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丸
奥运女子十米高台跳水冠军陈若琳是个可怜的孩子,比较年长的她为减轻自身体重,配合双人搭档王鑫那尚未发育的身形,在过去一年来从不吃饭,只敢进食少量鱼类和蔬菜等没有淀粉质的东西。难怪她说现在最高兴的事是终于可以过回有米饭的日子了。我很好奇在那一年里,她有没有任何足以吊命的营养补给品呢?因为我们总是以为吃得少不要紧,市面上有大量的小药丸,它们全都宣称自己可以“提供每日人体所需”。
上世纪初的美国作家W.Parker Chase曾经在1932年预言1982年的纽约将是这个样子:人口会达到5000万,哈德逊河与东河会被填平,所有汽车则平静无声地沿着摩天大厦的边缘上下来回。而且,这座城市的居民只靠药丸状的浓缩食物过活。
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地狱?还好这一类预言多半不会实现,我小时候看的科普书还向我们保证人类将在2000年殖民火星呢。出于对科学的神奇迷信,几十年前的人总是过度乐观地估算技术的进展速度。他们不只相信科技变化的速度极快,还完全觉得它的结果一定是美好的。就像毛泽东当年曾经梦想有一天要在天安门城楼上看见北京全城都矗立起庞大烟囱的“美丽”画面一样,W. Parker Chase在写下他心目中未来的纽约时,也不觉得人人只吃药丸是坏事;恰恰相反,他认为那是个伟大的成就。
真的,曾几何时,许多人都以为迟早有一天,我们都将不再做菜煮饭,因为有一粒“可以提供每日人体所需”的小丸子就够了。在今日看来,这是件很可怕的灾难;但是那些早已作古的前人当年在描述这等景象时,语气是轻快的,心情是愉悦的,他们真心盼望这一天的到来。
这是典型的功利饮食观,觉得人要吃喝实在是件迫不得已的生理需要,从农耕畜牧到厨房杂务都是些令人头疼的麻烦事。假如我们真能在化工厂里调配出浓缩了一切养分的药剂,那会是件多么令人愉快的成就呀,最起码大家可以省下一日三餐的时间。效率与功能,就是20世纪中叶以前的信条了,读管理的人一定记得那年头的“泰勒主义”吧,连医生动手术的动作步骤也要好好规划一番,以求最佳效率,变态得很。
把丰富多彩的饮食经验简化成喝一口水送一粒药的动作,似乎太没美感;其实它也有很独特的审美追在里头,“效率与功能”本身就是一种美的标准,现代主义的设计和建筑最能体现这一点了。把多余的装饰全都去掉,只剩下必要的骨架和梁柱,不只便于兴建维修,而且别有一番简约的功能美。例如被誉为“超级现代主义”代表作的香港汇丰银行总部,它为什么要露出电梯槽给大家看呢?那是因为这个运载乘客的工具本身就很值得夸耀炫示。
把这种功能美放在药丸上好像很难理解,可是有点年纪的人不妨回想一下自己小时候有没有要试试航天员食品的想法呢?那全是从牙膏管里挤出来的浆状物,或者真空锡袋里的干果,为什么当年有那么多人对它们感到好奇,甚至梦想这就是未来的食物呢?太空食品在理念上最接近“可以提供每日人体所需”的小药丸,方便,省时,而且有效。
欧陆批评家认为功利饮食是美国人的妄想症,他们绝对不会搭上这班通往未来的快车;如果这是未来,他们宁愿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看法国人,他们担心自己的航天员离开地球之后会吃不好不像法国人,所以才找来勃艮第三星大厨Marc Meneau设计一种分外美味的冷冻太空餐。你想试试吗?
2008.8.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