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服食物
有一段日子,我几乎天天去九龙塘又一城的Dan Ryan's吃午饭。为什么呢?其实它的出品不算非常出色,只不过是标准的美式食品,口味变化不大,层次也不深,但浓重浑厚,中规中矩,不过不失,是那种你凭菜单就能想象每一道菜味道的地方。
但我就像上了瘾一样,完全不用思索,双脚就会自动把我带了进去。即使不再在那附近工作,我还是没多久就去一趟。反省一下,我发现自己喜欢的其实是包括环境、音乐和食品在内的一整套仪式。我喜欢那些隔着Art Deco灯罩发出的昏黄灯光,我喜欢那些可以深深坐进去的皮垫座椅,我喜欢那些老派的美式流行歌曲(也就是英文电台深宵夜夜播都播不厌的“金曲”),我喜欢它大杯大杯的冰水,我喜欢它慷慨的食物分量,我喜欢它的汉堡、牛扒和烧排骨(就算它们全都不是香港最佳);甚至连那些以淡闻名的美式咖啡我也喜欢,总是一杯接着一杯地续杯,似乎喝多少都不算多,正好配合我一根接着一根的香烟(假如喝的是espresso,大概就有点过分了)。
我喜欢这个地方,因为它是那么的美国,真的就像从芝加哥搬过来一样。虽然它没有厚实腻人的芝加哥式Pizza,但它有Philly Cheesesteak(Dan Ryan's把它叫做Philly Cheese Steak Sandwich),我最常点的一种菜。说起Philly Cheesesteak,顾名思义,它当然来自美国费城(Philadelphia);但它绝对不是牛扒,而是一种三明治。做法是把牛肉切成薄片炒熟,夹在热狗包中间,配上洋蔥,最后再淋上煮溶了的奶酪(正宗配方还要用大食品商“卡夫”出品的工业化“Cheez Whiz”奶酪酱),然后就大功告成了。
凭良心讲,Philly Cheesesteak绝对不是什么只应天上有的美食,它只是种很粗糙很能填饱人的快餐食物;可是天呀!我就是爱吃,每次在Dan Ryan's吃它我都会特别安心特别舒服;这就是所谓的comfort food,而Dan Ryan's就是我的comfort餐厅了。
Comfort Food,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准确地翻译它,或许可以叫做“舒服食品”,因为它是种可以安慰人的食物。一般相信,一个人疲惫失意,就会想到一些可以让自己舒服的食品。比如说失恋了,电视剧里的善良男子就会买来一大堆糖果雪糕,捧给那个双眼通红的可怜女孩,劝解她“天涯何处无芳草”,而芳草正在身边。这就是舒服食品了,尽管常是些汉堡薯条巧克力之类既高糖又高脂的东西,但却有心灵食疗的妙效。
一般又相信,“舒服食品”和童年经历很有关系。它或许是一碗汤,小时候母亲常煲给你喝,长大之后遇上挫折就会想到那碗汤,格外温馨,犹如投入妈妈的怀抱。又或者你在异国留学,很不幸是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更不用说什么唐人街了,于是一碗热乎乎的方便面就是你深夜乡愁的解药。
问题来了。首先,我去Dan Ryan's吃Philly Cheesesteak的时候多半没有什么不开心,恰恰相反,我情绪高亢得很。再不然,至少也是心情轻松,没什么牵挂,大口咬着那流溢脂香的三明治,十分自在。那为什么它还是我的“舒服食物”呢?其次,我可是土生土长的地道中国人,不只小时候没吃过Philly Cheesesteak,甚至连费城都没去过,怎么会对这种美国食品发生感情呢?
最近读到一则心理学研究报道,总算解答了我的疑问,也解开了关于“舒服食物”的谜思。有“饮食界福尔摩斯”之称的Brian Wansink带领他在康乃尔大学的实验团队做了一项调查,发现1004个受访者里面有86%是在快乐的时候进食“舒服食物”,74%的人则是为了奖赏自己,只有39%的人才会在失落的时候寻找“舒服食物”。可见和“舒服食物”发生联系的其实是正面情绪。
另外,他们又发现“舒服食物”也不必源自童年记忆,只要某种食品曾经和你的快乐经验发生过关系,而且发生过多次关系,就算那是成年后的经验,它还是有机会变成你的“舒服食物”。
剩下的问题是为什么这几个月我都没去过Dan Ryan's吃我曾经最爱的“芝牛治”,难道这半年来我没快乐过?啊,原来这是1月1日餐馆禁烟之后的事,看来我的终极comfort pood是烟。
2007.6.29