产，非写晋也。）厚其宴好而归之。（极写。）乃筑诸侯之馆。（极写。所谓诸侯赖之也。）叔向曰⁴⁶：“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⁴⁷！（津津然不啻口出。）子产有辞，诸侯赖之。（不止郑是赖。）若之何其释辞也⁴⁸？（写出津津然。释，弃也。自悔不能如子产之辞，乃是少时弃而不学也。）《诗》曰：“辞之辑矣，民之协矣；辞之怿矣，民之莫矣。”
⁴⁹其知之矣⁵⁰。”（四字妙！言诗人知之，吾初不知，写出津淖然。）
【注释】
¹悻悻（xìngxìng幸幸）：恼怒的样子。
²晋侯：指晋平公。
³尽坏其馆之垣：把晋国招待外宾的馆舍的圈墙全部拆毁。
⁴士文伯：即士匄，字伯瑕，晋国大夫。让：贵问。
⁵充斥：充满。
⁶辱：表敬副词，屈尊。在：存问。此句连上句意为：盗贼到处都有，设法安置屈尊前来朝聘晋君的诸侯的臣属。
⁷完：修缮。
⁸用周（hànhóng旱宏）：里巷之门，此指宾馆门。
⁹戒：戒备。
¹⁰异客：指他国宾客。
¹¹光：通“院”，指圈墙。葺（qì乞）：修洽。
¹²其：将。共命：意为供应宾客的需要。共：同“供”。
¹³请命：请问拆毁墙垣的理由。
¹⁴诛：责。
¹⁵赋：财物。1会：朝会。时事：年时朝贡的事。
¹⁷暴露：指贡物日晒夜露。
¹⁸其：如果。
¹⁹君之府实：指晋君府库中的财物。
²⁰荐陈：古代的一种外交仪式，即宾主相见，当庭陈列聘享的礼物。故“荐陈”是陈列进献的意思。
²¹卑牌（bēi婢）：低下。
²²榭（xè谢）：台上有屋曰榭。此句意为没有可供游观的台榭。
²³厩（jiù救）：马棚。
²⁴司空：掌管土木工程的官。
²⁵圬（wū乌）人：泥水匠。墣（mì密）：粉刷墙壁。
²⁶甸（diàn佃）：指甸人，负责管理薪火的官。庭燎：庭中照明的火炬。
²⁷宾从有代：言外宾的随从仆役有专人替代。
²⁸巾车：管理车辆的官。脂辖：用油脂涂轴头。脂：膏脂，这里用作动词，上油。
²⁹隶人：管理洒扫房舍和厕所的人。牧：看守牛羊的人。圉：看守马的人。瞻：看顾。
³⁰展：陈列。
³¹巡：安抚。
³²恤：周济。
³³无宁：关联词，犹“岂但没有”。
³⁴铜鞮（dī堤）：晋离官，在今山西省沁县南二十五里。
³⁵舍于隶人：言诸侯宾客住在像奴隶住的屋子里。
³⁶天厉：天之疠气，指瘟疫。天：原作“夭”，今据《金泽文库》本改。厉：通“疠”，疾疫。不戒：不预防。
³⁷命：指晋君接见之命。
³⁸何所命：有什么指教。
³⁹修垣而行：指郑替晋把墙修好，而后回国。
⁴⁰惮（dàn旦）：怕。
⁴¹复命；回报。
⁴²赵文子：即赵武，赵盾之孙，晋国大夫。
⁴³信：确是如此。
⁴⁴赢：受。引申为“接待”。
⁴⁵不敏：不聪明。谦词。
⁴⁶权向：姓羊舌，名肿，晋国贤大夫。
⁴⁷辞：辞令。不可以已：不可以废。
⁴⁸释辞：舍弃辞令。
⁴⁹辞之辑矣：及下面三句见《诗经·大雅·板》，意为言辞和睦则人民融洽，言辞悦怿则人民安定。辑：和睦。协：和协。怿：喜悦。莫：安定。
⁵⁰其知之矣：言该诗作者已懂得善于辞令的道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